第三十三章 眾志成城(上)

　　張文明的父親翻身下馬，深深地看了眼張文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快步走到單崇面前，施禮道：“親家辛苦了！快請進(jìn)城，我給您接風(fēng)洗塵?！?p>　　單崇未及回答，卻見傅鐘秀越眾而出，施禮道：“拜見張大人！”

　　張文明的父親驚道：“傅大人，令堂過世，請節(jié)哀！您怎么同我親家他們同行？”

　　單崇接過話頭，講了路上遇到清兵的戰(zhàn)斗經(jīng)過，順便介紹了眾人。當(dāng)說到葛明鑒時，張文明的父親怔住了，覺得似曾相識。待葛明鑒上前磕頭拜見，他終于記起往事，急忙扶起葛明鑒。

　　原來，張文明的父親叫張福臻，字惕生，曾任兵部主事，后調(diào)任總督薊遼軍務(wù)兼兵部侍郎。與陳新甲向來交好，多有走動，因而識得葛明鑒。

　　他馳騁疆場多年，在鎮(zhèn)壓農(nóng)民起義軍時立下了大功，還數(shù)卻清軍勁旅于遼東，以軍功加兵部尚書。在陳新甲被朝廷處死后，惟恐落下同樣的悲慘下場，便以母老多病為由，上書請求終養(yǎng)母親，獲準(zhǔn)告老還鄉(xiāng)。

　　張福臻問了葛明鑒的近況，嘆息道：“大明積重難返，朝廷已無回天之力。陳新甲大人雖有才干，終究獨木難支，無力回天。松錦之戰(zhàn)，朝廷大臣對速戰(zhàn)速決頗有非議，可他們哪里知道陳大人的苦衷。

　　其時，朝廷已無力負(fù)擔(dān)十三萬大軍的糧餉。陳大人打算迅速消滅清虜主力，徹底解決遼東戰(zhàn)事，然后關(guān)寧軍掉頭鎮(zhèn)壓流寇，再進(jìn)行休養(yǎng)生息。但人算不如天算，松錦之戰(zhàn)徹底失敗，內(nèi)憂外患愈來愈緊迫。陳大人覺得再也不能兩面作戰(zhàn)，因而想到了與清虜議和。結(jié)果大臣們激烈反對，害了陳大人，還把皇上逼到了絕路?！?p>　　說起陳新甲，葛明鑒眼圈有些發(fā)紅，欲言又止。張福臻接著說道：“由于大明中斷議和，并且將陳大人棄斬于市，皇太極認(rèn)為議和是大明的緩兵之計，感覺上當(dāng)受騙，因而更加惱恨大明。十月，皇太極即命阿巴泰為主將，率軍十萬入塞，一直打到萊陽，還要來攻打高密?！?p>　　張文明聽罷，立即插話道：“韃子若敢來攻城，定然要讓他們陳尸城下。”

　　張福臻一揮手，催道：“文明快領(lǐng)大家入城！”

　　張文明急忙來到城門口，與守城軍士打過招呼后，帶領(lǐng)眾人入城。

　　到達(dá)府邸后，張文明把買來的糧食等物交給管家，又囑咐他為戰(zhàn)死的家丁辦理后事。辦妥這些事后，親領(lǐng)葛明鑒、戚玉英及宋琬等人住到一家客棧，并在高密城最豪華酒樓設(shè)宴。

　　當(dāng)晚，葛明鑒、戚玉英及宋琬等人欣然赴宴，來到三樓雅座間。令他們感到吃驚的是，張福臻、單崇、傅鐘秀皆參加了宴會，還有當(dāng)?shù)氐囊恍┦考澝?，縣令何平居然也過來捧場。

　　張文明陪同萊陽來的客人，請一位中年文士當(dāng)主陪，他自己做副陪，向文士介紹了客人，文士名為單若魯，考中舉人。

　　宋琬贊道：“自古高密文風(fēng)斐然，人才輩出。單先生精通詩賦，頗有名氣?！?p>　　單若魯急忙說道：“宋公子的詩以雄渾見長，格合聲諧，明靚溫潤，頗有大家風(fēng)范，可稱之為詩人之雄。”當(dāng)下推宋琬坐大客位，葛明鑒坐了二客位。

　　開席后，眾人舉杯祝酒，評論時局，抒發(fā)已見，場面頗為熱鬧。戚玉英坐在葛明鑒旁邊，靜聽眾人談?wù)?，偶爾低頭吃菜。瞥見葛明鑒正與張文明舉杯喝酒，姿勢倒很豪放，臉色卻已通紅，不覺好笑。再看斜對面，宋琬正與單若魯侃侃而談。宋琬風(fēng)度翩翩，舉止瀟灑，言談間自信滿滿。

　　突然，宋琬拍了拍手，長聲道：“諸位，高密有八景蜚聲天下。單先生作了《高密八景》詩，更是將這美景描述得活靈活現(xiàn)?！?p>　　“龍蟠勢曲拱城頭，十里長阡瑞欲浮?！彼?dāng)即搖頭晃腦朗誦了兩句詩，聲調(diào)甚是抑揚頓挫，，眾人聽罷，皆鼓掌稱贊。

　　單若魯急忙說道：“拙作登不了大雅之堂，不過高密八景確是美妙。各位不妨多住兩天，我愿作向?qū)?，陪同大家游覽八景?！?p>　　宋琬道：“此舉正合我意，可是父親命我到青島口港坐船。若在此處游山玩水，實在對不起父親，改日再來游玩?！?p>　　聽宋琬如此說話，宋府的管家松了口氣，他擔(dān)心宋琬貪玩誤了行程，立即接口道：“我們明日早晨就出發(fā)，先到即墨城?！?p>　　張文明道：“還是走膠州近，沿南海邊行走，還能避開韃子?！?p>　　眾人正說話時，張福臻陪著縣令過來敬酒。樓下忽然傳來叫喊聲，緊接著一股濃煙從樓道竄了上來。

　　酒樓老板哭喪著臉跑過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大……大人，大……大事不好了?！?p>　　何平皺眉道：“你不必驚慌，慢慢道來?！?p>　　酒樓老板道：“一樓起火了，已封鎖了樓道，我們都下不去了?！?p>　　眾人甚是吃驚，慌作一團(tuán)。張福臻揮了揮手，高聲喊道：“大家不要慌亂！先找條濕毛巾捂住口鼻，我再想辦法出去?！?p>　　每人桌前盤子里都有條溫?zé)岬臐衩?，眾人紛紛取過捂住口鼻。

　　張文明推開窗子，只見一樓窗戶已開始向外噴火，思道：“我武藝高強(qiáng)，倒可從三樓跳下，中途用手拉下二樓窗臺緩沖，便可平安落地。可是樓上這些人大多不會武藝，得想個辦法領(lǐng)大家出去。”

　　這時，遠(yuǎn)處跑來十多個百姓，提著水桶、銅盆等工具，急匆匆過來救火。

　　從樓后猛然沖出三十多個蒙面人，揮舞著刀槍，驅(qū)趕救火者。樓上眾人見狀，忍不住破口大罵。

　　樓下有人笑罵道：“你們就在樓上等死罷！”

　　縣令何平驚道：“城里的奸細(xì)故意縱火，想燒死我們，這可如何是好？”

　　張文明怒道：“我跳下樓去，先殺了這群奸細(xì)?！备鹈麒b道：“我陪張公子下樓殺敵。”

　　張福臻搖頭道：“你們難敵眾多奸細(xì)，徒然送了性命，卻無濟(jì)與事，不若另想他法。”

　　正當(dāng)眾人一籌莫展之時，戚玉英忽道：“趕快去找繩子，越多越好！”

　　酒樓老板忙道：“三樓上面是閣樓，堆放著些雜物，正好有些麻繩?！?p>　　張福臻催道：“趕快拿來！”

　　酒樓老板與伙計們慌忙跑上閣樓，抱下一堆麻繩。

　　戚玉英讓人把繩子連接起來，用水浸濕，將一端綁在窗旁的柱子上。

　　張文明點頭道：“戚姑娘這個主意甚好，大家順著繩子滑下，我來打頭陣?！?p>　　張福臻搖了搖頭，說道：“敵人在樓下嚴(yán)陣以待，我們卻要逐個下樓，此舉不妥。”

　　戚玉英又讓酒樓伙計找來一個秤砣，綁在繩子的另一端，再用三根細(xì)鐵棍做了個機(jī)構(gòu)，綁在秤砣前面。

　　見眾人面露驚奇之色，戚玉英道：“誰的力氣大？把這秤砣扔到對面屋頂上?！?p>　　眾人從窗戶向外望去，只見對面十多丈遠(yuǎn)，有一排青瓦房，屋脊比一樓高出三尺多。

　　“我來！”張文明大步走過來，用手理了理繩子，抓過秤砣，走到窗前，用力擲出。但見秤砣帶著繩子飛出，砸碎房瓦落了下去。

　　戚玉英拉了拉繩子，取下毛巾，說道：”都拿著毛巾，象我這樣滑到屋頂上?！?p>　　說罷，把毛巾擰細(xì)，放在繩子上，雙手抓住兩端，滑了下去。但見戚玉英如同一只飛舞的蝴蝶，瞬間落在對面屋頂。眾人鼓掌叫好，排隊等候。樓下蒙面人頓時慌亂起來，分出數(shù)人向瓦房奔去。

　　葛明鑒急忙取來數(shù)個瓷盤，向蒙面人擲去。眾人見狀，紛紛取來碗盤等物擲下樓，打得蒙面人停止奔跑，捂頭躲避樓上的擲物。趁此機(jī)會，葛明鑒迅速順著繩子滑下，與戚玉英一起接應(yīng)眾人。

　　張文明緊接著滑下來，急切地說道：“戚姑娘在此接應(yīng)，我與葛兄弟出去殺敵?！?p>　　說罷，抓住屋檐翻到院子里，葛明鑒亦隨后跳下。但聽外面?zhèn)鱽砑ち业淖查T聲，有個漢子在院子里嚇得發(fā)抖，慌忙跑到屋里關(guān)上門。

　　院門忽地被撞開，三個蒙面人沖進(jìn)院內(nèi)。張文明從墻角抄起一根竹桿，用力橫掃過去，將前邊的兩人掃倒在地。

　　第三人反應(yīng)甚快，低頭躲開，揮刀斬斷竹桿。葛明鑒抓起一把鐵锨沖上前，猛地向這人的腦袋拍去，把他打昏在地。

　　這時，又有兩個蒙面人沖進(jìn)來。張文明把半截竹桿擲了出去，刺在前邊那人胸口。這人發(fā)出一聲慘叫，倒在地上，后面的那人嚇得跑了出去。

　　院里被竹竿掃倒那兩人剛爬起來，立即被張文明、葛明鑒打倒在地。張文明用腳挑起一支紅纓槍，葛明鑒拿起一把鋼刀，殺死院里這三人。

　　從屋頂跳下六人，撿起地上的武器，沒有武器的人亦拿起木棍等物。葛明鑒換了一桿紅纓槍，與眾人向院外殺去。

　　近三十個蒙面人不理會燃燒的酒樓，揮動武器攻了過來。張文明一聲長嘯，把長槍舞成一團(tuán)花，槍槍見血，招招致命。

　　葛明鑒亦不甘落后，雖然長槍舞得不甚好看，卻是勢不可擋。

　　二人勇猛殺敵，后面陸續(xù)跟來的人深受鼓舞，撿起蒙面人拋掉的兵器，將其殺得四散潰逃。

　　忽然，遠(yuǎn)處傳來響亮的吶喊聲。一隊官軍排隊跑過來，迅速包圍了現(xiàn)場。蒙面人堅決不投降，仍然負(fù)隅頑抗。官軍射出一波羽箭，大部分蒙面人中箭倒地，只剩下七人。

　　縣令何平陪著張福臻走過來，對典史吩咐道：“抓住幾個活口，詳加審問盤查。”

　　那七人不甘束手被擒，拚命向官軍殺來。官軍刀槍齊下，殺死五人，擒獲二人。這兩人兀自罵個不休，被軍士們一陣暴打，方才住口。

　　典史令軍士把這兩人綁個結(jié)實，帶回縣衙審問。何平現(xiàn)場指揮救火，卻是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著大火蔓延到三樓上。

　　酒樓上的火燃燒的更加猛烈，濃煙滾滾而起，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眾人看著大火，皆是心有余悸。宋琬的臉色變得蒼白，雙腿打著哆嗦。

　　葛明鑒急切尋找戚玉英，卻見她正望著自己。二人四目相對，心里皆感欣慰。

　　所幸沒有大風(fēng)，在加上與附近房舍有間隔，酒樓大火燒了不到半個時辰，便漸漸熄滅，周圍房舍安然無恙。

　　張福臻感嘆道：“多虧戚姑娘出此良策，我們方才脫險，否則大家都要葬身火海?！?p>　　單若魯?shù)溃骸斑€有令郎與葛明鑒，他二人殺退敵人，保護(hù)我們下樓?！?p>　　張福臻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對何平說道：“何大人，要小心奸細(xì)趁火打劫，打開城門，放入韃子！城中要加強(qiáng)戒備，對有忌動者，殺無赦！”

　　何平頓時醒悟，急忙安排官軍緊閉城門，加強(qiáng)巡邏警戒。眾人正準(zhǔn)備離開，只見典史騎馬匆匆趕來。

　　典史翻身下馬，向何平稟報道：“何大人，抓的兩個蒙面人招供了。他們是聞香教的人，買通縣里的一個衙役，得知大人與縣里的士紳們參加宴會，便聚眾圍攻，縱火燒樓，將大人與士紳們一網(wǎng)打盡。然后他們就打開城門，放韃子入城?！?p>　　何平急忙下令道：“你速領(lǐng)人捉拿聞香教余黨，對反抗者，格殺勿論！”

　　典史領(lǐng)令后，急忙帶人離去。

　　張福臻提醒道：“既然聞香教作亂，韃子定然要來攻城，何大人要早做防備。”

　　何平憂心道：“城里的內(nèi)奸尚未清除干凈，韃子若來個里應(yīng)外合，高密城可就難守啊！”

　　張福臻道：“何大人當(dāng)請士紳們派家丁協(xié)助官軍守城。”

　　何平忙點頭道：“下官這就安排此事?！?p>　　在場的士紳們亦紛紛告辭離開，回家召集家丁，準(zhǔn)備守城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