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蘇冰已收拾好行李,窮人家的孩子,平時就身無長物,所謂行李,也就是幾件換洗衣服,打成了一個小包。
終于到了分別的時刻,兄弟兩人執(zhí)手相望,無語凝噎。于云鵬感受到這強烈的離愁別緒,不便多言,只安靜地在旁等待。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這沉重的氣氛,人沒進院,聲已先聞:“蘇小哥!快開門,快去看看吧,你爹被人打傷了?。 ?p> 兄弟兩人齊齊一驚,開門看時,認得是爹爹做工那家布店的伙計,滿臉驚惶,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外,重復道:“你爹被威虎幫的人打傷了,你們快隨我過去吧!”
“威虎幫!”蘇冰恨恨地低喝一聲,也不用那伙計帶路,與哥哥一起飛跑著去了。于云鵬不知這威虎幫是什么路數(shù),唯恐兩兄弟有失,當即展開身法,緊隨其后。
不多時已來到事發(fā)之地,放眼望去,布莊內(nèi)一片狼藉。遍地的凌亂布料,斑斑血跡,幾張椅子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各處,上書“興隆布莊”四字的牌匾如今也分了家,“興隆”扔在門口,“布莊”卻躺在柜臺邊。幾個面色慌張的伙計甚至不敢動手收拾打掃,似是唯恐那群兇人去而復返。
終于,在一個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倚墻而坐的蘇老漢。他雙目微閉,臉色有些蒼白,額頭上胡亂裹著一片碎布,隱隱滲出血漬。
“爹!”蘇冰搶上前去,淚珠滾落。
蘇老漢伸手抱住小兒子,撫慰道:“沒事沒事,就是頭上破了個小口,沒大礙的?!?p> 蘇思語定了定神,皺眉道:“劉掌柜呢?好端端地怎么惹到了威虎幫?”
一顆肥胖的腦袋小心翼翼地從柜臺后面探了出來,緊張地掃視一圈,才敢站起身來,哭喪著臉道:“我們哪里敢去招惹那些兇神,今天大清早剛開張,一群人就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說是他們幫主納妾要賀禮,非要將前幾日剛剛交過的安保費再收一次。也是小老兒糊涂,多說了幾句,結(jié)果……現(xiàn)在你們也都看到了?;靵y中,你爹的頭撞在桌角上,也不知要不要緊。這幫天殺的潑才!”
于云鵬劍眉一挑,插口道:“這威虎幫如此囂張,卻是沒有王法了么?”
那姓劉的胖掌柜苦笑道:“王法?衙門口向南開,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每月不知要收受多少好處呢,哪會管我們這些升斗小民的死活!”
于云鵬點頭道:“既然如此,思語,小冰!咱們先和蘇老伯回去,再做計較。”
一行四人出了布莊,于云鵬又問道:“這個威虎幫究竟是個怎樣的組織?有多大的規(guī)模?”
蘇思語略一沉吟,扶著蘇老漢的蘇冰已憤然回答道:“怎樣的組織?把地痞無賴集中起來,使其更加肆無忌憚的流氓組織!原本這龍隱鎮(zhèn)有個青狼會,雖然也是欺行霸市,勒索錢財,總還可以忍受。三年前不知從什么地方來了個王二虎,據(jù)說一手【五虎斷門刀】斷魂奪命,生猛無比。這王二虎很快拉到一批追隨者,成立威虎幫。青狼威虎幾次大規(guī)?;鸩ⅲビ兴纻?,這新幫派就算在龍隱站穩(wěn)了腳跟。這樣一來,咱們的生活更加悲慘,往往是前門送狼,后門迎虎,辛苦賺來的血汗錢,俱都膏于虎狼之吻!”
話音剛落,蘇思語補充道:“他們本身經(jīng)營著賭場,錢莊,都是日進斗金的生意,卻仍貪得無厭,敲骨吸髓,龍隱百姓,無不深惡痛絕!”
一路上兩兄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于云鵬心中計議已定,待得回家安頓好了蘇老漢,面對兩兄弟微笑道:“恭喜二位,練功的機會到了!”
蘇思語疑惑道:“于大哥,你是要……”
“殺狼屠虎!”于云鵬目光閃動,悠然接道。
在龍隱鎮(zhèn)最為熱鬧的中心區(qū)域,矗立著一座三層高的樓閣,整座小樓流光溢彩,金碧輝煌,極盡奢華之能事,與龍隱古樸的風格相襯,顯得不甚協(xié)調(diào)。門楣正中,“鴻發(fā)賭場”四個大字龍飛鳳舞,氣勢不凡。尤其引人注意的是,在這四字之后,還繪著一個栩栩如生的虎頭,虎目圓睜,威風凜凜。
正是生意紅火的時辰,賭場門口十幾個穿著講究的伙計迎來送往,忙得不可開交。于云鵬手持新買的折扇,一步三搖地踱了過去,蘇氏兄弟緊隨身后,亦步亦趨。
伙計們老遠看見這三人,憑借多年豐富經(jīng)驗,斷定這是一主二仆,八成是某位大戶家的少爺,瞞著爹娘出來玩耍。趕忙上前媚笑道:“少爺您來啦,今兒個想玩點什么?”
于云鵬還從沒進過這類地方,邊隨伙計向里走,邊打著哈哈問道:“都有些什么啊?”
那小廝聽他問得外行,心中不屑,臉上卻堆滿討好的笑容:“咱們這里賭具齊全,花樣繁多,牌九,色子,輪盤,雙陸……只要是少爺想得出的玩法,都可以盡興!”
“哦……”于云鵬進到里間,四下打量,但覺處處透著新鮮,均是些見所未見的事物。紅了眼的賭徒們大呼小叫:
“大!大!”
“小!”
“開!快開!”
……
一波高過一波的聲浪充斥著大廳,震耳欲聾。于云鵬眉頭微皺,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哪種玩法會嬴呢?”
“這……”那陪侍的小廝差點沒憋住笑,心道要是有賭了就嬴的玩法,咱們還開什么賭場,直接去辦善堂多合適啊!
“只要少爺運氣好,玩什么都能嬴的?!彼樕闲θ蓦m然沒變,但看向于云鵬時,已經(jīng)仿佛是在看一堆白花花的銀子了。
陪于云鵬轉(zhuǎn)了幾圈,小心翼翼地笑問道:“這位公子,還沒決定怎么玩嗎?您打算賭多大的?”
于云鵬冷哼一聲,伸手在懷里一陣掏摸,抓了一疊銀票出來,抖得嘩嘩作響,不滿道:“怎么,怕我玩不起?今天就是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先就著這點零錢耍耍吧!”
那小廝的眼中射出狂熱的光芒,他已看清那疊銀票最上面那張是面值500兩的大鈔,那么厚的一沓,怕不有幾千兩上下!莫非今日財神上門,遇到了傳說中的敗家子弟?忙不迭道:“哪里哪里!公子爺多慮了,請隨我來,這一樓大廳嘈雜混亂,在這里待著,沒得失了您的身份?!?p> 于云鵬這才面有得色,把銀票塞回收好,昂首挺胸地跟著那小廝上了二樓。蘇思語和弟弟對視一眼,心中好笑,終于明白了于大哥特意去買的一刀白紙作何用途。
適才錢財露白,已有不少人注意到,在龍隱鎮(zhèn)這種地方,即使如鴻發(fā)這種首屈一指的賭場,也很難見到一擲千金的豪客,大多賭局都是很小的賭注,能有上百兩銀子的輸贏,已算得上是大手筆。
此刻無數(shù)貪婪的目光緊盯在于云鵬身上,若不顧及是威虎幫的場子,只怕早已有亡命之徒動手劫財。
鴻發(fā)賭場二樓,布置得奢華而不失典雅,從門窗桌椅,到各式賭具,無不用料考究,做工精美。于云鵬剛落座,早有殷勤的伙計奉上新沏的香茗。過不多時,一個全身黑衣的瘦小老者快步趕來,向于云鵬拱手作禮道:“這位公子請了,不知公子怎么稱呼,想要玩些什么花樣,便由老朽作陪如何?”
于云鵬見這老者身材甚是矮小,倒和小蘇冰差相仿佛,一雙手卻大得出奇,想必是賭術(shù)高超之人。當下笑道:“旁的我也不會,就玩骰子好了,老頭你可會吧?”
于云鵬所料不差,這黑衣人姓陸,方圓幾百里提起鴻發(fā)賭場的鬼手陸來,好賭之人無有不知,正是鴻發(fā)賭場的首席高手。此刻陸鬼手聽說要賭骰子,不由得心中暗喜,他浸淫此道數(shù)十年,最為擅長的便是擲骰子,可說已至出神入化之境。忙陪笑道:“就隨公子爺?shù)囊馑?,不知公子要賭大小,還是押單雙?”
于云鵬拈起桌上的三枚光滑瑩潤的骰子把玩一番,微笑道:“比大小吧,一人一次,點大者勝,咱向來不喜啰嗦,就一把定輸贏如何?”他拍拍胸口的銀票,“贏了這些便是你的!”
“這……”鬼手陸沒想到對方竟是如此豪賭,適才聽得手下稟報,說賭場來了個身攜巨額銀票的公子哥兒,引得他親自出馬,心想以自己的賭技,必能將這不知輕重的娃娃吃得死死的。卻不料這個不知來路的家伙開口便是一把決勝負,當真是見過敗家的,沒見過這么敗家的!
這一把下去,便是上萬兩銀子的輸贏,萬一偶有失手,或者這小子干脆就是扮豬吃老虎,豈不糟糕透頂?陸鬼手心中有些打鼓,卻不能示弱,強笑道:“公子當真是大手筆,陸某當舍命相陪,不知哪個先擲?”
于云鵬全無緊張之色,好似賭注只是幾枚小錢而已,隨手把手中的骰子丟到盅里,打趣道:“先擲后擲有什么打緊?便由我先來吧!”
三顆骰子滴溜溜地在骰盅里打轉(zhuǎn),于云鵬看都不看一眼,那陸鬼手卻是神情無比緊張地盯著。骰子逐一停止,最后點數(shù)乃是兩個六一個五,十七點。三枚骰子擲到十七點,已經(jīng)是占了極大的贏面,于云鵬心道今天運氣倒是不壞,且看這陸老頭怎么應(yīng)付。
陸鬼手瞪大了眼睛看著骰盅,心道果然不出所料,這小子定然是故意裝傻的賭術(shù)高手,不知是哪家對頭賭場派來砸場子的!幸虧今天親自下場,十七點,哼哼,卻也不是穩(wěn)贏不輸?shù)狞c數(shù)!
多年練就的功夫能否力挽狂瀾,號稱“鬼手”的陸老先生也沒有十足把握,然而此戰(zhàn)卻是不容有失,他小心地捏起三枚骰子,在一方絨布上仔細擦拭干凈,再瞇起雙眼,錯落有致地夾放在四根手指之間。于云鵬笑吟吟地看著面色肅穆的老陸,并不多言。
猛地,陸老頭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夾著骰子的大手靈巧地一抖,三枚骰子落入盅內(nèi),團團旋轉(zhuǎn)。不多時塵埃落定,卻正是三個六,十八點!陸鬼手強壓著心中的狂喜,笑道:“公子承讓了,看來還是老朽的運氣好些!”
于云鵬一臉懊喪,從懷里摸出那疊銀票,苦笑道:“看不出老頭你還挺厲害,這些錢只好輸給你了。但這次出來玩,離家已是很遠,不知能否留下一張銀票,作為旅費之用?”
陸鬼手賭齡幾十年,也從未下過今天這樣的大注,取勝后心花怒放,很是大方地應(yīng)道:“公子盡管任取一張離去,可需老朽代為雇傭車馬回家?”
于云鵬笑嘻嘻地收起最上面一張銀票,起身便走。陸老頭不待三人走遠,迫不及待地抓起那疊“銀票”,卻愕然發(fā)現(xiàn)票面上空白一片,哪里是什么銀票,分明是白紙一張!再向后翻翻,整整一疊,全是裁剪整齊的白紙,哪有半張銀票的影子!
一聲怒吼,早有五六條虎背熊腰的大漢竄出來攔住于云鵬三人去路,陸老頭趕上前去,鐵青著臉沉聲道:“愿賭服輸,公子爺難道是特地來消遣老朽的么?”
于云鵬揚揚手中銀票,故作不解道:“這路費可是答應(yīng)給我的,剩下的部分,不都留在桌上了么!卻又攔住我們是何道理?”
鬼手陸怒極反笑:“小子!看來你是存心來找碴的了?你可知道這是誰開的場子?”
“我見門口的猛虎圖畫……難道是傳說中的威虎幫的地盤?”
“不錯!正是王老大的產(chǎn)業(yè)!若識相的,就趕快……”
“好極了,咱們找的便是威虎幫!思語小冰,動手!”
自進門以來,一直低眉順眼,不言不笑的蘇軾兄弟,得了于云鵬號令,突然間動如脫兔,同時出手。碎玉拳本是名門武學,猝然襲擊之下,又豈是幾個沒學過武功的賭場打手所能抵擋。只一個照面,還有些發(fā)懵的打手們就被放倒兩個。剩下的幾人終于反應(yīng)過來,齊齊發(fā)一聲喊,兩個圍住蘇冰,三個攻向蘇思語。
兄弟兩人初次和外人動手,興奮之余不免有些緊張,對方又是人多勢眾,胡亂擋了幾下,漸漸手忙腳亂。
于云鵬早知他倆對敵經(jīng)驗不足,實力得不到發(fā)揮,雙手攏在袖中,好整以暇地作起了臨陣指導:
“思語!剛才那招用力過猛,失了靈活,倘若對方是個好手,閃開后再施以反擊,你便要非常難受!”
“小冰!為什么這拳只打著了屁股?若向上三分,不就是腰眼要害?記住招數(shù)是死的,人是活的,對敵之際不可拘泥成法,隨機應(yīng)變才是武學真諦!”
“小冰?。∧隳X袋壞掉了?那傻大個已經(jīng)撲過來了,你還拋的什么磚引的什么玉?直接一招【玉碎昆崗】不早就了帳?”
“思語!你腳下踩著銀票么?便只會原地挨打?對方人多,更要身法靈動,使其攻勢不能集中。要引動對手跟著你走,萬萬不可讓對方牽住了鼻子!”
于云鵬一邊觀戰(zhàn),一邊連珠炮般地指出錯誤,一字一句,無不含有武學至理。過不多時,兩兄弟慌張之情盡去,對碎玉拳的理解也漸漸加深,慢慢地扭轉(zhuǎn)了下風之勢。
陸老頭見形勢不對,忙吩咐手下道:“有硬爪子砸場,快去報與三爺知道!”
那小廝快步離去,于云鵬余光掃到,淡然一笑,并不阻攔。
此時蘇氏兄弟已是越打越順,舉手投足間,逼得比他們高大得多的大漢連連后退,直從二樓樓梯口,打到了一樓大廳。
大廳里的賭客眼見如此大戰(zhàn),哪里還敢逗留,紛紛離座而去,混亂之中,偷偷帶走桌上銀兩的,也不在少數(shù)。
待到蘇思語他們結(jié)束戰(zhàn)斗,偌大的賭場里,客人早已跑得精光。被打倒在地的打手們不時發(fā)出貌似痛苦的呻吟——其實思語兄弟兩人出手并不很重,只是他們見這兩個少年武技精湛,再站起來也是挨打,犯不上如此拼命。若不哼叫幾聲,怎能表明痛苦難當,已無再戰(zhàn)之力?
于云鵬看看一片冷清的賭場和臉色蒼白的陸鬼手,笑道:“那‘三爺’還沒到嗎?好大的架子,在下可要少陪了?!?p> 陸老頭雖然是賭術(shù)高手,卻不通武藝,眼見三人昂首闊步地離去,卻不敢上去阻攔。只在心中暗罵:姓吳的老小子,平時拿錢拿得痛快,真有事時,卻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當真可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