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道京城內(nèi)此時也是風一時雨一時,民眾雖尚且溫飽,然而城內(nèi)各大家族,官宦的權斗,卻已有愈演愈烈之傾向。
裘家長子,裘若英,這幾日仿佛感應到什么一般,有些茶飯不思。此人已在皇城司供職經(jīng)二十年,也是張德彪的老友。前幾日在朝中,聽得這張氏父子二人私吞賑災銀兩,并且銷聲匿跡之事,他也是十分震驚。這絕不是平日里為人正派的張德彪所為。更像是被人設圈套。
況且現(xiàn)在中原之地也不太平,前些日子正是鄭州總兵八百里加急,告知賑災銀兩被私吞之事。而此時張氏父子并不在河南境內(nèi),他們最后的落腳點據(jù)說是山東德州。然而前些日子錦衣衛(wèi)奉命前去向駐扎于附近的兗州總兵問話,卻被告知全不知情。
而今日在朝堂之上,又得一噩耗,有一伙山賊,在張德彪父子出事當日,洗劫了德州城,丁壯者無一幸免。世宗此時已傳喚其他錦衣衛(wèi)去調(diào)查此事,而德州正是張德彪最后的駐腳之地,如此這般,很難讓人不聯(lián)想到一塊。裘若英本來計劃是今日去神仙居用一頓好飯,但眼下這些事情已把他攪得茶飯不思。
從皇城司走出,已是下午時分,天氣并不炎熱,但就最近焦躁不安的情緒,已使得他的頭上浸透了汗水。半晌,聽得一旁賣花生的吆喝聲,他才猛地回過神來,自己已快要回到家中。
“此事,絕不可作壁上觀?!毕氲酱藭r,裘若英才回過神來,打定主意往錦衣衛(wèi)衙門走去。
此時,順天府錦衣衛(wèi)辦事處內(nèi),一陣喧嘩聲傳來,而后又是一片寂靜。正有二人于朝堂之上,其中一老者捻須而坐,另一身著紫袍的年輕人則滔滔不絕,高談時下之情形。而臺上有一人端坐于八仙桌前一言不發(fā)。面前上好的西湖龍井早已涼透。他手邊,則有近幾日下屬的密奏。如今的形勢使他緊皺眉頭。
那名年輕人則率先開口:“陸大人,今年舉國上下,加以賈王史薛四大家族所抄沒銀兩,統(tǒng)共已有一萬萬兩。而此次皇城司事發(fā),丟失之賑災銀兩為往年稅收的三分之一,圣上對此事大為惱怒,請速下決斷!”
“尹笛,”陸炳則猛地從太師椅上站起,對那人緩緩說道,“我們要面對的是何等人物,是公侯超品之員。昨日唐馳密報,言我們派去鄭州的高昆已身受重傷,約莫是那一地有什么見不得光之物?,F(xiàn)只得等待高昆醒來,方能一問究竟。在此之前,我還需要你親自去辦一件事?!?p> 尹笛內(nèi)心也明白了幾分,遂走上前去側(cè)耳聽之。半晌后,他直起身來,道:“請大人放心,尹笛定不辱使命?!闭f罷,轉(zhuǎn)過身去三步并兩步地離開了順天府。
然而信中雖然沒有指明,但陸炳也是猜了八九不離十,唐馳從鄭州總兵府處救下高昆,這個鄭州總兵,城府不淺!陸炳長嘆一聲,萬未想到,大明立國一百五十余年,竟然生出如此惡劣之案。想來這鄭州總兵武帥,在朝野黨羽不在少數(shù)。倘若猜想坐實,那么中原一地百姓都將陷入累卵之危。
如今之計,也只有暗中收集證據(jù),陸炳深知,倘若尹笛此次將事情辦成了,那么此案自然不解而解。想到此時,他將桌上那早已涼透的龍井茶抿了一口,使自己稍作休息。
且說道,尹笛打那順天府出大門時,正好撞見了滿面愁容的裘若英,眉頭一皺,登時,尹笛計上心來。
“裘大人?”裘若英正低頭踱步著,忽地聽到一聲,抬頭一見尹笛正在面前,不由得嚇了一跳?!耙鼉L事,我正欲有事相求?!濒萌粲⒋藭r眉頭皺似一條直線。
“慢來!想來我已知曉大人所言何事?!币汛藭r卻故弄玄虛道,“今日我在順天府上與陸大人談了半日,也是因為此事?!?p> “尹僉事所言之事是...”裘若英一時竟未反應過來?!罢青嵵菀坏?,賑災銀兩之事?!币汛藭r也是開門見山,“據(jù)我下屬之言,裘大人曾與張德彪共事多年,自然也是可以助破案一臂之力。”
“非也,尹僉事,我近日來寢食難安,想來怕是家中有些事情發(fā)生,只是有些掛念老父親和小妹。”他不自然地擦拭下汗水,解釋道。“尹僉事,此處不便,我二人到這一處來說?!闭f罷,二人前后走入一僻靜巷子中,“尹僉事,我覺得張德彪可能是被人所陷害?!?p> “何出此言呢?”尹笛此時也是虛晃一槍。
“張兄為官二十載,朝中各部皆稱之曰能,所運送之財物如云,分文不取,此次賑災銀于山東德州失之,鄭州兵士之活動又顯得詭異,想來怕不是......“裘若英接著說道。
“不錯,我等也覺得此事有詐,事關重大,圣上命我等徹查此案,然苦于無憑無據(jù),即便鄭州兵士果真做了些什么,我等也是無據(jù)可依。張家與你們家來往甚密,想來這幾日府上若是有消息,還請大人告知一聲。這于國于家均非小事?!币延盅缘?。
“我也是正要來此問話,詢些案件之情況,此事與府上若有若無的聯(lián)系,這些日子也是要了我半條老命喲?!濒萌粲⒎銎痤~頭,似乎有些虛弱。
“唉,就目前而言,我等也是一籌莫展?!币岩彩菄@了口氣,“即使贓銀就在鄭州城中,我等也無法將它直接尋回。因為此次尋回,仍會有下一股勢力將它瓜分。”他憤怒地一拍墻面?!巴妒蠹善?,這個器,還在暗處?!币巡⒉恢肋@塊肥肉后面究竟隱藏了多少老鼠,“因此,需要大人替我做一件事?!?p> 說罷,尹笛掏出陸炳方才給他的信,鄭重其事地交給了裘若英,“請將此物轉(zhuǎn)于裘府上,自會有需要之人明其意。而此事也會因此撥云見日。”
裘若英猛地反應過來,原來錦衣衛(wèi)早已知曉。他拜了拜,轉(zhuǎn)身快步返回了家中。他想到,此地快馬僅需三日即可返回家中,然而現(xiàn)在四下盜匪橫行,也甚是麻煩。手中此信,想來也是萬分緊急之物,故不可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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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時,東平府,一輛馬車正在石板路上揚起一道塵煙,震得行人四散而去。而這里也成了今年中原為數(shù)不多的風平浪靜之地。而馬車上,正躺著奄奄一息的高昆,而唐馳正在萬分焦急地驅(qū)車而去。
武帥棋錯一著,前日他在菜里下了奇毒,然而此毒又有一弱點,只需封住人體足厥陰肝經(jīng)和足少陰腎經(jīng)的部分穴位,便可阻礙其擴散。唐馳誤打誤撞地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因而為高昆爭取到了將近一日的寶貴時間。
唐馳也是心急,前日在路上四處打聽,這才知道,在東平府有一神醫(yī)名曰肖秀,疑難雜毒,在他手中亦可藥到病除。世人稱之曰:扁鵲在世。唐馳來不及多慮,畢竟人命關天,此時上頭又遲遲不回信,這使得他無所適從。
他本來是幾日前奉命從杭州北上,前來調(diào)查此案的。怎料在趕路途中途徑鄭州,恰好便見到高昆于帥府上空廝斗之場面。救得他出來時,卻見高昆重傷數(shù)十處,大腿之處已然青紫,手腕則是血流如注。雖已用綢緞將其包好,卻不防傷口未做處理,已有些惡化。
據(jù)說這肖秀便是在此當鋪街上開醫(yī)館。唐馳的馬車飛也似地駛過府衙,向著當鋪街直沖而去。卻見那上午十時許,街上早已積了不少行人。今天正是城中的市集之日,街邊的攤販也不在少數(shù)。四下里熱鬧非凡,宛如一幅宋代的清明上河圖。
這可苦了唐馳一行人,他們的馬車正在路上極其緩慢的前進著,醫(yī)館的牌子正在街角一處醒目的位置,而他們離那里尚有百步遠。
雖是街市之上,人們也難免生出亂子。霎時間,一群市井潑皮卻前來攔住了馬車的去路。
唐馳此時卻穿的不似錦衣衛(wèi),只穿了一件絲綢衣服,卻被這幾個市井無賴錯認成過路的富戶。“喂喂喂,說你呢!停車!”其中一個痞子,幾乎要跳上馬車的前轍,只見他眼睛瞪得溜圓,手中還拿著一根燒火棍。
“有何貴干?”唐馳正十萬火急,忽地被一群二五仔攔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但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郵件這些人有幾分醉意,于是唐馳強壓怒火,看他們能干什么。
“哼哼,小爺也沒什么要求,為兄弟們討幾個酒錢!”他一臉譏笑地說道,“若是不給,別怪小爺手上的燒火棍!”
“敢在市井攔路搶劫,按律當斬!”唐馳卻是絲毫不讓,馬也未減速,直直向那些人沖去。當頭的痞子也是不怵,一棍向著馬臉部打去,那馬兒先是一驚,爾后一躍而起,長嘶一聲,將唐馳的馬車險些顛了個側(cè)翻。人群在此時一下子散開了。
剎那間,只見唐馳一個鷂子翻身從駕車座上飛起,卻不用刀,只使刀鞘。不可在鬧市之上見紅,這是錦衣衛(wèi)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只見唐馳一刀鞘打在那痞子的后背,一下子將他擊飛了出去,其余幾個破皮,一看唐馳是個高手,便頓時作鳥獸散。
“混賬潑皮!”唐馳見四下里行人都退去,轉(zhuǎn)頭看向那個躺于地上的痞子,將他又一腳踹翻,“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攔路搶錢!要是往日,我定把你送入死牢!今日我有急事,便饒你狗命,斷你雙手雙腿,此后乞討度日吧!”說罷,向那潑皮關節(jié)處一刀鞘打去,只聽得幾聲脆響,那潑皮嘴張著,但叫不出半點聲音,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唉!”唐馳見四下里圍觀者眾,只得回到馬車中,背起意識有些模糊的高昆,一個飛身跳上馬車頂,圍觀民眾則是驚得有些難以置信,世間竟有如此輕功,真難得也!
醫(yī)館門口,一個小學徒正悠閑地掃著臺階,忽然聽得耳畔風聲四起,再一抬頭,有二人已近在眼前,當即嚇了一跳。
“門童,勞煩進去通報一聲,我有個兄弟外出打獵,不知被賊人陷害了還是怎地,現(xiàn)在急需醫(yī)治?!碧岂Y面露難色,那學徒也是一愣,隨即快步向店中走去。不一會,一位花白胡子的先生便從內(nèi)房中走出。
唐馳向四下看去,店內(nèi)也是一塵不染,醫(yī)館生意紅火,只是此番時分,人們大多不愿來此,故無需等待。
肖秀神醫(yī)出神地看著剛被抬上病床的年輕人,又把了把脈,看了看大腿上的傷勢。“手腕倒是無大礙,只需手術將其接上。但他的脈象,很亂!似乎是我很久以前遇上的一種.....”
肖秀猛地抬起頭來問道,“這種毒,在我大明是禁藥,只有太醫(yī)院有少許,且只給犯人行刑之用,不知你這位兄弟因何而傷?”
“禁藥?”唐馳也有耳聞,有一種藥名為長白散,服用后一個時辰,若是運功運氣,則毒浸透關節(jié)血脈,輕者全身功力盡失,重者走火入魔渾身爆裂而亡。昔日此藥曾在京城害死了大將軍馮勝,故近幾十年被列為禁藥。
“在下實不相瞞,是我這同伴,遭某位大內(nèi)高手暗算,連戰(zhàn)幾十回合不敵,被我救下,如今生命垂危,還請肖神醫(yī)出手相助!”唐馳無奈,只得說出了一個更接近事實的理由。
“也罷,在幾十年間,此藥在齊魯大地上也有留存。有道是陰陽相生,此毒雖怪,但也不是不能解。也多虧裝飾將它穴道封住,平息了他體內(nèi)之毒,現(xiàn)在先將它腿部淤血化去,再行其他療方。”說罷,肖秀從墻上抽出一打銀針,再撩開衣服,查看高昆大腿上的傷勢。
緊接著,他便將手向那烏黑之處按去,登時,高昆只覺得自己的腿被人狠刺了一萬刀一般,一類亙古未見的劇痛向他全身襲來。
霎時間,只見高昆左手牢牢地抓著床沿,竟將那木床沿抓出一道印子來?!皦咽浚宰魅棠?,現(xiàn)在將你腿部淤血放出,不出半月即可痊愈。只是你現(xiàn)在中了一劑長白散,待我將你外傷醫(yī)好,再來平此毒?!毖粤T,他猛地將一根銀針扎入那片干黑之處,頓時,一股鮮紅的血流從傷口直射而出。
一旁的學徒趕忙用盆接住,約莫幾秒之后,那血竟然迅速變成了黑色,“毒素浸在血液里,一旦回流入體內(nèi),這位壯士兇多吉少啊。”此時,高昆的面部也稍稍放松了些。
“可以進行救治了?!毙ば闼闪丝跉?,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似乎這種奇毒對他而言就是小打小鬧。唐馳見此情形,也是點了點頭,看來此人果真名不虛傳。
卻說到當日夜里,濟南府上。
黃俱興已將那具殘破不堪的戶體,帶到郊野,卻見此時月明星稀,街上之人大都返回家中。濟南府不似別處,燈火有些稀少,然而人們?nèi)匀荒茉谶@大災之年尋得一頓飽飯。
前日管家已打聽明了,今日是巡撫大人徐韜駕臨濟南府之日,正好借此機會,唱一出戲外戲,將府內(nèi)這群烏合之眾一網(wǎng)打盡!
而此時濟南府,各色人等尚在睡夢中。今日巡撫大人到來,還未有其他動作,蔣中廷等人便忙得不亦樂乎。由于迎接巡撫要緊,其他事情大都無法顧及,因此圍剿裘府的想法也被他拋在了腦后。那個殘了的肥捕頭,他也早早打發(fā)回家了。
侯七此時卻是徹夜未眠,他深知今日座上賓,明日階下囚的道理,立功名求富貴之法有時只在一瞬。
黃俱興卻將那馬拴在城外,不知從哪單槍匹馬地繞到了府衙后面,緊接著,他從懷中掏出那份早已炮制好的聯(lián)絡信,這是破局的關鍵所在,他將信放入了萬裕戶體的胸前口袋中。
衙門后方有一倉庫,名為南倉。此地平日里人跡罕至,地上灰燼如同飄雪般。黃俱興尋了半晌,尋得一狗竇,便將那戶體放入狗竇中,再施以一番巧力,總算將他推將進去。緊接著黃俱興又飛身趕往侯七的住處。
侯七正難眠,卻只聽得一長二短與四長二短之敲門聲,方才放下心來。這是那日,管家在信中寫到的明日動手之暗語。
侯七遠遠地聽得一聲,“侯七,人我已送到。若你有不軌之心,明日去南倉一觀便是,那人的情形便是你之下場!”侯七聽得也是一身冷汗,也不管外面有人無人,回話道,“多謝壯士,我定不負幾日前之約!”
黃俱興則不敢怠慢,隨即起身向城外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