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傳手藝籠人心

　　說來也怪，去年，豐娘做門簾，客戶絡(luò)繹不絕，今年卻靜悄悄非常的少，她干脆又買了幾頭小豬，這樣，年底有收入，還有糞肥田，收豆子和谷子之前，豐娘接受燕然的提議，先在地里套種了白菜蘿卜，等豆子谷子割掉，白菜蘿卜都長出來了，秋雨又勤，追施了一遍豬糞，杜仲德沐休回家，用犁在沒有禾苗的壟埝淺耕，既松土又能把肥壓到土里，一舉兩得。

　　白菜長得很快，趕冬天來臨，雖然不能長很大，但在霜凍之前，兩畝地也收了不少，豐娘挑了十幾顆，用谷子秸稈做的簾子一卷，埋在土里，等冬天扒出來吃，多數(shù)都腌了酸菜。

　　去冬的殺豬菜賣得實(shí)在好，燕然還想讓娘親今年再操舊業(yè)。豐娘見女兒小小年紀(jì)，事情安排的嚴(yán)絲合縫，十分欣慰，女兒的建議，也無條件依從了。

　　沒了豐娘做門簾帶動，崔氏和王力剛收入也大為減少，靠著砍柴，僅夠溫飽，幸好他們養(yǎng)了些雞，還有一頭豬，年底應(yīng)該有些收入。

　　小雞長大，事情就少了，豐娘安排老林脫土坯。就是用木頭做框，把黃土放進(jìn)去，用杵子砸結(jié)實(shí)，放著晾干，砌墻用的土磚。

　　明年要養(yǎng)蠶，豐娘打算上凍之前，把蠶房建起來。

　　肖大爺說了，草房都行，但必須能夠保溫、保濕。

　　當(dāng)?shù)馗F人建房子，墻基用石頭，上面砌磚，大概一尺高之后，就開始用黃土打墻。

　　打墻，就是在墻基上，架起兩面木板，中間留下二尺寬的槽子，里面填上黃土，用石頭做成的杵子砸實(shí)，然后再加土，再砸，填滿夾板，便把板子拆開，升高后繼續(xù)，一層一層上去，就成了墻。

　　這樣做成的房子，俗稱干打壘，燕然前世，還在外婆家見過，后來農(nóng)村富了，全都建了磚瓦房，干打壘就少見了。

　　不過，在眼下這個時代，多的是干打壘建成的房子。

　　等房子建好，墻面用石灰和上麥秸，厚厚涂抹內(nèi)墻，屋里便潔白干爽，比外面的黃土墻面好看多了。

　　就這樣干打壘的房子，建了八大間，也把豐娘攢出的錢花得底兒掉，肖大爺還指揮著老林，在屋子的地面挖了槽子，萬一春天倒春寒，要給蠶兒燒地龍。

　　這樣，蠶房地面就得鋪磚，豐娘一時還湊不夠錢，只好暫時停下來。

　　這天，燕然跟著豐娘，從蠶房回家，小嘴巴嘰嘰呱呱說個不停：“娘，肖大爺說，明年春季若能抓得住，蠶房的投資就全部回來了，真的嗎？好幾十吊錢呢?！?p>　　豐娘本來繃著臉兒，心里盤算什么時候能攢夠錢呢，被女兒的問題逗得呵呵直笑：“你個小人兒，還知道幾十吊錢?！?p>　　“我怎么就不知道啊，你買木椽和桴子、檁條，我都在一邊看著呢，還有石頭啊，磚頭啊什么的?！?p>　　豐娘沒說話，畢竟，明年能不能收回投資還兩可呢，家里現(xiàn)在若不是有雞蛋撐著，可就經(jīng)濟(jì)危機(jī)了。

　　其實(shí)，豐娘的點(diǎn)心還做著，每個月依然有二三百文的收入，人就是這樣，只能高不能低，剛開始掙這么多錢的時候，她很欣喜，很滿足，現(xiàn)在，賣雞蛋的收入，一天都有這么多，她就看不上做點(diǎn)心的那點(diǎn)錢了。

　　但是，豐娘并不以錢少，就停下不做，撿到籃子里都是菜，有這份錢，總比沒有的好。再說，有了這份錢，買糧食買飼料，也能辦不少實(shí)事呢。

　　這天，豐娘去磨綠豆粉，剛好碰上婆婆也在大磨盤前，正眉飛色舞地得瑟呢，今年，杜叔貴為慧家賣鹽，夾帶著偷偷販私鹽，掙了不少錢，丁氏穿了一件靛藍(lán)府綢褙子，頭上還戴了一根銀簪，豐娘看到都是新貨，嘴上不說，心里暗暗擔(dān)憂。

　　燕然看娘親憂心忡忡，悄悄安慰她：“又不是爹爹做了什么不法的事兒，娘何必替他們擔(dān)憂？”

　　豐娘搖頭：“就怕他們賴上你爹啊?！?p>　　“娘，咱們自己也有嘴，他們要賴，咱們難道不會辯解嗎？爹爹好歹還是秀才呢?！?p>　　豐娘這才振奮了些，臉上郁色稍減，燕然還當(dāng)娘親放下這事兒了呢，誰知一回到家，豐娘便和賣點(diǎn)心返回的杜德廣說了話：“他叔，我這里打算種桑養(yǎng)蠶，恐怕以后點(diǎn)心便做不成了?！?p>　　杜德廣嘴上客氣：“八嫂的確太辛苦了，不做就不做了。”但想到自己又得閑在家里，眼神多少露出些郁悶。

　　“他德廣叔，你想學(xué)著做點(diǎn)心不？”

　　杜德廣都呆住了，七大爺也是聰明人的，哪里不想讓兒子學(xué)手藝？只是這世道，找個師傅不容易，尤其是杜德廣這樣有殘疾的。

　　“嫂子，你愿意把本事傳給我？”杜德廣問得結(jié)結(jié)巴巴。

　　“嗯啊，不知小叔愿不愿意學(xué)?！必S娘心里也沒底。

　　杜德廣腿不靈便，聽了這話，噗通一聲要跪了磕頭，差點(diǎn)摔倒趴地上：“八嫂，我愿意學(xué)，雖然咱們是平輩兒，可今后，你就是我?guī)煾?，我對你，便對我娘親一般樣?！?p>　　豐娘急忙閃開，不敢受此大禮：“快起來，快起來，這也不值什么，你愿意學(xué)，就教了你又何妨，別這樣?！?p>　　杜德廣還是恭恭敬敬行了禮，當(dāng)晚回家，給七大爺說了，第二天，七大爺七奶奶帶著兒子，還有四樣禮，七大爺好歹還忍得住，七奶奶拉著豐娘，眼淚都出來了，兒子有傍身的手藝，他們老兩口死也能瞑目了。

　　燕然卻奇怪，七大爺為何不讓兒子讀書，學(xué)些記賬算術(shù)，給人做個賬房也是好的，還是豐娘一句話讓她明白了：“胡家莊的學(xué)堂都是免費(fèi)的，人家好胳膊好腿的人不雇，誰要雇個殘疾的？”

　　“難怪七大爺和奶奶那么感激你了?！?p>　　豐娘低聲說了一句：“但愿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燕然不懂娘親為何這樣說。

　　要說杜德廣，還真是個能發(fā)狠的，做點(diǎn)心，就得揉面，站在面案子前，一個時辰是少的，他只有一條好腿，頭一回跟著豐娘學(xué)，累得汗水濕了夾衣，還是燕然好心，讓王力剛幫著，給他做了個高凳子，讓他可以適當(dāng)坐一坐。

　　杜德廣學(xué)得快，一個月后，豐娘便輕松很多，每天早上和面，揉劑子，餡料的準(zhǔn)備，等等，終于不用丑時就得起床，豐娘的臉色慢慢的紅潤起來，不那么蒼白的讓人擔(dān)心。

　　天冷了下來，王力剛摩拳擦掌想要?dú)⒇i，十奶奶親自過來，問豐娘還去不去鎮(zhèn)上賣殺豬菜。

　　“不去了，十奶奶，不知德榮兄弟愿不愿意學(xué)做這道菜？”

　　十奶奶當(dāng)時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杜德廣學(xué)了豐娘的點(diǎn)心，她的確羨慕，可德廣跟著豐娘賣了一年多的點(diǎn)心，怎么也有些香火情，她一家，才和豐娘打了幾次交道啊，十奶奶捫心自問，覺得還沒有讓豐娘給出這么大回報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