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0973與煎餅孰美?
監(jiān)控器在前廊的邊角,像一只躁動不安的眼球,以一種令人不適的頻率大幅度轉(zhuǎn)動。它那機械的軸承發(fā)出尖銳的“咔噠”聲,如同牙齒咬合的細響,在這片死寂的空間里顯得格外刺耳。它的鏡頭貪婪地掃視著走廊,仿佛要將一切吞噬。
而房間里,A20973依然躺在床上,如同一具被精心保存的標本。他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塊巖石,沒有一絲起伏,唯有胸腔的微弱起伏證明著他仍然活著,卻也像是在進行著一場毫無意義的垂死掙扎。自從那場殘酷的改造完成后,A20973便陷入了無休止的沉睡,仿佛他的靈魂已經(jīng)被徹底抽離,只剩下這具空洞的軀殼,供人欣賞和利用。
監(jiān)控室里,審判長透過屏幕,注視著A20973平靜得令人發(fā)指的睡顏。他感到疲憊,這疲憊如同一根根尖銳的刺,扎在他的神經(jīng)上,讓他感到難以忍受的煩躁。他思考著,為什么審判庭那些老朽要如此固執(zhí)?為什么要把激活的機會,讓給這個來路不明的異界入侵者?
他隱隱覺得,這背后隱藏著某種他無法觸及的秘密。為什么要把如此重要的計劃,交給一個無法控制的未知?這個決定,就像一個隨時都會引爆的炸彈,讓他感到不安。
房間的窗戶,呈現(xiàn)出一種死灰般的顏色,就像一塊被蒙上塵埃的玻璃,將外界的光線都無情地剝奪殆盡。透過那片灰蒙蒙的窗口,只能看到一個模糊而扭曲的世界,仿佛置身于一個永無止境的噩夢之中。庭院里,那些石板的鋪設毫無規(guī)律,像是一場被遺忘的戰(zhàn)爭后的殘骸。
有的呈規(guī)則的四邊形,冰冷而僵硬;有的則是奇特的六邊形、八邊形,如同怪誕的幾何圖案,讓人感到難以言喻的不適。甚至還有一些不規(guī)則的三角形,尖銳而突兀,像一把把無形的利刃,時刻準備著刺傷闖入者。
更遠的地方,是一片深黑色的水面,如同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遮蔽了所有希望。水面上漂浮著稀疏的白色睡蓮,如同漂浮在黑夜中的鬼火,在陰冷的氣氛中散發(fā)著詭異的幽光。
灰色的光柱,如同某種無形的枷鎖,從窗戶斜射入昏暗的房間,將房間無情地分割成兩個部分,如同一塊被劈成兩半的靈魂,一半暴露在光芒下,一半則永遠沉淪在黑暗中。
審判長收回他那充滿戾氣的目光,太陽穴的脹痛感如同針扎一般刺痛著他的神經(jīng),他揉了揉眉心,試圖緩解這種不適,思緒卻不可抑制地飄回了一年前。那時,他第一次帶著A20973來到這個鬼地方。為了避開那些無休止的盤查和監(jiān)視,他們不得不選擇陸路。他依然記得,那輛馬車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顛簸,讓人感到腸胃都仿佛要翻轉(zhuǎn)過來,一路顛簸,最終來到了一座由劉文德建造的“不靠譜”橋梁前。
那座橋的建造過程簡直就是一個笑話,偷工減料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據(jù)說,如果不是為了趕在某位大人物視察前完工,那座橋很可能會在施工過程中直接塌掉。
諷刺的是,它居然沒有在一個月內(nèi)塌掉,并且至今依然是海上唯一的一座官橋。如果不從這里過,就要借道守洲谷,多花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審判長看著這座橋,就像看著這個腐朽的時代,充滿了荒謬和絕望。
他不得不承認,劉文德和他的橋梁,就是這個時代的一個縮影,既充滿了投機取巧,又處處是危機。
回憶到這里,審判長不由得瞥了一眼屏幕上的A20973。他的身體微微抽動了一下,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拉扯著,他的肌肉纖維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痙攣著,看起來異常詭異。審判長隨手將主屏幕切換到了2號房間,那是A20973的“訓練室”。
房間的墻壁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齒輪,它們的大小不一,齒數(shù)各異,但都尖利且細長,如同從地獄深處爬出的野獸的獠牙,時刻準備著吞噬一切膽敢靠近的事物。這些齒輪毫無秩序地排列著,仿佛是一場無聲的瘋狂儀式,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如同一個巨大的機械牢籠,鎖住了A20973的命運。
審判長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他知道,這個訓練室的設計是多么的瘋狂,但為了完成那個目標,他必須不擇手段。
審判長認為,選擇A20973來主理這個計劃是明智的,這不僅是他的想法,也是小陛下和他達成的共識。
他們都堅信,選擇一個沒有受到社會秩序侵擾的年輕人,來主理這個計劃,是正確的,是具有特別意義的,也是明智的。比起那些教育程度較高的新生,A20973沒有受到任何來自社會秩序的侵蝕,他不會像那些獲得了“重生”機會的幸運兒那樣,表現(xiàn)出癲狂的狂喜。他就像一張純潔的白紙,可以被任意涂抹,任意塑造,成為他們手中最完美的工具。
叛離戰(zhàn)爆發(fā)前不久,老國王曾在這里度過兩天的清修,然而這所謂的清修,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鬧劇罷了。此后,突然冒出了足足六個所謂的私生子。這簡直太荒謬了!
包括審判長在內(nèi)的三個近臣都覺得非??尚?,國王早已是個“凈人”,哪里來的孩子?那些私生子的出現(xiàn),讓整個鶴晗高層都籠罩在一片陰云之下,也讓審判長更加堅定了他要完成這個計劃的決心,他要用絕對的實力,來粉碎一切陰謀,捍衛(wèi)鶴晗的統(tǒng)治。
當然,如果老國王在的話,他就完蛋了。
礦區(qū)最近治理的很好,游客不多,但這恰到好處地帶動了經(jīng)濟。那些愚蠢的游客們,他們覺得這里是安靜平和的庇護所,有著礦區(qū)文化的淳樸鄉(xiāng)村,卻永遠不會知道這里最受歡迎的戶外運動,不是體驗冶金和垂釣,而最受歡迎的室內(nèi)運動,也不是在茶館里閑聊八卦。
這里只進行一件事,那就是對來自各個國家的囚犯動用各種令人發(fā)指的私刑,以及……開展一項駭人聽聞的試驗計劃。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鶴晗將徹底聲名狼藉。這地方,就像一個巨大而陰森的笑話,用虛假的繁榮,掩蓋著真實的罪惡,用甜美的糖衣,包裹著致命的毒藥。
戰(zhàn)爭時代,這很正常。
審判長調(diào)出了半年前的監(jiān)控錄像。那個時候,A20973正安靜地坐在桌前,仔細地翻閱著一本書,他那稚嫩的臉上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專注。監(jiān)控畫面中,A20973的動作很慢,很仔細,像是在虔誠地進行著某種神圣的儀式,這和當時的A20973給人的印象大相徑庭。
當時的A20973還沒有植入語言模塊,按照常理來說,他應該和一只野獸無異,根本不可能理解書本上的文字。可是,他看起來卻像是在一頁一頁地審查著書本上的內(nèi)容,認真而專注,仿佛要從這些密密麻麻的字符中窺探出什么驚天動地的秘密。
審判長回憶起當年帶A20973來的路上,馬車一路碾壓著坑坑洼洼的石子路,顛簸得幾乎要將人的五臟六腑都震出來。那時的審判長,身體里還殘存著一些人類的脆弱,他感到一陣反胃,于是便把監(jiān)視任務交給了計劃負責人。他則來到陽臺,眺望莫水的景色。
莫水曾是高山沼澤,后來花費了巨大的代價,才被改造成現(xiàn)在的礦山。僅有的樹木是那些硬邦邦的荊棘,它們被風隨意地玩弄著,扭曲成各種奇形怪狀的姿勢,像是在嘲笑著這片土地的絕望。還有一排排紫葉落毛樺,這種樹木是一個紀之前,由那些愚蠢的岱盧人雜交出來的,他們指望這些樹木能夠長成防風林,保護他們的家園。
然而,約莫不到十年,也就是叛離戰(zhàn)打到一半的時候,樹根就開始瘋狂地穿透土面,漸漸將地面撕裂。沒有任何人想辦法補救,因為誰都忙于前線和后勤。雨水流進縫隙,沖走了泥土,風慢慢地將落毛樺,像拔釘子一般撬起來推倒。如今,它們大多側(cè)躺在地上,而那些須根卻依然緊緊地埋在土里,所以,它們?nèi)匀黄堁託埓鼗钪?,扭曲,但,活著?p> 這讓審判長覺得,它們和自己,和鶴晗,都有著幾分相似之處,都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束縛著,扭曲著。
“陛下,活著,不丟人。死了就活不了了?!?p> 計劃負責人也注意到了那個畫面,他好幾次試圖窺探A20973書脊上的書名,可惜那些細小的字母實在太模糊了,而且距離太遠,根本無法辨認。A20973卻似乎毫不在意,依然一副餮足的表情,看起來全神貫注。但負責人知道,A20973一定能夠感受到他的窺探,但他似乎完全不覺得受到了冒犯,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冒犯。
負責人默默地咬了一口雞蛋餅,然后迅速地把包裝袋塞到架子下面,他如同一只警惕的野獸,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的領地。他是一個護食的人,從不習慣拿出來分享。所謂“食物”,不只是他嘴里和袋子里的,更是他眼前的這個科研成果,這個被他視為自己所有物的A20973。
監(jiān)控畫面中,A20973伸了一個懶腰,他的動作緩慢而僵硬,仿佛關(guān)節(jié)生銹的機器人。然后,他捧著書,開始了探索性地攀登,他小心翼翼地踏上前方臺階的第一段。這里離地面有十五米高,他站在上面,茫然地收起書,把它夾在胳肢窩下面,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精美的瓷娃娃。審判長剛巧回到了監(jiān)控室,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陰冷的笑容,拍了拍正在咀嚼的計劃負責人,然后在右邊小顯示器的鍵盤上,敲下一段冰冷的命令行:
“正好,一起看看他‘游魚’實驗的表現(xiàn)吧?!?p> A20973突然感到一陣惡心,一種前所未有的不適感涌上了他的心頭。在他一墻之隔的小屋子里,似乎有兩個異類正在用濕滑的眼神窺視著他,那目光就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帶著令人膽寒的惡意。
他努力嘗試著忽視這種令人作嘔的感覺,但他的感知卻像被無限放大的放大鏡,將那種令人不適的感覺無限放大。
顯示器中,A20973突然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右邊。他的目光銳利而充滿探究,似乎要將隱藏在墻壁后的秘密看穿。右邊什么都沒有,只有冰冷的墻壁。
但監(jiān)控室里的兩個人卻感到一陣不寒而栗,在恐懼中夾雜著難以抑制的興奮。他們知道,兩分鐘后,那股充滿惡意的水流,就會從那邊的暗格翻涌上來。
兩人相視一笑,笑容里充滿了扭曲和瘋狂:A20973能預測危險!
這個認知,如同點燃了他們心中那團名為興奮的火焰,第六感真好,不愧是第一個選出來的。
不多時,絲絲縷縷的水流,如同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平靜地漫過最下邊的幾級樓梯,蜿蜒而上。如果A20973站在地面上,此刻的水流應該剛好沒過他的腳踝。水是無色的,卻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腐臭味,上漲的水流在地上形成了一片灰色的鏡面,那大理石花紋的表面,布滿了牛奶般的泡沫,像無數(shù)只蠕動的蟲子。接著,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水流如同噴發(fā)的火山,瞬間淹沒了中間的樓梯,甚至掀起一個巨大的浪頭,重重地撞擊在墻上。
它濺起的泡沫白如魚骨,在空中四散飛舞,旋渦深處呈現(xiàn)出一種令A20973感到炫目的青灰色,如同一只巨大的深淵巨口,等待著吞噬一切。幾秒鐘不到,水流越升越高,如同暴怒的海嘯,沖上中間的樓梯,迸發(fā)出大量閃亮的泡沫,幾乎充滿了整個大廳的中上段,營造出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A20973被前一個浪頭打得渾身濕透,刺骨的冰冷直鉆入他的骨髓,一時間,他什么也看不清。他從未見過如此多的水,也沒有人教過他游泳。他感到恐懼,但這種恐懼并沒有讓他退縮,而是像一根緊繃的弦,反而將他內(nèi)心深處的某種力量激發(fā)出來。
他不知道恐懼意味著弱小,因為沒人教他,但這個計劃,絕不需要弱小的存在。經(jīng)過那些殘酷的剝離和升格,他已經(jīng)幾乎沒有殘存的人性缺陷,他只是站在那里思考著,緊緊地抱著那本書,如同抱著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有點迷茫。
“你看清名字了嗎?”審判長低沉的聲音在監(jiān)控室里響起,如同來自地獄深處的低語,帶著一絲隱秘的期待。
“《百年孤獨》,大概是他自己編的名字,也有可能是他殘留的記憶碎片——那是他那個世界的小說名字。”計劃負責人不甚在意地說道,他將手中的雞蛋餅一分為二,似乎想要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沒事,訓練完可以倒帶,再徹底清理一遍?!?p> 當A20973再次睜開眼睛時,那些令人作嘔的水流,正順著尖利的齒輪傾瀉而下,如同無數(shù)把鋒利的刀刃,要將他徹底撕碎。巨大的水花,如同無數(shù)只無形的手,伸向他的容身之處,想要將A20973從墻上拽下來,徹底粉碎。A20973緊咬著牙關(guān),如同一個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緊緊地抱著那本書,一把抓向了離他最近的尖齒輪的橫尖。
齒輪不是固定的,他的體重帶著他毫無防備地落入了下方不斷上漲的水中。
水,如同一個巨大的麻袋,瞬間套住了他,仿佛吃掉了A20973。
在監(jiān)控室里,審判長和計劃負責人,如同兩位冷酷的死神,他們聽不見訓練室里雷鳴般的聲響,也聽不見潮水拍擊墻壁時發(fā)出的碎裂聲,但他們可以清晰地看見A20973在水底睜大的眼睛,他的瞳孔里充滿了無盡的迷茫和絕望,看到海浪中無力地起伏的書頁,以及大水在吞沒他的同時,發(fā)出空寂而令人膽寒的聲音。
A20973,似乎真的就要死了。
審判長看著屏幕上的畫面,他的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他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憐憫,只有冰冷的無情。
他只是感到可惜??上н@個他寄予厚望的實驗品,可能最終也無法達到他們的預期。
在他們眼中,A20973不過是一個實驗工具,一個可以被隨意支配、隨意拋棄的工具。
他的生死,似乎根本不重要。
“陛下,您要活著,人活著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