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的風吹響骨哨,蘆草婆娑里女孩的啜泣聲時斷時續(xù)。楊千鶴是遁走了,可誤會卻是越來越深,常道安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只怪自己來晚一步。
“罷了,花自飄零水自流,云師弟權且安心,待我等替你報仇。”常道安沙啞著喉嚨低聲呢喃了兩句,轉頭說道,“師妹,我們回去。”
“且慢。”幾人起身要走,卻被煩仙兒叫住,“果真是他嗎?”
“姑娘自己定奪吧?!?p> 說罷只留煩仙兒一人愣在原地,站了許久。
……
“這么說是那魔頭陰了小海對嗎?”周博鼎與常道安席地對坐,問起一路經(jīng)過,“不聽呢,也是被他所傷?”
仙云宗一片陰翳籠罩,幾日里外派在各地的弟子全部陸續(xù)返回師門,伴隨著的噩耗也是接二連三傳來。風風雨雨幾十年,周博鼎已是半百之人,如今驟然間失去眾多弟子,饒是心力堅定,固然也流下淚來。
“不是。”舟車勞頓加之師門不幸,常道安已是滿臉疲憊,面對師父問道痛心之處,聲音哽咽起來,“不聽師弟在我們趕到前就已經(jīng)被人打成重傷。”
“以不聽的性格,想必是先招惹的人家?!敝懿┒ι钌顕@了口氣,“他的傷勢我看過了,全是致傷不致死的招數(shù),對方不屑要他性命?!?p> 茶湯顏色變了又變,熱氣消散殆盡,常道安只是呆呆看著出神,師父問一句他答一句。
“命宮不濟,天意如此?!笨粗俱驳耐降埽懿┒σ仓荒芤赃@種話語勸慰他,自己也嘆息道,“你這個做師兄的也別勉強自己,人有太多無能之事?!?p> “弟子明白?!闭Z氣中隱隱透著堅韌,依舊沉沉的說道,“我只是想不通其中關竅?!?p> “怎么?”
“那日我遇到楊千鶴時,他在客棧替言師妹他們把守,若是那時動手他們斷不能活?!背5腊沧屑毣貞浤侨涨榫埃劬φ錾?,嘴里不斷嘟囔著自己的判斷:“無冤無仇臨時起意要么都殺,要么都不殺,何故只殺二師弟一人,魔頭若依傳言那般厲害,我等又非他一人之敵,又何故將二師弟單獨引出城去。”
周博鼎呡一口龍井,眼睛微閉著細細聽著。常道安繼續(xù)分析道:“與楊千鶴分別時,他正被那女俠監(jiān)視著,脫身也需要時間,我們發(fā)現(xiàn)云師弟時他已經(jīng)體力不支,顯然戰(zhàn)斗多時了,一個人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兩個地方?!?p> “可他確實在那女子眼皮底下溜了對嗎,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怎么能輕易脫身,如果恰巧他輕功極快,輕易超過你們,那么趕到你們之前將小海斬殺也是極有可能的?!敝懿┒Ψ畔虏璞樦5腊驳脑掝^繼續(xù)說道,“這就是你拿捏不準的地方?!?p> “沒錯。”
“到底是不是出自他手,也只能將他抓回來才能問明白?!敝懿┒ρ壑械臍⒁忾_始凝聚,“你自去修整兩天,七日后出發(fā)。”
“出發(fā)?去哪?”
“小海的事情不能不了了之,還有你其他師弟的死也不能不明不白?!敝懿┒ρ矍暗牟枰呀?jīng)喝凈,茶杯倒扣在茶盤上,起身說道,“這次一共走了他們六個人,傷了的更不用說多不勝數(shù),我和你的師叔們商量過了,要放你們?nèi)肯律剑粊硪窔词?,把每件事情搞個水落石出;二來近期江湖動蕩,你們?nèi)ゲ榍寰売?,凡事都要趕到那些魔道之徒前面;其余的,見機行事吧,也算是對你們的歷練?!?p> “弟子明白?!背5腊脖硨χ彶诫x開的師父輕聲應了一句。
七日后,數(shù)以千計的白衣少年從仙云宗偏門井然開來,除傷殘者留在師門由師尊照看,其余弟子皆出,至山腳處分做三五人一起,向四處分散。常道安獨領一眾白衣直奔酆都城。
幾日里煩仙兒苦悶不堪,由于疏忽放跑了楊千鶴,害死了云乘海,當她看到常道安抱著已經(jīng)發(fā)黑的血人時,心里充滿了內(nèi)疚感,至今言如是的抽泣聲還在耳邊縈繞。雖然常道安說兇手僅僅與楊千鶴相仿,但自己也不能揣著明白裝糊涂,常道安充滿敵意的眼神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臨行前的那陰陽怪氣的話語更像一股冷風吹了自己一個寒戰(zhàn),分明是在怪罪。
煩仙兒氣不過自己,在酆都城翻了個底朝天,咬牙切齒的要抓住宰了楊千鶴。一連幾天下去,一點楊千鶴的蹤跡也沒找到,心中更添幾分怒火,又無處發(fā)泄,神色憔悴頭發(fā)也不做打理,整個人癲狂起來。
“喝杯茶去去火氣吧?!甭愤呉换睒湎聰[著一個卦攤,平金上寫著“知天妙意”,眉如拂塵的老者手捻赤紅琉璃珠,對著煩仙兒說道,“姑娘步態(tài)急促,神態(tài)迷離,想必是有焦心事吧?!?p> 連這老頭都看得出來自己失態(tài),不如讓他卜一卦指個方向,算得出魔頭在哪極好,若算不出,看我掀了他的攤子,煩仙兒打著自己的算盤,在攤子前站住了腳步。
“牛鼻子,看你有些道道,這是茶湯錢?!睙┫蓛鹤谝慌缘氖丈?,端起茶盞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扔下兩個銅板說道,“我要找人,你若算得出他在哪,我便另付你卦錢,若算不出來,別怪我不客氣了?!?p> “姑娘只管喝茶,待卦象顯現(xiàn)時,自會知曉?!崩险咧苯趟园参鹪?,拾起幾根樹杈扔進茶爐下的火堆里。
煩仙兒也奇怪,這老頭不用卜骨不起六爻,不搖簽桶不觀奇門,羅盤不轉靈旗不展,只是一直搖著蒲扇,攆著赤珠閉目養(yǎng)神。過了一二刻,煩仙兒忍不住問道:“還須多久?”
“許久?!崩险叻磫柕溃肮媚锖尾粯涫a下小憩,卦成我自叫你,”
“也好?!币苍S是茶湯敗了火氣,煩仙兒覺得涼快了幾分,心情也舒緩了許多,所謂春困秋乏夏打盹,恰好正值午后,索性依樹而息,沒成想睡意上涌,乏困難當,睡了過去。
“醒醒了嘿,別睡嘞?!?p> 過了兩三個時辰,煩仙兒在搖晃中悠悠轉醒,路上行人已是熙熙攘攘,路過一賣蘿卜的大娘看這一小姑娘睡在樹蔭下,怕其著涼,這才喚醒了煩仙兒。
“女娃子你咋在這睡著了?!贝竽镪P切的問道,“莫不是迷了路?”
睡時天熱出了一身虛汗,此時涼風一吹,立時打了個激靈,煩仙兒裹緊了衣服四下看去,早已沒了那老道的身影,心中咯噔一下,胡亂在身上摸索起來,果然隨身帶的荷包錢袋,已是洗劫一空,心中暗暗惱火,想必是茶水有問題,自己竟著了牛鼻子的道,如今只得典當了發(fā)簪換得一些盤纏了。
無心與大娘多說,草草謝過后正欲離開,零碎的叮鈴聲傳來,是腳下踢倒了茶碗。“牛鼻子,故意把茶碗留下氣我是吧?!睙┫蓛夯饸馍献?,抬腿一腳踢飛幾個,盡碎成碎片,其中一個卻十分頑強,完好無損不停向前滾動。
煩仙兒火氣未消,追著茶碗過去,也許是命運使然,茶碗在一墻角處停下,煩仙兒又是一腳,將茶碗跺入土中,還想補幾腳,卻聽見墻內(nèi)隱約傳來熟悉的聲音。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p> “那我們還要繼續(xù)追嗎?”
“放紙鳶嘛,別斷了箏線就好?!?p> 是楊千鶴的聲音!煩仙兒苦尋多日,沒想到他就躲在茶館里喝茶。聽幾人在密謀什么,煩仙兒摸不清幾人實力,不敢輕舉妄動,只得繼續(xù)在窗下偷聽。
“大人,火候剛好?!迸悠沉艘谎鄞白?,對眾人使了個眼色,拿起公道杯斟茶。
眾人即刻會意,一人開口問道:“大人將何往。”
“古月鎮(zhèn)。”
那女子故搭佯腔:“去那里做什么?!?p> “古劍出世,勢在必得?!?p> “想必此行情勢危急,您又有傷在身,何不讓我等同去?”
“不必了,我意已決,傍晚時分出東城門?!?p> “傍晚時分出東城……”煩仙兒將幾人談話一字不落的聽了進去,擒敵之計躍然于心頭:這魔頭有傷在身,待其獨出東門,偷襲將其拿下易如反掌。屋內(nèi)幾人開始閑談,煩仙兒也不必再聽,眼下要緊之事還是將銀簪當?shù)簦瑩Q匹快馬,再去飽飯一頓。
齊女庭間歇,孑孓穿暮靄,日落天未黑,煩仙兒已在城東小路埋伏下。少許時間,快馬駝送如飛龍,一騎黑衣從東門飛出,暗塵隨馬去。煩仙兒看那人身形定楊千鶴無疑,即刻翻身上馬,人瘦馬蹄輕,白馬西北馳,急追而去。
“時辰差不多了。”茶館內(nèi)院的涼亭里,兩人又煮上一壺好茶。
“還欠點。”對面的老者不停搖著蒲扇,手中捻著赤紅琉璃珠。
“今天小茶剛把紫筍煮了一沸,就說火候到了。”男子惋惜起來,“只得將就喝了,實在可惜?!?p> “玉液回壺?!崩险咝呛堑氖掌鹌焉?,擺弄茶海,“現(xiàn)在剛好?!?p> 話音剛落,屋外又一馬匹嘶鳴,揮手自茲去。
煩仙兒坐下萬里橫行,不出一二刻便已趕上。射人先射馬,于是挽弓搭箭,虜箭如沙,向“楊千鶴”射去。無奈箭術稀疏,連射三劍未中,只得快馬加鞭,距離越拉越緊,兩馬并駕而馳。
“楊千鶴,拿命來?!闭f著煩仙兒拽著對方的馬韁,凌空飛身,抽出細劍照著面門刺去。
一個閃躲劍刃拂面而過,勒馬不及,兩人抱作一團摔落馬下。煩仙兒起身回身一劍甩出,削掉那人面巾,竟然是一張陌生的面孔,煩仙兒突然明白中計了,這是替身。
“說,你主子在哪?!睙┫蓛簞χ柑嫔淼难屎?,“說不出來,腦袋搬家?!?p> “北門?!碧嫔聿亮瞬磷旖堑难E,依靠在石頭邊,“沒必要騙你,因為我倆同時出城,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追不上了。”
“這你就不用管了?!闭f話間收起寶劍,策馬奔古月鎮(zhèn)方向疾馳。
“關羽巡城?”老者欲分壺,笑問男子,“還是韓信點兵?!?p> “講究過了,就酸了。”男子接過茶海起身斟茶,“此刻她應該看到‘我’正往古月鎮(zhèn)去。”
不出二人所料,煩仙兒奔城北看見又一騎飛馳而去,便緊隨其后,去往古月鎮(zhèn)。
“何必如此麻煩?!崩险卟唤狻?p> “只有我知道如何才能殺死他?!蹦凶幽樕衔⑵鸩懀斑@是件麻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