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鴻果然如他當(dāng)日所說,前來彭府向桓清學(xué)藝,她抱了一堆名家書帖,結(jié)果他還是選擇了蘇選的字,可見英雄所見略同。然而,越看他練的字,桓清越發(fā)懷疑人生,一個人能如此飛快地提高寫字水平嗎,為什么他僅僅練了一頁紙便已經(jīng)將字寫得這么好了……
她奪過他手中的狼毫,“啪”的一聲拍在桌上,氣憤道:“你本來就寫得不錯是不是?你坑我?”
蕭鴻抬了抬修長的眉毛,帶著無辜的眼神說道:“從來都是你覺得我字丑的啊,我又沒說過什么,而且草書和行書怎么可能一樣?”
草書和行書是不一樣,但草書也沒有那么丑的草書,與這行書完全沒有絲毫相似的風(fēng)格。
“……其實,復(fù)雜的字倒還好,起碼可以魚目混珠,一部分沒寫好還能用其余幾筆挽回,反而越簡單的字越難寫得好看,比如你這個‘才’字,就不好看!”桓清努力挽回顏面,在他字里面挑著刺。
蕭鴻很配合地點著頭,開始練習(xí)‘才’字。
她失卻耐心,抬頭剛好望見院中的杏樹,心中一動,拽著他的衣袖便將他拉出了房間。
“我教你射箭吧,你看那杏子顏色多漂亮!”
彭將軍府上多得是刀槍弓箭,省得去買了。
徐秀在院中看書,而彭夏則撥弄著棋盤上的棋子,拼成各種圖案,見他們出來還以為是蕭鴻沒了耐性,其實沒耐性的是她。
她將弓拉滿,朝著那黃杏一箭而發(fā)。杏子被箭頭戳破了半塊肉皮,掉落在地。桓清把箭遞給他,得意地說道:“來,讓師傅看看你眼下的水平!”
蕭鴻是健康的偏黃膚色,合體的短打隱約襯出漂亮的手臂肌肉線條。只聽“唰”的一聲,長箭速度飛快,帶落了幾片葉子,箭飛向了樹后,而杏子卻完好無損地直落在地。他直接射中了莖蒂,卻未碰到杏子半分。
“阿清……我不是故意的,平時也沒這么準(zhǔn)!這樣,你……你教我吹笛吧,吹笛我是真的不會!真的!”蕭鴻被桓清可怕的眼神嚇得后退兩步。
桓清快要急哭了,強撐著面子,從他腰間粗魯?shù)爻榛亓怂歉炎?,每個動作都帶著怒氣。
“你先來!今天先練一個音,氣息不能散,要吹氣如柱,下巴微收!”
“手指怎么按?”
“都按住!緩吹音低,急吹音高,先熟悉氣息,穩(wěn)定氣息!”嚴(yán)師出高徒,生氣是給他動力,桓清如是想著。
好無聊,一直吹一個音,關(guān)鍵這師傅比那些老夫子臉色還臭。
桓清看著他那小心翼翼的樣子,方才笑了:“要不,先學(xué)樂理吧,不然你也不知道自己吹的是什么。”
“樂理,我先前跟那袁璃倒也學(xué)了些……”
“對??!她比我在行,你還是跟她學(xué)吧!”桓清如釋重負,推給袁璃,就不必再受他的氣了。
“可是,找她得花銀子??!”
言下之意,就是她好欺負唄?
桓清拿他沒辦法,只好去找彭夏訴苦撒氣,勸她以后嫁人千萬不要找這樣的人做夫君,不然早晚會被氣死!
彭夏眼也不抬,正專心致志玩棋:“阿姐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說的!你以為身為蕭家人從小接受的六藝教導(dǎo)會少嗎?何況蕭大哥這么聰明!”
她不死心又去煩徐秀,徐秀根本懶得理她。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算見識了,人和人的差距還真不小,有時候你自己引以為傲的技藝,在別人那里卻不過如此,在世間更是不值一提。
為了安撫她受傷的自尊心,蕭鴻很大方地請他們?nèi)齻€去酒樓飽餐。
晌午正是人多的時候,樓里賓客滿座,老板看在蕭公子的面子上,硬是給他們騰出了一桌。這洪昌酒樓的老板很會安排桌位,并不是規(guī)規(guī)矩矩橫平豎直的擺法,而是交錯的菱形格子,將空間利用得滿滿的,便是角落也置了兩人位。
蕭伯雁是家中老大,人雖任性,卻知道禮讓小輩。菜一上齊,便先遞了一只雞腿給彭夏,彭夏則甜甜地喊了聲大哥。
接著,他又拿起了另一只,遞到離桓清嘴巴不到一指的距離,那樣子擺明了要喂她。桓清正怕手上沾油就沒多想,順勢咬下了一小口。
徐秀看不過眼,瞪著桓清:“自己有手有腳,為什么讓別人喂?”
蕭伯雁扭過頭,沖著他笑道:“我知道,子優(yōu)是吃醋了,怪我沒顧及到你是嗎?”
說著便將手中的雞腿飛快一轉(zhuǎn)塞到了徐秀口中,徐秀沒有防備啃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桓清和彭夏哈哈大笑起來,徐公子拿下雞腿那滿嘴油污的這副樣子可是難得一見的。
徐秀不羞不惱,大大方方吃了起來。
忽然,聞聽得不遠處跌落下一大壇酒,碎片酒水稀里嘩啦撒了一地,旁邊的人被濺了一身攪了興致,罵罵咧咧去后堂清理,忽而又似吵吵嚷嚷發(fā)生了爭執(zhí)。
“伯雁,你認識他?”徐秀看到了蕭鴻回過頭時,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耐。
“他啊,是給事黃門侍郎孫靜的兒子,我們以前也算來往過……看來又和人賭酒了!”
“這是什么官?”彭夏的位置,正可以將隔著兩張桌后的情況看得清楚。
“就是陛下的跟班跑腿的?!笔掵櫞炙椎亟忉屩?p> “???那不是太監(jiān)嗎?還有兒子?”
“夏兒,太監(jiān)是小黃門,這是朝堂公干的跑腿,能一樣嗎?”徐秀補充道。
高級跑腿雖然也是跑腿,但權(quán)力可是完全不一樣的,正兒八經(jīng)有學(xué)問的人,和內(nèi)府的宮人自然不是一個檔次的。
孫公子并非自己在和人拼酒,而是給他家的奴仆灌酒,那奴仆不知被灌了多少,意識不清,跌跌撞撞,竟朝他們這邊沖了過來。
那人臉色憋的通紅,卻又透著蒼白,扶著柱子終于忍不住吐了一堆,蕭鴻眼疾手快,將桓清拉了起來。
滿地的嘔吐物夾雜著酒氣,散發(fā)著濃重的味道,桓清靠近蕭鴻,將頭埋在他肩頸窩處猛吸了一口,暫時壓制下反胃的沖動。
吸氣的聲音就在耳邊,溫?zé)岬臍庀⒖M繞于頸間,蕭鴻如何能忽視,他的臉色瞬間漲紅,心像被針猛地扎了一下,急急后退了兩步,驚到不知該說什么:“你……”
沒了保障,桓清立刻用自己的袖子捂住口鼻,她突然后悔不用帕子了。就在方才,她突然想到了一個詞,其臭如蘭,雖然未必合適,但那時的心情卻如聞到花香般,再抬頭時卻看見蕭鴻滿臉驚愕的樣子。
“對不起。我只是……我聞多了這些也會吐的,就沒想太多,對不起?!边@下真的是理虧了,唐突了人家,看他那表情好像被非禮了,不對,好像確實是非禮到了,桓清誠懇道歉,后悔不已。
“原來是伯雁兄,實在是打擾了!”孫公子自然認得他,而且還曾多次和他聚會玩樂。
蕭鴻魂歸本體,向他打了招呼,一邊又從懷里掏出香帕塞到桓清手中。
孫家公子踢了踢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酒桶,嫌棄地在他臉上蹭了蹭鞋子,那臉被擠壓變形。
“沒用的東西!給我打,打吐了繼續(xù)!”轉(zhuǎn)過頭又笑呵呵地對著身邊人說道,“難怪許久不見伯雁兄出來玩,原來是交了新朋友,哈哈哈,伯雁兄轉(zhuǎn)性了,也開始跟這些布衣來往了?”
徐秀低頭看了看自己用料尋常的衣服淡淡笑了笑,叫布衣大概也算是他嘴下留情了。
布衣又如何,穿得還自在呢,桓清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對方笑你的時候,你要比她笑的更開心,他才知道是自取其辱。
果不其然,孫公子不再笑了,而是瞪著那圓不溜丟的大眼,開始發(fā)怒了。嘲笑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不知道你在嘲笑什么,他自然會什么都懷疑自己,對號入座,自己戳中要害。
“公子!人……死了!”其實他們沒怎么動手,那家奴本就人事不醒,遍地的嘔吐物,他們也怕臟了鞋子。
如果只是在家偷偷弄死了奴仆,興許還有逃脫罪責(zé)的可能,但是眾目睽睽之下,孫天阜也心中沒底,他可不想為這該死的奴仆受刑笞。
“伯雁兄你可得給我作證,是他不甚酒力,硬要喝,喝死了可怪不著我!”
在場最有份量的也就蕭鴻了,只是想拉他下水,也不容易。
蕭鴻牽起了桓清的手,無情笑道:“好說,只是你也知道我方才是背對著你那桌的,完全沒看清,說錯什么豈不是給你添亂,何況在場這么多人何用得著我?她受了驚嚇,我得先送她回去。本公子憐香惜玉,看不得美人難受,就先告辭了!”
人常道,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今日你不幫他,就相當(dāng)于跟他結(jié)了仇,他會記恨你比他的仇人更甚。桓清回頭看了眼孫天阜,不禁隱隱擔(dān)憂。其實她多慮了,放眼整個恒城誰又敢跟太后之侄、大將軍的愛子作對。
彭夏早就想離開了,一聽蕭鴻這么說,也忙扯著徐秀下樓。
“這情況要怎么判?”桓清不太了解祁國的刑罰和律令,邊走邊問蕭鴻。
“醉酒致死的,還不好說。”
“御史臺不是有個叫治書侍御史的官嗎,我聽說是頗通律令的,你去問問?”桓清抽出了自己的手,改為抓著他的衣袖。
蕭鴻不解她為何想多管閑事,奇怪道:“我問來做什么?何況,御史臺只負責(zé)高官監(jiān)察,哪管這種事,這頂多歸到都尹手下。算了,愛誰吧,關(guān)我們什么事。”
不能這么說吧,這種事并不會是個案,如果結(jié)果不如人意,豈不是其他人都會效仿他隨意踐踏人命?
蕭鴻根本不理,捂著左邊脖頸,心不在焉,似還在意方才的事。
桓清拽著他慢慢走著后頭,用旁人聽不到的聲音又跟他賠罪:“我方才真的是無心之失無意冒犯,你平時也有用蘭湯熏衣吧,我只是聞了衣服而已,我可不敢對伯雁兄有什么非分之想,你千萬別想太多!你就當(dāng)是那是一個男人或者一只貓狗,看著大家朋友一場的份上,原諒我這一次。”
男人,他會惡心!貓狗,他也不喜歡!
他緊走幾步,又開啟了求學(xué)模式,沖著前頭大喊:“子優(yōu)兄,請教下,什么叫做非分之想?”
“就是妄想得到不該得到的?!毙煨阃O聛砟_步,等著他們。
“哦!你妄想得到……我?”他側(cè)身含笑望著桓清。
她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更想找個地縫鉆進去,惱怒道:“不敢不敢,我都說了不敢,你沒聽到?”
“聽到了。所以,雖然想,但是不敢?”
徐秀望著滿臉羞紅的桓清,突然覺得有什么不好的苗頭出現(xiàn),他沒想過,她會開始對蕭伯雁這樣的人有好感,她不是說過她喜歡的是正人君子嗎,這蕭伯雁無論如何都不算是吧……
有些人雖然表面不贊同別人的說法,卻會偷偷在背地里踐行之。蕭鴻回去將此事告知了他的父親,律法的事也許治書侍御史更懂,但朝堂的風(fēng)向還是他父親更清楚。
據(jù)他說,黃門侍郎孫靜為了包庇兒子的行為,買通了酒樓當(dāng)日的部分人作證,而死者又確實是死于酒后被嘔吐物堵住氣道窒息而死,孫天阜完全沒受到半點責(zé)罰。
然而此事后不久,朝中便有人匿名彈劾孫靜,不僅揭發(fā)了事實原委,還連帶著告發(fā)他收受賄賂欺君瞞上之事。但畢竟他也曾對先帝有過護駕之功,并沒有被從重處罰,只是被貶下放。
但黃門侍郎總還是要人干的,接替他職位的是同樣出身太學(xué)的王元恭。
大將軍蕭琳一向知道他這寶貝兒子固執(zhí)叛逆,對朝堂的事也毫不關(guān)心,見他突然問起來,頓感欣慰,卻不知道只是為了在朋友面前顯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