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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臺引鶴

第六十二章 恩仇與共

鸞臺引鶴 作家W6Inp2 4849 2022-02-14 07:30:00

  繁城風(fēng)景雖好,畢竟比不得恒城,一切吃穿只能從簡,好在公主已經(jīng)習(xí)慣了出外的不便,也不再挑撿抱怨,還跟著簫簫學(xué)會了騎馬。

  桓清則只安心養(yǎng)傷,得益于此地朝天峰名醫(yī)孫斌的良藥,不過月余胳膊和手心的傷已恢復(fù)大半,當(dāng)然也要感謝陸無恤手下留情,否則她應(yīng)該早被他們亂刀砍死了。

  陳璧調(diào)來繁城不久,徐秀尚不知此消息,故而當(dāng)初路過時也未能來此探望,陳璧得知以后欣喜非常,立馬派人前去疊石城打探,然而一連半月直到秋初也沒得到什么消息。

  太守多以公務(wù)為要,陳夫人閑來無事,便會與桓清坐在后院亭子里聊天,陳夫人娘家本也姓陳,單名一個蕙字,身量中等,五官明朗柔和,哪怕不說話光是坐在你旁邊也讓人也覺得湛靜安舒,說起話來便更如暖煦拂人。

  后院池中芙蕖已經(jīng)凋落,葉子尚且青綠油然,陳夫人沒有別的癖好,卻總喜歡玩釣魚與放生的游戲,池里的金魚估計都和她打過照面了,卻還是不厭其煩。

  “蕭公子也和我那夫君一樣嗎,公府里的事從不提半句,忙起來回不了家也不記得復(fù)個信兒?!标愞サ?。

  桓清看得出,陳夫人雖不愛抱怨,卻也苦于夫君腳不沾家,又無法與其分憂,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快,想了想便道:“大概是有煩心的事不愿再帶到家里,覺得說了也幫不了的忙,亦或者是不知從何說起便懶得說了……其實以前反而是我什么都不告訴他,他卻沒什么瞞我的,如今倒過來,我想說他什么也不占理了?!?p>  “哦?”陳蕙也跟著她笑了起來,“這么說這是人性使然,非我獨有之苦?”

  “算是吧,不過夫人倒是可以試探一二,若他果真不喜便隨他去吧,如此也落得清閑不是嗎?”

  “清清倒是想得開?!?p>  桓清笑了笑,恐怕伯雁知道了只會覺得她是無情。

  兩人正說笑著,前廳突然急匆匆跑來一個小廝,那人喘著粗氣稟道:“夫人,大人不在,您快出去看看如何安置?”

  “安置什么?”陳蕙道。

  “就……就是先前大人要找的那個徐公子,就在前廳?!?p>  桓清聞聲丟下手里的糕點便跑了出去,陳璧一直說打探不到,她還整日擔(dān)心,沒想到今日卻突然將人帶來了,心中是既興奮又安慰。

  快到近前時,她卻慢慢停下了腳步,仿佛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徐秀。他們離上次分別還沒多久,何以再見時徐秀會變成了這個樣子,衣衫破爛不堪,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比先時秦月施加的還要多,眼睛上蒙著黑布,唇色發(fā)白,正被兩個人攙扶著。

  她再也抑制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一邊擦拭一邊輕輕走過去,再怎么揉搓眼睛,面前還是如此慘烈的現(xiàn)實。都是她連累了徐秀,她萬死也難辭其咎……

  “子優(yōu)……”她顫抖著嘴唇無法再吐出一個字。

  徐秀摸索著向前緩緩伸出兩只手,桓清將自己的手腕遞到了他的手中,他才咧著嘴笑道:“又哭了?真沒出息!令辭兄呢,我可是好久沒見他了呢,快帶我過去,你愿不愿意暫時代替我的眼睛,給我引引路?”

  桓清用力地點頭,一想他如今看不到,才剛要說話,徐秀卻又道:“我知道你在點頭,但是最好還是多跟我說說話,如你所見我現(xiàn)在看不到你。”

  “他出外辦公,還不知道你回來?!标愞ト嗔巳喟l(fā)酸的鼻子,將他們帶入后院廂房,因為不了解事因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便只去吩咐下人準(zhǔn)備傷藥膳食,又派人去請了大夫。

  郁山公主從后山回來后,見到的便是病體奄奄躺在床上的徐秀,以為他命懸一線,一來便撲到床前大哭起來。

  徐秀被她嚇了一跳,淡淡責(zé)備:“公主,我還沒死呢,縱使死了也輪不到你一個公主為我哭喪,切莫如此惹人笑話!”

  元怡哼哧著鼻子,拽著衣角擦干眼淚,憤憤不平:“我回去便讓皇兄收復(fù)了昌西,滅了他淳于嘉!”

  “他不是已經(jīng)在這么做了嗎?你們果然是待在繁城這閉塞山里,竟不知外面發(fā)生了什么?若非如此我也未必落得這樣?!毙煨愎雌鹨贿呑旖牵谱猿八瓶嘈?。

  桓清正要追問,正趕上大夫?qū)O斌前來診治,便沒再繼續(xù)。直等陳璧回來,她才知道在她休養(yǎng)的這些日子繁城之外發(fā)了什么。

  調(diào)查之初,陳璧礙于桓清身上的傷并未及時將徐秀的消息告訴她,怕她急于救人而沖動行事,但其實那時候徐秀就已經(jīng)被陸無恤關(guān)了起來。

  在桓清逃走后,他在王府內(nèi)外徹底調(diào)查了一番,并發(fā)現(xiàn)了一些蛛絲馬跡。徐秀早已想好說辭來應(yīng)付,正等著他來追問,卻不料陸無恤卻一直都未戳穿。

  那時候,淳于嘉無意中得知他通曉星相讖緯,還將他奉為上賓時常請教,但對于徐秀觀測的結(jié)果,他又并不愿意相信。

  徐秀告訴他彗星襲月乃是不祥之兆,恐有大災(zāi)降臨,他卻以為就算有災(zāi)劫也可能是敵人的災(zāi)劫,假若敵人也在著人觀天象,那這異象應(yīng)該算在誰的頭上呢?還質(zhì)問他,百年以來皆以祁國為正朔,難道不是他們祁國的一面之辭嗎,何以入主太微的只能是姓元的呢?

  可惜,徐秀畢竟是祁國人,如何肯配合他去詆毀祁帝,便時常借口學(xué)藝不精草草敷衍,不愿去與淳于嘉詳細(xì)爭辯,淳于嘉便只命他負(fù)責(zé)作畫一事,漸漸不再關(guān)注這些虛妄之說。

  直到有一日,陸無恤抓到了與徐秀私傳消息的王府衛(wèi)兵,才致他大禍臨頭。

  當(dāng)是時,蕭鴻已經(jīng)帶著容律去了蕪州刺史韓平的府邸,還在途中碰到了陸青,與其說是碰到,不如說是陸青一直在等著他。陸青學(xué)了一招借刀殺人騙得他和陸無恤相斗不成,便又想借機挑起兩族紛爭。

  蕭鴻本來就是帶著陛下收復(fù)昌西的旨意來的,而陸青帶給他的確實是一個十足的征伐理由,他沒有必要拒絕。

  于是,他便授意韓平派出信使向淳于嘉討要陸無恤的人頭,指責(zé)他布局栽贓,枉殺無辜,惡意挑起漢庾矛盾,其行惡劣至極,不殺不足平息紛爭。一面又派人聯(lián)絡(luò)徐秀想要他里應(yīng)外合助他成事,卻不料在私相傳遞之時被陸無恤逮了個正著。新仇加舊賬,陸無恤怎么能饒得了他,徐秀本是無辜,無話可招,人被他折磨了個夠。

  而當(dāng)時身在大王府的容天極自詡醫(yī)毒無雙,說服陸無恤將徐秀交給他處置,結(jié)果自然是雪上加霜。容天極為著先前無法醫(yī)治信王眼疾的遺憾,竟在徐秀身上生生下了那夜蟲草之毒。幸而陳璧花了不少心思才買通了兩個看守,將徐秀救了出來。

  桓清的內(nèi)心已經(jīng)無法用愧疚來形容,她伏在床頭無聲地流著淚,床上的徐秀雙眼被白布蒙著,鼻梁挺拔,薄唇輕抿著,堅毅的相貌正像他的品格一樣傲然不屈。難道這樣一個人,從此就再也不能寫字畫畫,再也不能看到這世間的一切,再也看不見她了?

  “我在?!被盖甯杏X到他的胳膊動了一下,趕忙擦干眼淚回應(yīng)著。

  “都快子時了吧,還沒去睡?阿清,你如此過分體貼我,伯雁生你的氣怎么辦?”

  “怎么會過分,都是因為我們你才……”

  徐秀扯了扯嘴角坐了起來,諷笑道:“是我命途乖蹇罷了。若如此你心里才好受的話,那我問你,以后無論我如何使喚差遣,你都愿意嗎?”

  桓清遲疑著,不是不愿意,只是無論如何是怎么個如何法?

  “怎么,難道你以為,我還會讓你陪我一度春宵不成?”徐秀知道她歷來謹(jǐn)慎,便出言激她。

  “愿意,愿意!”桓清慚愧臉紅,不敢再多想,忙開口答應(yīng)他。

  徐秀得逞,暗自發(fā)笑,又打發(fā)她回去睡覺?;盖逡仓滥信袆e,便只好麻煩福生睡在他房中榻上,以便他夜里叫人。

  陳璧還是一樣不愿將公事帶到家中,但通常會與徐秀商議,而徐秀又愿意什么都告訴她,故而她不必外出也大致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只因桓清嘴嚴(yán)沒再往外泄露半句,陳璧倒也不知道。

  左庾王淳于嘉一向護短,又極為看重陸無恤,他一定不會答應(yīng)蕭鴻的要求,這正給了他們出兵的借口。果然,是要打仗了。

  據(jù)孫神醫(yī)說,徐秀身上的傷多是皮外傷,只要重視修養(yǎng)便能痊愈,但眼疾卻是無法痊愈的了,再加上容天極胡亂用藥,能恢復(fù)個兩三成都算是好的。

  桓清郁郁寡歡,徐秀卻像沒事人似的,總是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除了走路需要攙扶,其他時候并未將自己當(dāng)成病人,甚至又提起筆寫字畫畫,當(dāng)然,一個盲人手感再好也很難畫得和正常人一樣。

  山中綠林被秋意染得五顏六色,有淺黃的,赤紅的,黃綠的……各色秋葉如一副畫卷鋪展在山上,秋風(fēng)一來,木葉散發(fā)著颯爽清香直撲人面,令人頓覺心曠神怡。

  桓清抓著徐秀的手腕,一步步帶他爬上臺階,每到拐彎處平臺處便提前叮囑,要走幾步,要邁多大的步子,都像教授初學(xué)走路的孩子一般不厭其煩,還要不時地問他冷暖如何,是否饑渴,要不要休息。

  徐秀留心聽著她的話,舉步從容,絕無踏錯,縱使看不見也絲毫無法掩飾其風(fēng)度,腦后隨風(fēng)而動的白色長帶更添飄逸出塵之氣。

  簫簫巴不得她跟別人要好,樂見他們?nèi)绱耍谏砗蟮脑鶇s有些看不過眼,不斷朝福生使眼色。

  福生撓了撓頭,緊跟兩步問道:“夫人累了吧,要不我來扶著徐公子吧?”

  桓清側(cè)頭忘了徐秀一眼,見他點頭才松了手,走在他們身后。

  然而,福生確實是個心思大條的人,沒走兩步便險些讓徐秀后仰倒地,前面的石階比較寬,福生想讓他邁大步,啰嗦兩句卻讓徐秀誤以為到了平地,左腳微抬正好踢到臺階。好在桓清一直留心伸手撐了一下,不然會像頹墻倒塌似的連累一片。

  福生嚇得冷汗直流,這才緊張起來,更加啰嗦地指揮。

  山上秋風(fēng)微涼,令人神清氣爽,桓清望著美景,也暫時卸下了心中的壓抑和負(fù)擔(dān),但再看到徐秀眼前的白布心情又低落下去。

  “我還是頭一次見人脖子上墜橡子的,外面買的還是家傳的?”元怡指著簫簫胸前的黃玉吊墜問道。

  “爹爹微寒時常以橡栗果腹,后來便親自雕了個玉墜給我,告訴我莫忘舊苦?!?p>  “你爹爹是誰?聽你的意思是說你父親如今今非昔比,是做官還是做生意的?他怎么允許你獨自在外跑的?”元怡啰嗦起來較福生更甚。

  “我爹是烺州刺史馮先玉,不過我跟你不同,我可不是偷偷跑出來的!”

  也是,若是尋常貧家女子,除非有什么特殊的機緣,否則又如何學(xué)得一身武藝呢?

  桓清腳步頓了頓,不經(jīng)意道:“這些事伯雁知道嗎?”

  “……那當(dāng)然,剛認(rèn)識那天我就告訴他了,當(dāng)初他跟我爹爹在烺州平亂時,我就聽說過他了,只是沒想到能遇見!”簫簫說著語調(diào)漸漸變得興奮起來,眉飛色舞,腳步輕盈。

  桓清聽了卻只有失落,當(dāng)初她問起簫簫身世來歷時,他明明知道卻連敷衍都不愿敷衍……

  公主與簫簫跑到山頂另一頭的亭子玩耍,徐秀雖不知個中原委卻覺察出二人有些不對勁,待聽到兩個小姑娘遠(yuǎn)去的腳步聲,才道:“阿清,不過是個還不知事的小丫頭,你不必放在心上,對了,你想知道那容天極與我說過什么嗎?”

  “什么?”

  “他說……信王殿下所中夜蟲草之毒究竟是誰下的也許是一樁懸案,但他的父親容海確實是在陛下的授意下故意錯用藥材耽誤了信王的病情,陛下還依約將容家家傳的日月同輝找回還給了他們。再后來陛下登基后,他想替信王重新診治,來往中也漸漸與信王殿下成了朋友,然而卻再也無法治好他的眼疾了,自此這件事便也成了他的執(zhí)念?!?p>  原來陸無恤買那日月同輝是為了還給容天極?難不成里面有什么藏寶圖不成?

  “這容海為了個傳家寶就肯昧著良心謀害皇子?對了,我聽說容海是被容天極用錯了藥治死的,該不會是他因為虧心故意將他爹毒死的吧?”

  徐秀搖了搖頭,嘴角露出譏誚的笑意:“誰知道呢,容天極若真的因為虧心毒死他父親,又一心想要治好信王,我倒不得不佩服他的忠君之心了?!?p>  桓清沒聽出他話中的反諷之意,不禁懷疑他有受虐傾向,總是能想到為折磨他的惡人說兩句好話。而且雖然總說要退居世外,卻仍免不了心向著廟堂之上的那個君主,可見這累世枷鎖果然不好去除。

  可嘆先帝太過信賴容氏父子了,卻不知他們一個行事詭譎,一個喪心病狂。

  不過,想想當(dāng)初在冰窖里他所做的瘋狂事,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容天極的話,更不愿意相信陛下會為了皇位害自己的兄弟。更何況,這番話與他當(dāng)初在冰窖里說的又不一樣,叫人如何相信。

  她習(xí)慣性地咬著下唇思索,心中隱隱不安。事發(fā)之時容海仍在世,先帝對他信任有加,主治之事均是交由他負(fù)責(zé)的,那么最有機會擅改用藥而不被發(fā)覺的唯有是他,也許容天極對徐秀說的才是事實的真相?

  “子優(yōu),你覺得他是不是在胡說?”

  “我想大概是……”他似還未說完,因為聽到了腳步聲便沒再繼續(xù)說下去。

  桓清也不知道他是想說大概是胡說,還是大概是真的,她突然不想再知道真相,她心中的陛下不會做這種事,一定不會。

  “風(fēng)越來越大了,我們下去吧?”桓清道。

  徐秀點了點頭,像是能看見似的精準(zhǔn)握住了她的胳膊。

  “徐公子和桓姐姐,一個俊逸清雅,一個靈秀動人,站在一起真是賞心悅目的絕配??!”簫簫抱著胳膊,歪著頭笑道。

  “你又胡說什么?!”元怡瞪著大眼責(zé)備道。

  “哪里就胡說了,長眼睛的都瞧得見好嗎?別以為你是公主就可以堵住別人的嘴了!”簫簫不服氣。

  ……

  桓清認(rèn)為清者自清,也知道她們吵鬧慣了,只顧看眼前的路,并不理會也不生氣,徐秀則更是充耳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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