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喧雜人聲漸漸止息,冠蓋亭亭擁簇下,有人悠閑而入。
那人服色內(nèi)外皆是玄黑,寬袖與前裾上以細(xì)密緊線織繡金龍,到得近前,才看清他眉目生得冷峻清揚。
正是清晨時分,他卻帶了淡淡倦意,掃視了滿室中人,正對上一雙震顫驚駭?shù)暮陧?p> 是他!
寶錦跌坐在地,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刺得鮮血淋漓,也渾然不覺。
竟是那林中吹笛的神秘男子!
她咬住唇,任由亂發(fā)蜿蜒垂落,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凍結(jié)。
耳邊的人聲喧嘩,她也聽不見,滿心滿眼里,只有那“萬歲”二字,仿佛獰笑的夢魘,鋪天蓋地的襲來。
就是這個人……將元家三百多年的天下顛覆,讓錦淵姐姐……死無葬身之地??!
微涼有力的手掌將她的下頜抬起,強硬,不容置疑。
“是你?!?p> 仍是沒有什么疑問的意味,九五至尊的聲音,醇清優(yōu)美,少了往日的澀意和不耐,多了一股玩賞的興味。
“居然是重眸……”
低笑聲中,皇帝直對上她的眼。
溫?zé)岬难獜男渲幸莩?,手中一片濕腥氣,明明只是一瞬間,卻有億萬念頭洶涌決堤而出。
寶錦的眼,異常清明,那幽幽重眸,穿越這紅塵俗世,如寶鉆輝璀一般映入他的眼中。
“你的琵琶……彈得很好?!?p> 皇帝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她耳中。
握住下頜的手,終于放開,下一瞬,她被那臂膀從地上挽起。
“宮中的御樂,盡是些蠢物,不料教司坊卻有如此人才……朕卻要收為己有了!”
他吩咐道:“將她調(diào)入太常寺的禮樂局,暫時安置在北五所。“
“萬歲……”
禁軍頭領(lǐng)硬著頭皮出列,低聲道:“此女是殺人的兇嫌,徐大人父子的命案,還須著落在她身上?!?p> 皇帝聽了,微微冷笑,“此次壽宴,朕一直在這,沒看到什么刺客,卻枉送了徐績一條性命,京師治安如此,可真是讓人放心!”
話中的譏諷刻薄,讓一旁的京兆尹汗如雨下,皇帝卻不看他,繼續(xù)道:“徐績的死與她有什么相干?!至于他的兒子……”
他沉吟道:“是什么狀況?”
“徐公子住在西院,為父親的身亡夜不能寐,小廝守在門外,只聽房中一聲重響,他已經(jīng)倒地斃命了……是毒殺?!?p> 他偷瞄了一眼皇帝的臉色,道:“我們緊急搜索,卻見這位玉染姑娘已經(jīng)脫逃,那時正是四更天。”
“四更天……”
皇帝冷笑更甚,輕聲道:“那時候,她跟朕都在竹林之中?!?p> 那隊長頓時一驚——竹林與西院相隔甚遠(yuǎn),皇帝又是金口玉言,這樣一來,這少女確實是清白無疑。
再無人敢違逆皇帝的意思,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垂首不語的寶錦,轉(zhuǎn)身離去。
……
怎么一路回到教司坊的,寶錦已全然不知,渾渾噩噩間,已到了寢居門前。
季馨急急開門,金色的日光射入屋內(nèi)。這晴暖的色澤,讓寶錦終于從僵冷決絕中清醒過來。
胸中被壓抑的氣血終于涌上,她只覺得喉頭一甜,哇的一聲,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
在季馨的驚呼聲中,她面若金紙,癱倒在地,再也不省人事。
殺了他……
一定要殺了他,為所有人復(fù)仇……
這是她最后浮上心頭的憎念。
?。?p> 徐績府中,只剩下啼哭之聲,仆役下人們一邊布置靈堂,一邊也在對這兩起兇案議論紛紛。
沈氏逢此大難,已經(jīng)哭暈了過去,所有家務(wù),全由云氏一人操持。
她雙目紅腫,卻仍沉靜自若,指揮著家人奔忙,一日之間,喪儀便象模似樣了。
“大姐,你下手真是狠辣……”
云時沉聲道。
云氏面上波瀾不驚,居然還微笑出聲,“你居然有此婦人之仁?!?p> 她端起涼透的茶盞,啜飲一口,姿態(tài)嫻雅從容,“他是我的庶子,卻也是沈氏最大的籌碼?!?p> “她慫恿徐績把嬰華用來聯(lián)姻,任意踐踏她的幸福,那么,我便將她最珍愛的兒子毀去。”
她微笑越發(fā)森冷,“徐績死了,他的寶貝兒子也被我除去,從此以后,這個家,終于可以安身立命了!”
她仿佛松了一口氣,將念珠放在桌上,神情安恬無邪,仿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嬰孩。
“你是用的丹頂紅吧?”
云時問道,他望了一眼長姐,思索片刻,繼續(xù)道:“茶中無毒……那么,是絹帕?!?p> 云氏眸光一閃,嘆道:“父親說你縝密聰穎,世上難見,真是不假!”
“毒下在酒茶之中,極易發(fā)覺,于是你暗中讓下人給他送去劣茶,他素來錦衣玉食,一口飲下便會覺得粗澀,吐掉后,定會以絹帕擦嘴,于是上面的毒素,就到了口唇之上?!?p> 云時面無表情地復(fù)述著,看著姐姐悠然的微笑,他輕嘆道:“你處境險惡,我也無法苛責(zé)……且自己好自為知吧!”
他起身就要回返,卻聽長姐輕喝道:“阿時!”
“你薦來的那個玉染姑娘,已經(jīng)被皇上帶回宮中了……”
她有些歉疚地說道。
“什么?!”
云時乍聽這話,驚得停住了腳步。
他清俊沉毅的面容上,因這噩耗而染上了一層陰霾……和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