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
賢妃不禁吃了一驚,想起大姐曾經(jīng)說過的,皇上對(duì)她青眼有加,心中斟酌著,連聲音也微微放緩了——
“請(qǐng)她進(jìn)來吧!”
外間侍女何等精乖,聽這一個(gè)請(qǐng)字,便應(yīng)了一聲自去。不過半刻,便有青綾裙幔在朱漆門檻前翩然而過。
那女子素衣布履,入殿覲見時(shí),卻也不似平常人的瑟縮,濃密的眼睫低垂著,恭謹(jǐn)?shù)淖藨B(tài)將所有情緒遮掩。
云賢妃聽嬰華說得稀奇,留意去看她的相貌,卻也不見什么國色天香,只那一雙重眸,顧盼間清揚(yáng)幽
“畢竟是一國的公主,這氣韻品格就是和那些狐媚子不一樣……”
賢妃低聲表示贊許,和顏悅色的讓她起來,還賜以座位。
“北五所住得還慣嗎,那里素來荒涼,也未得修繕,也真委屈你了!”
嬰華見小姨態(tài)度和緩,甚至帶上了幾分客氣,也想通了其中奧秘,只聽賢妃又道:“你初來乍到,宮中的禮儀律條也不熟悉,宮中剛選過秀女,她們每日在梨尚院跟掌事學(xué)習(xí)儀規(guī),你也每日隨班好了!”
嬰華不禁一驚,那些秀女雖然暫無品級(jí),卻也是預(yù)定的未來嬪妃,玉染不過是樂師伎人,又怎能和她們同處一室?
“多謝娘娘恩典,只是貴賤有別,怕是玷污了各位……”
寶錦微微欠身,舉動(dòng)之間,肌膚雪白晶瑩,脫俗耀目。
“無須過慮,你也曾是王家貴女,只是造化弄人……”
賢妃唏噓道,又挽了嬰華的手,對(duì)著階下笑道:“這是我長(zhǎng)姐的掌上明珠,也在中選秀女之列,你們今后可以多多親近!”
又閑談了片刻,賢妃賜了些緞帛,這才吩咐人送她回去。
“小姨,你是顧慮萬歲,才對(duì)她如此優(yōu)容的嗎?”
“傻孩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啊,她若今后得了圣寵,也好留個(gè)見面回旋之地?!?p> 賢妃眉心掠過一道不易察覺的微笑,又道:“若萬歲真的瞧中了她,那才有好戲看呢——哼哼,皇后一貫從容淡定,本宮倒想看看她花容失色的模樣!”
她咬牙冷笑了一陣,眼中又重歸黯然,“可惜……即使一時(shí)得寵,也撼動(dòng)不了皇后一絲一毫?!?p> 她回眼正視嬰華,竟是前所未有的冷肅,“你記住,千萬要在御前藏拙,萬不得已承寵時(shí),也不要拔了頭籌!”
“您是擔(dān)心皇后她……?”
嬰華悚然大驚,背上生出冷汗來,“不至于吧,她從未有惡名傳出……”
賢妃苦笑著,眼中的光芒幽閃,聲音里竟也帶上了驚惶——
“她不必行惡,就可以讓人跌落萬丈深淵!”
?。?p> 嬰華再見寶錦時(shí),是在梨尚院的正堂上。
正是休息時(shí)分,七八位中選秀女在廳中鶯聲笑語,卻在見到緩緩而入的青裙纖影時(shí),驀然停止。
寶錦一路走近,步履翩然,所有人卻都在她走近時(shí),將椅子拉遠(yuǎn)了寸許。
“聽說了嗎,她是教司坊來的……”
有人低聲說道,不過幾日,她們便得悉了只言片語。
“不過是罪家奴婢,也配跟我們同處一室!”
清脆如黃鸝的嗓音,卻帶上了幾分尖酸刻薄。
說話之人捋著雪腕上的金釧,上面七顆貓眼紅紫飽滿,眩得人眼迷離,配著那一身明紅宮裝,越發(fā)顯得嬌媚如玉。
她是皇后的堂妹方宛晴,在這一眾秀女中,隱然領(lǐng)袖人物。
其余人也是勛貴之后,好幾個(gè)人的父兄更是今上的得力良臣,她們一聽這話,驚訝不屑之后,紛紛表示贊同。
“陳掌事,這是怎么弄的?!”
方宛晴嬌斥道,一旁的管事額頭見汗,卻是有苦說不出。
“這等倡優(yōu)樂妓,學(xué)什么禮儀也是白費(fèi)!”
又有人在旁湊趣道,話還沒完,卻聽一旁有人輕輕嗤笑。
方宛晴回頭一看,不禁笑道:“喲,我卻是忘記了——月妹妹跟她同是塞上蠻夷,只是你運(yùn)氣好,才沒被沒入教司坊?!?p> 嗤笑的那少女肌膚蒼白,眼角眉梢卻是掩不住的英姿勃勃,她也并非凡俗,乃是若羌國公主。
若羌與姑墨同屬于北郡十六國,向來是天朝臣屬,姑墨王與先朝皇室交好,誓死不降今上,這才遭到滅國的下場(chǎng),而若羌一向依附中原,任誰做皇帝,卻都是恭謹(jǐn)服侍,如今新朝乍立,其國便將公主獻(xiàn)入了今上的后宮。
這位公主名諱極長(zhǎng),翻成漢話就是明月之意,她聞聽這惡毒言語,也不動(dòng)怒,只是笑聲更甚——
“世代王侯之家,確不需學(xué)什么禮儀,有些人祖輩手上仍有泥跡,倒是要好好學(xué)過,以免丟丑?!?p> 她的漢話音調(diào)奇異,卻是清晰流利,在眾人的低笑聲中,方宛晴氣得面色鐵青,銀牙幾乎咬斷。
皇后出身隴西世族方氏,方宛晴身為她的族妹,卻是入贅男子與方家女子所生,她父親雖然豪富,祖輩卻是泥瓦匠,可說是卑賤已極。
眾人正在斗口,卻聽寶錦站在中央,輕聲道:“各位都是天子親點(diǎn),自然不能與我這卑賤之人共處一室?!?p> 她輕聲對(duì)管事笑道:“教習(xí)姑姑馬上就要來了吧,那就麻煩您替我拿扇屏風(fēng)來,也好遮擋區(qū)分?!?p> 管事躊躇半刻,便遣人拿了扇素屏風(fēng)過來,剛剛將她的座位遮沒。
“這便與諸位隔離開了……”
她輕聲曼言道,眾人卻是面面相覷,神色古怪——
她這一遮,不顯卑賤,卻仿佛成不露面的千金貴軀,眾人反似明面的陪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