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聞聽此言,不禁暗自驚詫,卻聽皇帝笑道:“朕雖欲一統(tǒng)天下,卻也不愿濫動干戈,蜀王年事已高,若世子繼位后,肯謹(jǐn)心誠意為朝廷著想,朕又為何非要把小小的巴蜀攥在手中?”
世子目露異彩,晶瑩生燦,隨即歸為清澈,“陛下胸襟非凡,我實在是佩服——若真能如此,也算是天下蒼生的福澤?!?p> 兩人唇槍舌劍,卻也存了惺惺相惜的念頭,言辭隱晦之下,已然達(dá)成協(xié)議——皇帝暗中支持世子繼位,而蜀地則不許再利兵秣馬,在朝廷腹地生出事端來。
這等協(xié)議,口說無憑,比一張薄紙還要容易撕毀,可眼下烽煙未熄,四方割據(jù)仍在,朝廷若要興兵,必先除去心腹之患,而世子在內(nèi)而危,也實需一道強(qiáng)援,一拍即合之下,倒也算是皆大歡喜。
皇帝與李桓對視一眼,齊齊大笑,又談了些兵事野聞,李桓這才告退而去。
殿門被輕輕推開,又輕輕合攏,青金石地面閃爍生輝,卻終究歸于暗寂。
皇帝端起茶盞,輕啜一口,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他突然出聲——
“你與他……先前相識?”
寶錦幽瞳一下凝縮,隨即緩緩松懈,她輕聲道:“您是在說這位世子?”
她仿佛很有些驚訝,隨即豁然怒道:“當(dāng)然不曾相識……不過他一直盯著我看,倒真是不失紈绔本色!”
語聲幽幽,竟是帶上了譏諷,“蜀地沒女人了么?!”
皇帝聽著這不忿的言語,不禁大笑,他胸膛起伏著,笑聲清朗醇厚,那冷峻的眉眼,也隨之溫柔下來。
“你還真不算什么美人……”
他伏在御案之上,仍是大笑不止,寶錦翻了個白眼,無奈地任由他譏笑,心中早就把他咒了個幾十遍。
“那么……你與陳學(xué)士呢,你們總該認(rèn)識吧?”
笑聲停歇后,寶錦的耳邊,驀然傳來這樣一聲低問。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冷卻,寶錦暗自生驚,面上卻絲毫不露。
她抬起頭,望定了皇帝,一雙重眸有如千年冰雪,凜然無垢——
“如果陛下不曾攻陷姑墨,他……會是我未來的駙馬?!?p> 她低低說道,清漠冷音中,無畏無怖。
殿中在這一刻陷入死寂,氣氛壓抑得近乎凝窒。
“這倒真是實話!”
皇帝冷笑著,一把拉過她的翠袖皓腕,扯近身畔。
雪白肌膚被箍得生疼,寶錦咬牙忍著,絕不發(fā)出一聲痛呼。
“他莫名死于御花園中,此事跟你脫不了干系吧?”
寶錦踉蹌一步,幾乎跌倒,剛健的手臂將她扶住,兩人身體貼近,再無一絲阻隔。
蒼白素顏上閃過一絲羞忿,寶錦微微揚(yáng)頭,輕蔑道:“皇上心中早有定論,又何必來問我?”
“朕問你……到底是與不是?!”
皇帝凝望著她的眼,帶著微妙的痛恨與眷戀,咬牙逼問道。
“哼……他貪生怕死,叛賣主君,引敵入城,這才讓姑墨城陷落,否則的話,即使是云時,也不能長驅(qū)直入——就是這個畜生,害死了父王,將他千刀萬剮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寶錦語聲森然,咬牙怒道,唇邊幾乎滴下血來。
“果然是你!”
皇帝又驚又怒,將她一把攥到跟前,“你是怎么做到的,誰是你的同謀?!”
寶錦雙眸狂亂恍惚,冥黑瞳孔收縮到了極致,她并不理會皇帝,只是喃喃道:“我若是真能手刃此獠,定能告慰父王于九泉之下……可是,他偏偏是被刺客所殺——我好恨,好不甘心哪??!”
皇帝看入這一雙重眸之中,只覺得仿佛受傷的小獸一般,惶亂狠戾,卻讓人忍不住心軟。
他嘆了口氣,滿腔怒火隨即化為烏有,輕輕將她摟在懷中,只覺得這纖弱身軀不盈一握,仿佛隨時都可能折毀,如輕羽一般飛走。
“好了,他已經(jīng)死了,你也得償所愿了,還有什么不甘心的?難道真要把朕殺了,才能消你心頭之恨嗎?!”
皇帝陰郁而略帶煩躁地說道,寶錦垂下頭,不再說話。
“抬頭看著朕……”
大手將她的下頜抬起,強(qiáng)勢而不失溫存。
幽邃的重眸中,那種狠戾冷酷逐漸消退,盈盈大眼凝望著他,仿佛認(rèn)命一般,落下晶瑩的淚滴——
“只要我的族人安然無恙……”
“朕答應(yīng)過你的,當(dāng)然一言九鼎!”
巨大的陰影從頭頂罩下,涼薄冷峻的唇印上了她的,無盡的黑暗如同流水一般,緩緩從兩人身上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