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周末。
李大剛夫婦特地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還有慧欣最愛吃的鹵豬蹄,這是宋梅親手做好,讓大剛拿回來的。
宋梅買了一個大蛋糕,還買了幾束五彩斑斕的鮮花。
宋梅讓大剛夫婦把屋里布置得有儀式感,好讓慧欣有真正回家的感覺,也預(yù)示著她新生活的開始。
豐盛的午餐吃了一半,香甜的蛋糕也已下肚,在鮮花的應(yīng)景下,李大剛夫婦按照宋梅的設(shè)計,給宋慧欣講了一段凄美的往事。
王春花一把鼻涕一把淚,連說帶哭,捶胸頓足,堪稱是影后級別的表演。
李大剛也是兩眼含淚,他的淚更多是因為宋梅的不易。
宋慧欣剛開始是完全蒙圈了,后來便和姍姍抱在一起大哭,然后又抱著春花媽媽和大剛爸爸哭,一家人終于團圓了。
慧欣心里總算明白了為啥胡同里那么多人,只有李剛伯伯和春花大娘對她格外親,包括,姍姍姐,她倆從小就特別知心,原來是因為先天的血緣關(guān)系,說白了,這種親,是長在基因里的。
雖然慧欣因為她曲折的命運眼睛都哭紅了,剛開始她心里還有些埋怨爸媽咋這么狠心把她扔出去,可她內(nèi)心深處是高興的,簡直太高興了。
她原來有這么好的一個家,有心地善良的親爸親媽,有漂亮懂事的親姐姐,她再也不用忍受同學(xué)們的冷嘲熱諷了,她再也不用去面對那個丑陋的女人了,她可以在同學(xué)們面前高昂起頭了。
她是如此興奮,她飯也不吃了,拉著姐姐去商場買新衣服了。
真如宋梅認為的那樣,慧欣自從有了大剛爸爸春花媽媽,她再也沒有進過宋梅的家門。
甚至在街上走路,她寧愿繞遠些也不愿意從“燦然炒貨店”前路過,就連她的名字,她恨不得立刻換掉,反正,她不想讓人們認為她和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宋梅有任何關(guān)系,還是在李大剛的各種理由和借口下,宋慧欣暫時還叫宋慧欣。
宋梅依然堅持每個周末給女兒做好鹵豬蹄,讓大剛哥悄悄帶回去。
實在太想女兒了,她便趁著晚上放學(xué)的時間,把自己藏在三輪車里,遠遠地看著女兒放學(xué),看著女兒和同學(xué)們有說有笑,肩膀也直起來了,不像以前肩膀和頭都是耷拉的,宋梅很欣慰,慧欣,漂亮又聰明的姑娘,她的人生應(yīng)該是前途無量的。
無數(shù)個夜晚,宋梅開著她的三輪車,停在離大剛家不遠的樓下,看著窗戶上一家人歡快的身影,深夜的書房里,宋慧欣在奮筆疾書描繪著夢想,樓下的寒風(fēng)中,站著瘦弱的宋梅,她凝望著那扇明亮的窗戶,想象著慧欣此刻的模樣。
慧欣的臥室,還保留著她離開時的樣子,宋梅會坐在女兒的房間里看書,書實在是個好東西,它讓人恬靜、淡然、豐盈,甚至忘記了窗外的春夏秋冬。
宋梅的炒貨店,不斷拓展商品種類,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但她始終沒有計劃開分店,也不辦理會員卡,無論誰進店,享受的服務(wù)和商品價格都是一樣的。
她真誠地為顧客著想,為顧客服務(wù),一年四季為進店顧客和來往行人提供免費的紅棗梨茶,慧欣,一個青春期的孩子,其實她不知道,宋梅,一個身殘志堅的女人,她的故事曾感動和激勵過多少畦城人!
二零一零年七月,宋慧欣如愿以償考上了東北的一所大學(xué)。
九月一日新生報到,宋梅把學(xué)費和生活費提前給大剛夫婦存到了銀行卡里,宋梅讓大剛哥和春花嫂子陪著慧欣去學(xué)校報到,來往的一切費用有她全包。
八月三十一日早上,大剛把慧欣的箱子、大包小包裝上車,便載著春花和慧欣往新鄭機場去。
車上的人不知道,在他們途徑的街道上,宋梅躲在她的三輪車里,遠遠地看著慧欣離去,以此為女兒送行。
宋慧欣的大學(xué)生活充實又有趣。
當室友抱怨爹媽給的生活費太少了,或者數(shù)落爸媽太吝嗇了,慧欣的銀行卡里從沒有斷過錢,爸媽和姐姐每次打電話,總在囑咐她吃好飯,生活上不要太節(jié)儉了,慧欣從心里感恩她擁有這么好的家人。
慧欣上大學(xué)走了,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越飄越遠,離家?guī)浊Ю铩?p> 宋梅再也不能晚上在慧欣放學(xué)的路上看到她。
來到大剛家的樓下,再凝望,窗戶上也看不到女兒熟悉的身影。
幾年間,宋梅從沒有換過電話號碼。
她盼望著,說不定哪一天,電話里傳來的是女兒甜甜的聲音,但是,始終沒有。
四年中,宋梅是通過大剛發(fā)給她的照片,知道了慧欣已經(jīng)長成大姑娘了,烏黑的長長的頭發(fā),高挑的身材,俏麗的臉蛋,微微含笑的眼睛,像電視上的大明星。
也是通過大剛發(fā)給她的信息、圖片,宋梅了解了慧欣部分的大學(xué)生活,知道了慧欣有男朋友了,知道了慧欣不準備考研究生了。
慧欣的每一張照片里,總是在笑,有微笑,有開懷大笑,神態(tài)自然,毫不做作,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整個人都是透亮的、陽光的,看著女兒的狀態(tài),宋梅為自己當年的正確決定而欣慰。
對于宋慧欣來說,大學(xué)生活也并不總是像她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的那樣開心,自從有了男朋友以后。
大二的時候,她在老鄉(xiāng)的生日聚會上認識了同在一個學(xué)校讀經(jīng)濟學(xué)的梁翰。
梁翰當時對她一見鐘情,從那天開始,梁翰每天給她發(fā)信息、打電話。
得知宋慧欣感冒了,既送關(guān)心又送藥,遇到天氣變化,更是對她噓寒問暖、體貼入微,宋慧欣覺得梁翰幽默風(fēng)趣,耐心細致,也很有能力,最終和梁翰確定了戀愛關(guān)系。
校園愛情,單純美好,在對方眼里,彼此都是世界上的唯一,期盼朝朝暮暮永相伴,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宋慧欣本來和梁翰約好了,大三要為考研做準備,可是梁翰只是嘴上說說,并沒有付諸行動。
而且在宋慧欣看來,梁翰越來越“墮落”了,晚上幾乎通宵打游戲,上午睡到中午才起床,翹課成了常態(tài)。
周末拉著慧欣去參加各種各樣的聚會,喝酒、嬉戲、玩鬧,說是要拓展人脈,為以后做準備,還讓人引薦,說是結(jié)交了一些所謂的社會上的“成功人士”。
宋慧欣很反感這種喧囂的場面,更不喜歡在一些不熟悉的人面前被迫喝酒。
每當她告訴梁翰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梁翰都說她不給他面子,反而說他要幫助慧欣培養(yǎng)社交能力,要不將來畢業(yè)怎么在社會上“混”,他總是自豪地讓宋慧欣看他手機里有上百個好朋友好哥們兒。
除此之外,就是錢的問題,梁翰的家在南方的一個小城,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梁翰卻對穿衣打扮極其注重。
衣服鞋子全是名牌,臉上用的比宋慧欣都講究,什么爽膚水、精油、眼霜、乳液、面霜、面膜、防曬霜一應(yīng)俱全,而宋慧欣認為男人清爽干凈就好,她很反感男人身上有脂粉氣,如果有本事掙錢,你講究也行,可關(guān)鍵是自己不會掙錢,完全是一個依靠別人的消費者。
梁翰爹媽給他的錢也就勉強夠他吃學(xué)校食堂的飯,宋慧欣已經(jīng)在生活費上貼了他很多錢,還遠遠不夠,每月都要想方設(shè)法在宋慧欣這兒弄到更多的錢,慧欣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兒。
雖然說自己的爸媽從沒有缺過她生活費,而且爸媽一個月給的生活費是別的同學(xué)的兩倍,可她知道爸媽的單位這幾年越來越不景氣。
聽姐姐說爸媽的工廠快徹底完了,就這樣爸媽每個月還在卡上給她存上了足足的錢,宋慧欣心里很不安,她決定要一邊上學(xué)一邊打工,要減輕爸媽的負擔(dān)。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姐姐,結(jié)果,下一個月,爸媽給她存上了更多的生活費,堅決不同意她上學(xué)期間出去兼職,因為父母怕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面跑來跑去不安全。
就這樣,梁翰拿著宋慧欣的卡,心安理得地花著里面的每一分錢,雖然宋慧欣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一想到,既然愛一個人,就得學(xué)會包容他,相愛的兩個人怎么能分彼此呢!
二零一五年夏,宋慧欣和梁翰大學(xué)畢業(yè)了。
學(xué)漢語言文學(xué)的慧欣本來想繼續(xù)讀研究生的,可梁翰說繼續(xù)讀書不如早參加工作。
因為很多招聘單位更看重實習(xí)經(jīng)歷和工作經(jīng)驗,梁翰還有個心思,就是想走仕途,他有個親戚告訴他,說到了某個年齡上不去單位就不再提拔了,年齡很重要。
宋慧欣和梁翰也像很多大學(xué)畢業(yè)生一樣,BJ是他們首先考慮的施展才華和抱負的大舞臺。
十一月初,宋慧欣終于等來了一家廣告策劃公司的錄用通知,也是她較為心儀的文案工作。
而梁翰還在繼續(xù)投簡歷、參加一輪又一輪的面試,高不成低不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就這樣BJ的冬天來到了,梁翰抱怨宋慧欣租的房子太偏遠太破太陰暗太狹小。
宋慧欣說慢慢來,只要兩個人努力,一切都會變好的,宋慧欣每天乘公交車輾轉(zhuǎn)去上班,梁翰要么出去找工作,要么躺在家里床上玩著游戲等工作。
十二月中旬,梁翰告訴宋慧欣他找到了一份特別理想的工作,是一家外資企業(yè),既與他的專業(yè)對口,薪水又很高,只不過前三個月為試用期,沒有工資。
宋慧欣很高興,自己的男朋友終于有了大展宏圖的地方,暫時沒有工資也沒什么。
梁翰說去大公司上班他需要包裝一下,免得人家低看他。
宋慧欣說交過房租后,剩下的錢只能夠兩個人的生活費,就這還是她的爹媽在她工作后依然每月給她打錢,要不然兩個人只能吃糠咽菜了。
最終,為了梁翰的前途,宋慧欣向她的大學(xué)同學(xué)孟佳借了一萬塊錢讓梁翰添些衣物,結(jié)果鞋還沒有買,一萬塊錢就沒了。
沒辦法,慧欣又向同學(xué)徐甜甜借了一萬塊錢,行頭有了,梁翰快樂地去上班了。
早出晚歸,看起來兢兢業(yè)業(yè),慧欣很支持男友的工作,即便自己加班再累,她還是攬下了所有的家務(wù)活兒。
過了大約兩周,梁翰說他想買個像樣的手包,手機也需要換,還要辦張健身卡,說他公司的人都是健身達人。
宋慧欣又向她的高中同學(xué)方靜靜借了兩萬塊錢,梁翰拿著錢又開心地去上班了。
幾個月來,梁翰大牌裹身,梳著油頭,帶著金絲眼鏡,每天忙得不亦樂乎,時不時地還要加班,宋慧欣擔(dān)起了一切家務(wù)和兩個人的生活花銷。
轉(zhuǎn)眼到了二零一六年的春節(jié)。
梁翰想讓宋慧欣和他一起回南方過春節(jié),但宋慧欣說她媽媽的身體不太好,她必須回畦城陪媽媽。
梁翰說他自己回去也行,不過要給家人和親戚多買些禮物,因為人家都知道他有女朋友,而且他倆還在BJ工作,買少了沒有面子。
宋慧欣說已經(jīng)沒有錢了,梁翰說他向同學(xué)借錢會很掉身份,還是宋慧欣借錢比較合適,宋慧欣很為難,不是每個同學(xué)都可以開口借錢的。
她最要好的姐妹都已經(jīng)借過了,大家都是剛上班,她不好意思再開口了。
梁翰提議向姍姍姐借錢,宋慧欣也只好同意了,姍姍給她轉(zhuǎn)了兩萬塊錢。
離開BJ前,梁翰大包小包買往老家?guī)У亩Y物,爺爺奶奶的,爹媽的,姥姥姥爺?shù)?,要買就買貴的,拿出去才有面子,畢竟他是在BJ大公司工作的。
春天來了,梁翰的實習(xí)期也結(jié)束了,下個月就可以有收入了,梁翰卻告訴宋慧欣這家公司并不適合他,他在這里沒啥前途,簡直是在浪費他的青春。
宋慧欣很無奈,但還是安慰他,沒關(guān)系,好事多磨么。
夏天到了,梁翰還沒有找到發(fā)揮他聰明才智的工作。
但生活的檔次一點也沒下降,出門嫌地鐵擠,那就坐出租車。
喝白水沒味兒,那就喝店里最貴的咖啡。
中餐吃膩了,那就換西餐。
天熱了,臉上出油長痘痘,那就做高品質(zhì)的美容護理。
手表不夠品味,那就再買新的,皮帶不夠大牌,那就再換。
同學(xué)聚會的時候,梁翰在同學(xué)們面前真是光鮮得很。
八月的一天,宋慧欣看到自己手機竟然蹦出來一條催還款的信息,她一頭霧水。
在她的憤怒和苦苦哀求下,梁翰才說出了實情。
宋慧欣這才知道,梁翰先后在網(wǎng)上不同平臺貸款,挖東墻補西墻,現(xiàn)在需要填十五萬塊錢的窟窿,根據(jù)他的還款記錄,現(xiàn)在人家不再貸款給他了,他不得已用宋慧欣的身份證在網(wǎng)絡(luò)平臺上又貸了十萬塊錢,用來周轉(zhuǎn)。
梁翰說他貸款還是為了他們兩個人的將來考慮的,說是他老家有個親戚給他弄了一個有編制的工作,今后可以從政,提升也很快,但是得需要錢鋪路,他爸媽也正在想辦法,這錢很快會還給慧欣的。
宋慧欣欲哭無淚,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一年來的委屈和壓抑使她要崩潰了,這是她向往的愛情嗎?
這還是她所愛的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陽光男孩嗎?
怎么會是這樣??!
生活為什么如此沉重,壓得他喘不過氣。
她太累了,她已經(jīng)好多天吃不下飯了,不能聞油煙味兒,走路好像在飄,頭重腳輕。
她以為自己得絕癥了,醫(yī)生卻告訴她,她懷孕了。
醫(yī)生的報告單就在她的手提袋里,現(xiàn)在她沒有力氣同他爭吵,她想痛痛快快地吐一場,然后窩在床上。
梁翰看宋慧欣大口地嘔吐,他突然有些害怕,他要打120,宋慧欣冷冷地從手提袋里拿出報告單扔在梁翰的面前,梁翰撿起來看了之后,竟然大聲地嘆起氣來,完全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對慧欣的憐愛。
第二天,宋慧欣還是堅持去上班了,滿腦子都在想肚子里的孩子咋辦。
晚上,宋慧欣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出租屋。
打開房門,她看見門口的鞋子有些亂。
她洗手的時候發(fā)現(xiàn)梳妝鏡旁邊梁翰的那些瓶瓶罐罐都不見了。
她似乎有了某種預(yù)感,她快步過去打開衣柜,梁翰的衣服竟然也都不見了。
旅行箱、背包、手提包,能裝東西的包都失蹤了,難道……不,不會的,他不可能走的。
慧欣快速從包里拿出手機給梁翰打電話,可是手機卻處于關(guān)機中,宋慧欣急忙為梁翰充上一百元話費,但手機仍然打不通。
宋慧欣幾乎找遍了梁翰有可能去的任何地方,大街小巷、網(wǎng)吧、咖啡屋……天亮了,梁翰還是杳無音信,宋梅明白了,一個故意躲開你的人,他會讓你找到他嗎?
宋慧欣向公司請了兩天假,她不吃不喝,躺在床上,臉色蠟白,淚水淹沒了雙眼,怎么會是這樣?。?p> 宋慧欣忽然覺得活著是如此沒有意義,人為什么要活著?
死了多好啊,一切都可以結(jié)束了,誰也不欠誰。
她忽然又覺得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么,是自己不夠愛他嗎?
是自己不夠賢淑嗎?
是自己不配擁有愛情嗎?
是自己對他梁翰太苛刻了?
他怎么這么狠心、這么決絕,就這樣一走了之,人間蒸發(fā)……
第三天,宋慧欣依然很虛弱,她躺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她想繼續(xù)請假,但公司業(yè)務(wù)太忙了,她接手的工作必須盡快完成。
宋慧欣起來洗了臉,從冰箱里摳出來一塊冰渣子,用濕巾包上,放在紅腫的眼睛上。
宋慧欣看到廚房里有酸菜方便面,她竟然有了吃的欲望,一碗方便面下肚,她有了些許氣力,她換好衣服,化了淡妝,便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