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稱長沙為長沙或者潭州,我更愿意叫它老城。
行于古街深巷,格外的幽靜。不用刻意地去翻找磚石下的蒼苔,那厚重的歲月氣息,早已溢出了巷口?;秀睍r,我看到了時間的刻刀一下一下地劃過,刻下了無數(shù)的不為人知的故事,以及世事變遷。
一段矗立的古城墻,與南門口老街遙遙相望。不知何年何月,天心閣被水泥鋼筋圍住。它不言不語,默默地看著川流不息,看著盛世繁華。青藤慢慢爬上垛口,似乎忘了曾經(jīng)這里撒下過漫天鮮血。
抗戰(zhàn)時期的一把大火,燒去了老城大半的古建筑。游客知道老城三千年的悠久歷史,可逛遍全城,不禁會疑惑:老城的古跡數(shù)量預期不相符合??v是有著“城南之盛概萃于斯閣”評價的天心閣,因周遭再無大型古跡,也顯得孤苦伶仃。秋風起,老城蕭瑟,隱約之間,耳邊傳來一聲輕嘆。
不可否認,老城人杰地靈,承湘楚文化,底蘊深厚。定王劉發(fā)筑臺望母,賈誼被罷黜至此……種種史實表明老城如潛龍在淵,一吼驚天下。岳麓書院更是讓老城名聲更顯,在各個城市中,老城也可占據(jù)前列之席。但文夕大火毀去了老城證明自身的古跡,自春秋以來的傳承幾近消失殆盡,“楚漢名城”從此光輝黯淡。
岳麓書院、古開福寺、白沙古井、馬王堆漢墓……這些殘存的遺跡,帶著古老滄桑散落在老城各處,見證著過往的消逝,見證著新城的崛起。賈誼的塑像靜待在故居之內(nèi),它發(fā)覺拜佛的游客已換了一批又一批,始終不見那個相似的面孔。千年前,賈誼憑吊著投江的屈原,卻也憑吊著千年后的“屈賈之城”。
朝陽從湘江深處升起,紅暈透過水面,江上的云霧緩緩卷動,望不真切的隱約流露一絲神秘。湘江是一位聽語者,數(shù)不清的人,或是帝王將相,或是匹夫走卒,曾在江邊述說每個時代的印記。正如那蒼苔,行走在歷史長河中的不朽過客,它將光陰留下的足跡帶往下一個未來。
我心情復雜地望著廣闊平靜的江面,悠長的氣的汽笛聲久久回蕩。一幕幕不可挽回的片段,在水泡中模糊地炸開。我曾在江邊跟著師傅練武,那時江邊的設施還比較簡陋,但擋不住人們對晨練的熱情似火。我們一眾練武的孩子,經(jīng)常被人圍觀。我還記得我總是躲在師兄師姐身后,有些畏懼旁人的眼神,盡管我知道他們很和善。
寒來暑往間,不經(jīng)意地發(fā)現(xiàn)一些熟悉的身影,從那落葉紛紛的樟樹旁消失。只是一轉(zhuǎn)眼,堅持下來的人也有了各自的行程,去向了天南海北。又一個寒冷的早晨,我裹著棉襖來到江邊,看到師傅一個人在慢慢地打著太極,動作有些遲緩。跟師傅打過招呼后,下意識的朝身旁看了看,一片泛黃的枯葉在風中悄悄走遠。
或許因為心中的那一份堅守,我試圖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尋找那一分獨屬于過去的風景。政府修建了很多仿古建筑,許多被燒毀的古跡也被復制了出來,但那只有形而無神。假的終究成不了真的,時代的遺留畢竟是唯一。
失落之余,遇到過一位捏面人的老手藝人。出乎我的意料,他的面人很受歡迎。我不由得驚奇,古跡雖然十不存一,但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還是留了下來,在這個新的時代被賦予了獨特的內(nèi)涵。
可古跡承載著一段段歷史的時光碎片,它們的消散如歸根的落紅,一旦長眠,世界上不會再有另一個相同的。老城日新月異的變化,新的事物出現(xiàn),舊的事物被人們遺忘。誰知道幾十幾百年后,還有沒有人記得,那一片土地上存在過千年前的產(chǎn)物。就連現(xiàn)在,也許只是未來的一抔黃土罷了。
黑云聚散,涼風又起,靠在冰冷的墻面上,嘆息聲隨飄搖的雨滴,悠悠而去,悄無聲息地傳遍老城。
這是我的哀嘆,也是老城的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