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機會難得
這件案子果然并不像表面那樣簡單。賊曹史帶著七八個縣卒趕到雙河里的時候，已經(jīng)臨近中午，陳黑并沒有逃跑，他躲在里中，不敢出來，雙方僵持了一會兒，后來在雙河里里正兼陳氏一族族長的勸說下，他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走出來?！?p> 嫌疑人陳黑被帶到縣獄中，當獄吏告知他朱崇已經(jīng)死亡的時候，他臉色煞白，幾乎站立不穩(wěn)，馬上交代了事情的所有經(jīng)過：
案發(fā)當天下午，陳黑剛要出門，朱崇又來了。他這次帶著一把刀，對陳黑說道：“今天要么還錢，要么就刀頭見血。”陳黑跪倒哀求再緩些時日，朱崇知道這不過是他的緩兵之計，每一次都是這一套說辭。這筆債務前后拖了一年多，遲遲難以收回，估摸著，這陳黑是沒打算還的，他一時性起，索性把刀柄遞過來說道：“要么你就殺了我，錢也就不用還了?！标惡诎迪耄鹤笥乙彩腔畈涣?，不如殺了對方，還能多活幾天。于是順勢接過一推，尖刀扎入對方小腹。但轉(zhuǎn)瞬間便后悔了。他馬上踉蹌逃走，因為害怕報復，直接出了城往雙河里陳族老家奔去。
但他死活不承認朱崇是因他而死。
“我縱然刺了朱崇一刀，但我清楚的記得，那刀身只沒進身體三分之一，斷然不會致命。小人實屬冤枉?！?p> “一派胡言，我們發(fā)現(xiàn)朱崇尸體的時候，那刀身是完全扎入身體的，分明是你有意推脫罪責編出來的說辭?！币慌缘囊粋€獄吏惡狠狠的說道，這個獄吏名叫武，在蕭邑任職多年，十分干練，現(xiàn)在作為獄司空忠的副手。
整整一個晚上，任武如何嚴刑逼供，他都拒不認罪，直呼冤枉。
負責審理整件案事的忠也只好重新尋找線索。朱崇死前面目猙獰，顯然是遭到了變故，如果是失血過多而死，不應該是那樣一幅面孔，而且據(jù)朱崇之妻說，朱崇出門之前帶了六百錢出門，荊發(fā)現(xiàn)朱崇尸體的時候，他的身上并沒有錢財，連同身上的褡包也不見了，很有可能是在途中再次遭到剽竊，他受了傷，任何一個男子都能輕而易舉將他擊倒。而陳黑逃出城的時候，正是城外捕捉蝗蟲的黔首回城的時間，他傳喚了幾名目擊者，一經(jīng)詢問，便也排除了陳黑再次作案的可能。但他仍然被當做重要嫌疑犯關(guān)在縣獄里面。顯然，朱崇的死應該是第三個人造成的。
可惜兇犯留在現(xiàn)場的證據(jù)不多，除了扎在朱崇身上的那把小刀外，就剩下那枚在草叢中發(fā)現(xiàn)的竹券。
這把小刀，本來就是朱崇自己遞到陳黑手上的，而且蕭邑佩戴這種小刀的人十分普遍，靠一把刀，很難甄別出兇手來。
于是，忠把注意力集中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竹券上來。他立馬吩咐旁邊肅立的小吏和書胥道：“你們先分頭去市場，找那里的商人，詢問一下這枚竹券的用途，是哪個行業(yè)用的，到底值錢幾何，回來向我報告?！?p> 很快胥吏們便回來了，據(jù)商人們說，這枚竹券是販運繒帛這行當?shù)奈锸?。商賈們還細細數(shù)過券齒，有十一個之多，按照販繒帛這行當?shù)囊?guī)矩，每齒折合一百八十錢，那么這枚竹券相當于一千九百八十錢的價值。除此之外，便說不出什么其他東西。
“這枚竹券為何會出現(xiàn)在那里？”忠仍然有些遲疑：“契券是很重要的東西，如果商家所賣東西，錢財，券齒對不上，被發(fā)現(xiàn)了是會受到市櫞史的責罰的，因此商賈們十分小心，絕對不會隨便丟棄?！?p> 可是除此之外，并沒有其他線索可以尋找。他只能順著這個線索搜查下去。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縣庭屬吏們開始在城中各處明察暗訪，搜查市亭，尋找那些市籍者們。尤其是販賣繒帛的商販，更是仔細盤問。
只可惜，一連四五天，仍然毫無收獲。不僅如此，整個城中因為查案，鬧得人心惶惶。
縣令王臣十分震怒，倘若這件獄事不能盡快具結(jié)，傳到郡太守那里，他今年的考績就完蛋了。他派人把忠召來訓斥了一頓。本來也不想這么關(guān)注，縣中每年都會發(fā)生十幾起殺人事件，本縣如此，他縣也未必好多少。但今年情況特殊，是大考核之年，歲末就要將三年的治理成績上報太守府，相比以前每年的小考核，這次無疑更為重要。
朱崇的家人也多次來縣庭催問結(jié)果，非要將陳黑繩之以法，王臣思來想去，一時之間找不出真兇，便吩咐忠干脆將陳黑屈打成招，此事本來就因他而起，也不算太冤枉他。
陳黑受不了酷刑，不得已認下罪名。但僅僅過了一天，他又在獄中反復要求乞鞠（ju）。
乞鞠，是先秦時期的一種再審訴訟制度，西周時期就已經(jīng)存在，當事人不服判決，可以在法定時間內(nèi)請求復審，由縣庭將此案上報郡府甚至司寇府，由最高法院進行最終判決。
同時，陳家?guī)讉€長老也在族中湊了一萬多錢，聲稱若不給個交代，就這么糊里糊涂的具案了結(jié)，就將以文書的方式上訴郡府。王臣嚇得滿頭是汗，只能命忠繼續(xù)追查，又從別處調(diào)來幾個干吏幫忙晝夜勘察，尋找蛛絲馬跡。忙碌了兩三天，仍然一無所獲。
他突然想起當年縣廷的察獄干吏李源，此人目下正在縣學教書，他興許有辦法。于是王德親自來到李源家里，二人客套了一番，王德提出要請李源出山幫他一把。李源也是十分為難，道：“下走年事已高，平時教授學生律法尚且有些力不從心，這種疑難雜案恐怕也是無能為力?！辈贿^他也沒打算讓王德失望，接著說，“若明廷不棄，下走倒可推薦一個人，相信他不會辜負期望。
王德一聽，眼睛泛光，忙問道：“誰，若能幫我解決這起案子，我一定全力報答?！崩钤吹溃骸氨闶俏抑案魍掖翁岬竭^的蕭照?！?p> 王德瞬間便拉下臉來：“他？就是先生之前一直向我推薦的那個散吏。并不是我不相信先生，他連散吏這么簡單的活都干不好，像查案這么細致的事，怎么可能勝任？不瞞先生說，要不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他可能連這個職位都保不住了?！?p> 李源臉上也是一紅，但他仍堅持道：“非是我護短，下走的這個學生，我是了解的，他雖然只跟了我不到一年，然心思縝密，律法精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假以時日，只要栽培得當，一定能有所成就。明廷盡可以試試?！?p> 王德想了一會，道：“也罷，既然先生如此篤定，我倒可以一試，權(quán)且是死馬當做活馬醫(yī)。不過時間緊迫，我就給他五天時間，如果成功，定當請求郡府嘉獎。若不能，我連他散吏的職位一并褫奪，先生可別再求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