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我來當(dāng)惡人
“秦爺。”
等豆芽兒捧著滿滿一碗肉食走出去后,竇青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明天能麻煩您借著幫師哥修理軀干的機會,讓他暫時休眠一天嗎?”
正在涮菜的老秦頭兒聞言,筷子懸在了半空。
“也不是不行,但小班主,你不是答應(yīng)了沈班主來唱明晚的鬼神戲么,怎么這會兒又.....”
“今天唱夜奔時,臺下坐著個修行的。”
未等老秦頭兒說完,竇青少見地打斷道:“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因為黑巷的事,來調(diào)查我們戲院的探子,還是只是一個單純的有點兒法門的看客,但不管怎么樣,我總覺得明晚那出戲會發(fā)生些什么,不能讓師哥擔(dān)那樣的風(fēng)險,而且他的病變也?!?p> 說起沈玦已經(jīng)惡化到大腦的病變,竇青卻頓住了。
圍在飯桌旁的老人們也沉默了下來,整個伙房只聽見湯鍋咕嘟咕嘟的沸騰聲,和湯水滾動也掩蓋不了的嘆息。
“明晚的鍘美案,還是我親自來唱?!?p> 竇青將茶杯握在手中,“那幾個配合的仿生人也勞煩秦爺您再調(diào)校下,如果明晚那修行者再來,我們就直接動手吧?!?p> 黃婆婆嘆了口氣,給竇青面前的碟子上夾了些菜。
“小班主,我們老了,都聽您吩咐?!?p> “謝謝婆婆,師哥要用的藥劑還剩下三瓶,”竇青喝了口清茶道,“一瓶藥劑能保他一個月,干完這最后一票我們就準(zhǔn)備離開這里,也就不用整天擔(dān)驚受怕了。”
“離開蘭香坊?”
“去哪里?”
這些生在梨園,學(xué)在梨園,老在梨園的前輩雖然守舊,但眼下錯事已經(jīng)鑄成,不能直面,逃避也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我手頭已經(jīng)攢了不少積蓄,”竇青夾起碟子上已經(jīng)有些冷了的蟹棒,咽下后繼續(xù)說道,“再向那人換一瓶藥劑后,我們就賣了梨園吧,去東土,只要身上有真功夫,有玩意兒,到哪兒都能闖出名堂來,就算屆時不能自立門戶,我就不信憑師傅傳下來的本事還不能打個平伙?!?p> 一直默默喝著老黃酒的老李頭兒此時也開口道:“小班主,我們這把老骨頭還能再折騰幾年,但沈班主的身子,你比我們要更清楚。”
“師哥他,最想看見的就是豆芽兒這小妮子日后獻(xiàn)棚加冠,”竇青垂著眼簾,額前的長發(fā)將他的神情微微掩蓋,“四瓶藥劑能讓他再續(xù)五個月的壽數(shù),等大伙兒過完了年,明年正月豆芽兒滿十二,獻(xiàn)棚過后我們就收拾細(xì)軟家什,去東土唐國?!?p> 獻(xiàn)棚是老戲園的傳統(tǒng),即敬奉神明和祖師,滿十二后敬過神,拜過祖師爺,戲角兒才能正式登臺演出,吃上梨園這碗飯。
但竇青的話只說了一半,另外半截是年后沈玦會怎么樣,大伙兒也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都不愿意明說。
“戲臺染血,我對不起師傅,臟了這梨園,”竇青拿過黃酒瓶,給自己倒上了三兩,一飲而盡,“可總要有人來當(dāng)這個惡人,大不了去東土后就讓豆芽兒早早做班主,我就此撅槍,永不登臺。”
武生撅槍,意味失去了一切,只能淡出江湖。
酒量奇差的他,在這一杯后,那白皙的臉蹭地就紅了。
短暫的沉默過后,老秦頭兒扯開了話題。
“吃菜吃菜,都要涼了?!?p> “還是豆芽兒這丫頭年少無知的好啊,無憂無慮?!?p> “你不知道,那丫頭其實心里明白著呢?!?p> “老李頭兒,你去把豆芽兒喊進(jìn)來吧?!?p> 站在門外并沒有走遠(yuǎn)的豆芽兒聽了半晌,在聽見老李的呼喊后,她揉了揉紅紅的眼眶,像往常一般哈哈笑著端碗進(jìn)去。
“噫,竇青你臉紅的像猴兒屁股,今晚難不成還準(zhǔn)備唱個美猴王助興???”
“死丫頭,這破嘴以后怎么嫁的出去?!?p> “嘿嘿,大不了以后就嫁給師哥你嘛,師哥你這么好看,我可看不上其他爺們兒?!?p> “小姑娘家家,你真不害臊!”
周遭的老人們也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先前還沉重的氛圍也因為豆芽兒而變得輕松起來。
晚飯過后,豆芽兒幫黃婆婆收拾著碗筷。
老秦頭兒去調(diào)校仿生機器人了,另外幾個也為明晚的戲提前做著準(zhǔn)備。
竇青手里捧著黃婆婆給他泡的解酒茶,正準(zhǔn)備回臥室,路過東廂房時卻聽見有戲曲聲傳來。
他走到廂房外,靠近門板仔細(xì)聽著。
“駙馬爺近前看端詳,上寫著秦香蓮三十二歲,狀告當(dāng)朝駙馬郎,欺君王,藐皇上,悔婚男兒招東床.......”
鍘美案的經(jīng)典橋段伴隨著電腦中錄制的伴奏悠揚傳來。
這唱腔極為端正,比起竇青還要成熟上許多。
聽著沈玦還在房中練習(xí),竇青有些不忍再聽下去,但還是徘徊了許久后才邁著灌鉛般沉重的步子往自己房間走去。
那句極為小聲的抱歉,也被夜雨從屋檐墜落的滴答聲給掩蓋了。
..........
“這位客官,小店打烊了?!?p> 浮生梨園對面老茶樓上的何鯉,因為突如其來的小雨,不得已進(jìn)了茶樓避雨,順帶觀望著梨園的動向。
道門倒是有個莫沾衣法的符箓,可以用來避雨,但以前的何鯉覺得這玩意兒太過雞肋,純純浪費時間,就沒學(xué)。
所以他只能來茶樓,買了包最便宜的茶葉,一坐就是三個小時。
這會兒茶樓都打烊了,服務(wù)員小哥只得過來請這位瘟神挪動挪動他的尊臀。
“好好好,茶水味道不錯,我走了,以后有機會再來?!?p> 何鯉賠著笑臉,起身下了樓。
你可別再來了,服務(wù)生暗戳戳地想著,再低頭看看那杯茶,滿滿當(dāng)當(dāng)。
好家伙,你是一口不帶動的。
從蘭香坊街的商戶牌子下往大觀街走去,何鯉順帶回頭又看了眼浮生梨園,一盞燈都沒掌,今晚應(yīng)該是不會唱鬼神戲了。
“估摸著是明晚了,哪有生戲死戲能隔兩天的?!?p> 何鯉嘴里嘀咕著,趁著遠(yuǎn)處霓虹燈映過來的微弱光亮。
踩著水坑,抄小路回了清風(fēng)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