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渤海郡，高樂縣。
濃云如墨，昏暗無光，云海陰沉沉地仿佛要墜下來，壓得人傳不上氣來。
忽然，一艘柳葉孤帆劃破天幕，帶著刺耳的呼嘯聲，從天而降。
夏聽雨孤零零地站在船頭，手撫鯨龍之角，端著一杯濃茶，衣袖在風(fēng)中呼呼直響，燒光的眉毛和頭發(fā)又長了出來，更顯得英姿颯爽。
星舟艙底吊著一個長嘴大耳的豬妖，黑臉短毛，兇相畢露，正是它在小巷口襲擊了夏聽雨和“包打聽”二人。
星舟剛剛停下，豬妖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吐得昏天黑地，頭暈?zāi)垦！?p> 過了半晌，豬妖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哀嚎道：“啊啊啊，我要回家，啊啊啊，求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p> 夏聽雨面無表情地喝完了茶水，星舟開到田邊的小水塘，將豬妖踢了下去。
夏聽雨望著雜草叢生的田地，心中隱隱察覺到一股不安，對著在泥坑里亂滾的豬妖咒罵道：
“夯貨，洗干凈出來，你幫我抱著紙錢，活干好了饒你一命，敢偷奸耍滑再吊你飛一圈?！?p> 豬妖噗通一聲跪在泥坑之中，嗚咽道：“我聽話，我聽話，您可千萬不要再吊著我飛了，太嚇人了?！?p> 夏聽雨背負(fù)雙手，順著田埂向亂葬崗走去，豬妖扛著紙錢，小心翼翼跟在身后。
亂葬崗在一座小土丘上，荊棘叢生，灌木濃密，遍地孤墳，荒草搖曳，道路崎嶇難行，隨處可見被野狗刨開的墳冢。
夏聽雨順著記憶里的路線，在無數(shù)荒墳中找到了這一世母親的墳冢。
墳冢很小，非常簡陋，被野狗刨塌了半邊，另一邊已經(jīng)和土丘融為一體。
無人守護(hù)，無人管理，更無人來過，墳頭上長著比人還高的野草，蛇蟲老鼠在土墳荒冢挖洞起窩。
夏聽雨看到此景，不禁雙拳緊握，火往上撞，母親的墳冢五年前自己清理的干干凈凈，這五年，難道竟無一人來過？
自己那貪財好色，心狠意毒的生父究竟在干什么？
豬妖在身后看出夏聽雨的異常，嚇得魂不附體，心不禁一顫，急忙將紙錢放好，自顧自地幫著清理荒草。不一會兒就將荒草清理得干干凈凈。
夏聽雨將母親的墓碑擦拭得一塵不染，放好貢品，點(diǎn)燃高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生身老母，雖未見過，卻要跪拜。
豬妖跪在一旁燒紙，它身為妖魔并不理解這種情感，一邊燒紙一邊想著自己的下場，悲從心來，情不自禁地哭出聲來。
夏聽雨心有戚戚然，心中更恨父親，見豬妖哭得情真意切，柔聲道：
“你叫什么名字？為什么歸順了黑羽大王？”
那豬妖悲聲道：
“我名曰鋼牙，原本是山中自由自在的豬妖，黑羽大王找到了我們，告訴我們只要出山就能過上吃仙丹喝圣水的好日子?！?p> “如今在黑羽大王麾下做后勤副官，專職采購食物和武器?！?p> 夏聽雨點(diǎn)了點(diǎn)頭，望著熟悉又陌生的墓碑，輕聲道：“你在這里守墓燒紙，等我回來，我回來后放你自由。”
豬妖千恩萬謝，老老實(shí)實(shí)蹲在原地?zé)?，夏聽雨看了一眼母親的孤墳，轉(zhuǎn)身向高樂縣城走去。
古道之上，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車隊(duì)宛如長龍一般向西方前進(jìn)，百姓們扶老攜幼，牽牛騎馬，抹著眼淚，離開高樂縣城。
夏聽雨在空中看得真真切切，輕飄飄地落到路邊，攔住了車隊(duì)。
百姓們已經(jīng)成了驚弓之鳥，看到夏聽雨從天而降，立刻發(fā)生騷動。
幾十個粗壯漢子拎著矛槍沖了出來，將夏聽雨團(tuán)團(tuán)圍住，厲聲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會從天而降？”
夏聽雨隨手一指，一道紅線閃過，長槍短棍應(yīng)聲而斷，嚇得百姓們皆抖衣而戰(zhàn)。
夏聽雨環(huán)顧四周，開口道：
“諸位，我是路過的修行人，在天上騰云駕霧時看到你們的車隊(duì)十分好奇，你們這是去逃難嗎？”
一位圍著頭巾的老者嘆息一聲道：“這位仙師，你猜得沒錯，我們的確是在逃難，黑羽大王的妖兵很快就要打過來了，聽說都是一些豺狼虎豹，再不逃就死定了?！?p> “渤?？げ惶桨?，鬧妖怪了，沒人幫助百姓除妖，我們只能逃，若是被妖魔抓住，生吞活剝啊！”
眾人七嘴八舌，將東方幾座縣城的慘狀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
尸骸成堆，血流成河，手足相枕，蠅蟲遮天。
夏聽雨心中微堵，自己這一世的父親夏滄海正是高樂縣的縣太爺。
他開口問道：“我常聽說高樂縣的夏家也是修真家族，如今妖兵逼近，夏家有什么作為？”
百姓們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夏聽雨說話，夏聽雨提起夏家，仿佛引爆了炸藥桶，眾人齊聲咒罵起來，震得夏聽雨耳畔嗡嗡亂響。
眾人異口同聲道：
“那夏天長和他的賊婆娘勾搭上了仙宗御獸宗，家中常有仙人出沒，壓根不把妖兵當(dāng)回事，前一日，夏天長還娶了第十七個妾?！?p> “他們這些貪官惡霸，平日里巧立名目，胡亂收稅，恨不得連地皮都搜刮十遍。現(xiàn)在妖兵到了，我們?nèi)デ笏麄儽幼o(hù)，他們將我們轟了出來?！?p> “說什么塵歸塵，土歸土，人皆有一死，喂了妖魔鬼怪，不用準(zhǔn)備棺槨，未嘗不是一件美事?！?p> “我們無奈，只能扶老攜幼帶著家人向西逃去，也不知走到哪里才算終點(diǎn)?！?p> 夏聽雨點(diǎn)了點(diǎn)頭，迎風(fēng)一晃，消失得無影無蹤，下一瞬，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高樂縣城中。
記憶里熱鬧的小縣城不見了，街上行人寥寥，店鋪關(guān)門閉戶，十分冷清寥落。
夏聽雨心情沉重，按照記憶里的路線向自己的家走去，還未靠近，就聽到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響徹云霄。
鑼鼓喧天，鼓樂齊鳴，紅氈撲地，凈水潑街，大門口賓客絡(luò)繹不絕，都是十里八鄉(xiāng)有錢有勢的人物。
夏府出入的家奴家丁喜氣洋洋，穿著新衣服迎賓送客，夏聽雨攔住一位賓客詢問，今天是夏府老爺?shù)牧鶋壅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