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爭斗
新學(xué)期開課不到兩周，就放假了。秋收農(nóng)忙開始，高年級的孩子們在學(xué)校的組織下統(tǒng)一參加勞動，半大不小的，或是在家里帶著小不點兒兼做后勤，或是提著籃子跟著后面撿拾漏網(wǎng)的稻穗兒。秋收的規(guī)矩，生產(chǎn)隊割過稻后，當(dāng)時就在地里撿上一遍，然后學(xué)校組織再撿一遍，都是是要上交隊里的，剩下的，就是各家孩子憑本事揀出來，貼補(bǔ)自家的了。
難得的天氣晴朗，秋風(fēng)送爽，寶然也不再悶進(jìn)屋里，戴著頂小小的草帽，裝模作樣拎了只巴掌大小的籃子跟在……拾稻穗的后邊兒。她還小，沒人指望她能有什么收獲，只是喜歡看著忙碌勞累的鄉(xiāng)民，和那些掛滿了汗珠，同時充滿了喜悅和希望的笑臉，聞著那泥土的芬芳和醇厚的稻谷香。她還喜歡在遍布了稻茬兒的一條條田壟之間，高一腳低一腳，左一歪右一扭地跳過來跳過去，自得其樂。
帶著寶然的，是寶輝和兵娃兒，他們倆都屬于找補(bǔ)的，每天綴在大部隊后面，也能給家里拎回半籃子谷粒兒。勤儉持家的二舅媽用簸箕篩出來，干癟輕薄的喂雞鴨，再搓出一把來炒香了擱點兒鹽給三個小家伙裝在口袋里當(dāng)零嘴兒，算是獎勵，剩下的仔細(xì)收好，說等忙完了要好好做一頓大米飯給大家解饞。
有小炒和大米飯鼓舞著，寶輝和兵娃兒帶著寶然這個磨洋工的天天加班加點的干。終于在一天下午，被蔡小牛帶著人給堵在了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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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出來叫陣的，是個叫二蛋的鼻涕小孩兒，比寶輝大不多點兒，上來就叫囂：“這塊田頭是蔡家的，哪個許你們過來撿？”
寶輝臉一沉，還沒出聲，他身后的兵娃兒忍不住先就嚷了起來：“哪個講就是蔡家的？這是公家的！你搞資本……主義！”
要不是時間不對，寶然真能笑場。都什么時候了，這孩子還能想起這么一句來！
蔡小牛年齡同寶晨相仿，個頭似乎也差不多，但可以看得出要比寶晨壯實許多，而且看那神色氣質(zhì)，也是個當(dāng)慣了領(lǐng)導(dǎo)的。聽見二蛋同兵娃兒很沒營養(yǎng)的對話一皺眉，不耐煩地說：“啰嗦些啥子？上！先把東西截起下來！”
其實蔡小牛的本意，是想叫二蛋去單挑寶輝，畢竟他們兩個年齡最相近，勢均力敵，而且自己這邊人數(shù)占了優(yōu)勢，氣勢上就壓倒了對方，這樣即可保證勝利，又不會落下恃強(qiáng)凌弱的話柄?？伤雎粤艘稽c，這個二蛋正是去年嘴巴不好，不幸被江寶輝在腿上蓋了牙印的那個倒霉孩子，對于平日沉默內(nèi)斂，一出……口，就陰狠無比的寶輝心有余悸，怎么也不敢再次跟他直接對上。
可頭兒的命令不能不聽，二蛋于是向前沖了兩步，中途擅自調(diào)整了攻擊目標(biāo)，沖著旁邊打醬油的寶然就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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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勢轉(zhuǎn)變得太快，寶然毫無準(zhǔn)備，被二蛋在肩頭這么一推，身不由已，蹬蹬后退兩步，一個屁股墩兒坐到了地上，還顧不上被地上參差的稻茬兒扎得生疼的小屁股，趕緊地雙手向后撐過去——否則就會仰面朝天摔了腦袋。這一撐之下，雙手頓時鉆心地疼起來。坐穩(wěn)了抬手一看，天哪，見紅了！
寶然自然不會真像個孩子般嚎啕痛哭，可她實實在在不滿兩歲的小身體卻不能聽從大腦的號令，誠實地對所受到的傷害給出了最真實的反應(yīng)。豆珠兒般的淚水滾滾而下，止都止不住。
淚眼朦朧中，身旁一條藍(lán)色的影子躥了出來，一腳踹過去，就見二蛋捂著肚子倒下了，同時警笛長鳴地哭嚎起來。
什么孩子嘛！比我還大四歲，居然有臉哭得比我還兇，真沒出息！寶然一邊看一邊想著，一邊很沒出息地繼續(xù)掉著小金豆兒，同時也暗自欣慰，咱家的孩子成長得真快，又一個保鏢橫空出世了！
這位路見不平拔腳相助的大俠，乃是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江寶輝小朋友。他出腳之后并沒有像平時一樣很識時務(wù)地轉(zhuǎn)身就逃，而是面對著蔡小牛一伙，挺起了胸膛做大義凜然狀。
這可不是二哥的一貫風(fēng)格?。毴幌胂?，回過頭一看，果然，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寶晨正雙手抱胸在后面壓陣，在他的身后，原本應(yīng)該分散在各地辛苦勞作的嫡系部隊一個不落地從天而降，嚴(yán)陣以待。
那么，蔡家這頭小牛今天，是被打了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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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預(yù)謀的偷襲遇上了組織的反包圍，沒什么好說的，硬碰硬開打。
寶然早被珍秀抱過了一邊遠(yuǎn)遠(yuǎn)躲開，女娃兒們都在一旁瞎呼亂喊動口不動手。但由于對方的先鋒二蛋極其愚蠢地找錯了動手目標(biāo)，整體輿論呈一邊倒的局勢，大家不約而同對蔡小牛一伙報以鄙夷的噓聲。
寶晨這邊顯然經(jīng)過了嚴(yán)密的培訓(xùn)與布置，對方每一個人都有專人看住招呼，無一漏網(wǎng)，蔡小牛那邊則是由他自己親自上陣。時間一長就可以看得出來，蔡小牛的優(yōu)勢是力氣大，抗摔打，而寶晨是一拳一腳的很有章法，寶然回想了一下團(tuán)場大孩子們的游戲方式，嗯，實踐經(jīng)驗比較豐富。
盡管首領(lǐng)蔡小牛很是頑強(qiáng)，被接連摔倒又不斷精神百倍地再站起來，他的手下卻有些頂不住了。有人開始撤退，還有的漸漸失了勇氣放棄反抗就地縮成一團(tuán)。
最后的結(jié)局也是毫無懸念的一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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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人不輸陣，只剩下小兵三四只跟在身邊的蔡小牛并不忙著逃走，而是倔狠狠地放話：“今天是被你們陰涮到了，等到！別以為我們就怕了你！”
寶晨毫不退讓：“你當(dāng)然不用怕。除了你們誰也不會干那種以多欺少的事兒，一上來就把我家已經(jīng)都快兩歲的幺妹兒放倒了，好威風(fēng)！”“兩歲”兩個字兒，被他咬得格外的重，直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蔡小牛又羞又怒，氣急敗壞地瞪了在剛才的混戰(zhàn)中被人格外關(guān)照，揍倒在地上不敢爬起的二蛋一眼，其實這娃還是挺有腦子的，幾次聲東擊西各個擊破的戰(zhàn)術(shù)都耍得不錯，可惜的是管理經(jīng)驗不足，用人不當(dāng)，手下總給他捅簍子。
回頭再找那小子算賬，這會兒口頭上還是不能服軟的，胡攪蠻纏的也要硬抗下去，“那又怎么樣！誰喊他們來地里偷稻子！”
“就不能扯出點兒新鮮的，天天的就曉得攀這個咬那個，我看你這是賊喊捉賊！”寶晨鄙夷。
武斗結(jié)束，看來這兩人要繼之以文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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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小牛冷哼一聲：“還說不是賊！正月十五也不曉得是哪家的賊娃子過來拽了我家的青菜！”
“是啰！你家那幾根爛菜葉子金貴，可是得看好了！千年萬年不得丟掉！”寶晨這會兒已經(jīng)充分了解了偷青的意義，輕輕巧巧兩句話，別看不帶臟字兒，其惡毒不下于蔡小牛剛才的污蔑。不得不說，寶然爸新年時對他的教導(dǎo)，在某種程度上還是相當(dāng)成功的……
江寶然一如既往的不純潔，暗自思忖自家老哥可還明白偷青的另一層隱晦之意？天哪不能再往下想了……
她是不愿往下想，頑強(qiáng)的蔡小牛同學(xué)卻偏偏愿意往下說，“你胡扯！我家青菜哪個不曉得村里第一，就是不給你家糊嘴巴！饞死你，氣死你！”
這孩子的理論水平很明顯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寶然寄之以深切的同情。
果然江寶晨立刻冷笑，“哪個還用到去眼饞，你自家上趕著要送起，收了是給你面子，不收是公道！”
寶然哀嘆，亂了要亂了。寶晨個屁事兒不懂的小男孩兒，只知道要用一個稀松平常的事實給敵方以有力打擊，卻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得到這背后可能引起的惡劣后果。
蔡小牛跳起老高：“哪個上趕著送？你說哪個？紅口白牙地沒得胡說八道！你敢說出是哪個？”
江寶晨當(dāng)然不介意說出到底是哪個在吃里爬外，有人卻再也不敢讓蔡小牛聽下去了。觀戰(zhàn)的孩子們被分開，蔡三姑沖了出來，拎著蔡小牛的耳朵硬生生就給拽著往家去了。蔡小牛既痛又怒，連哭帶罵，隔老遠(yuǎn)都還可以聽得見他那慘痛凄厲的尖叫。
這邊，不明就里的寶晨勝利地冷笑，還不甘心地沖著他們的背影喊：“哪個用到你家來假裝好心！”
人還真不是在假裝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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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三舅過來找寶晨。“今晚三舅看場，跟到去耍？”
秋收正忙，好些割下在田里的稻捆子來不及送去村里的曬谷場脫粒曬干，夜里就得有人值守，以防火防盜防……防饞蟲。
寶晨立刻丟下碗，“去！我去！”寶輝兵娃兒當(dāng)然也跟著嚷嚷要去，連珍秀都笑眉笑眼地說：“三舅啊，我跟到去幫你燒艾草！”只有寶然，依舊鎮(zhèn)定地啃著手里的玉米餅，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寶晨一把將她拽起來，“妹妹也去！看場可好玩啦！”
寶然哀怨，您倒是慢著點兒等我把嘴里東西咽下去再說啊！
三舅將她解救出來，拍拍后背幫她把嘴里的一口玉米餅撐了下去，“慢到點！等幺妹兒吃完。都去！想去的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