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九月初一,是羌南族的收獵日。進入九月,天氣漸涼,野外活動的獵物逐日減少,因而這一天開始族人紛紛收獵,著手準備儲藏過冬,羌南族的這一慣例也符合“秋收冬藏”的自然法則。
收獵日其中一項重要的活動,名為“無簇狩獵”,五年前單于貢便是憑著在“無簇之箭”箭雨中的全身而退,贏得了族人尊敬,從而坐穩(wěn)了承襲其父的羌南王王位。
“無簇狩獵”以人為獵物,所用羽箭,只留下箭桿、箭羽,箭簇的部分盡皆替換為塊狀黏土。參與這項活動的人,需憑自身本事避讓各個方向的馬背來箭,半個時辰之內(nèi)無一中箭,方為勝者。
這一年的九月初一,又有許多羌南族年輕人躍躍欲試,希望能在“無簇狩獵”中嶄露頭角,有一番作為。拓跋雅布作為友邦之客,亦受邀參加了這次狩獵。
“拓跋兄?!贬鳙C開始前,薛風走上前,叫住拓跋雅布說道,“我有個不情之請?!?p> “以薛兄弟的身手,當不在話下?!蓖匕涎挪家詾檠︼L有意一試,笑著點了點頭。
而薛風停頓片刻,又說道:
“不只是我?!?p> 拓跋雅布驀然反應過來,目光轉(zhuǎn)向嬋兒,就見嬋兒已挽起了發(fā)髻,朝他淺然一笑。
“小師妹疏于實戰(zhàn),置身箭陣是不是太過冒險?”拓跋雅布收回目光,對薛風說道。
“正因為從前疏于實戰(zhàn)應敵,今日箭既無簇,何不放手讓她試煉一次。我和黃峰會守在周圍,不過我相信她能獨自應對?!毖︼L說道。
拓跋雅布聞言,也知道不該因為擔心多加干預,于是點頭應道:
“好,我跟義弟打個招呼,你們一起就是?!?p> 巳時二刻,狩獵開始的號角吹響。羌南族中參與狩獵的有五十人,再加上拓跋雅布、嬋兒、薛風和黃峰,總共便是五十四人。范圍為羌南山側(cè)峰北麓的整片林區(qū),圍狩人數(shù)超過千人。
當人群在林區(qū)散開以后,圍狩的族人們隨即策馬入山,追尋各自的目標。盡管箭無簇,漫天飛箭的景象還是頗為壯觀,隨著時間的推移,被箭射中而淘汰出局的人也漸漸增多。
在嬋兒四周,十余騎的射獵好手緩慢形成了包圍圈,幾乎同一時間數(shù)箭齊發(fā),嬋兒當即揮劍攻破一個缺口,閃身避開其余的羽箭,然后一個轉(zhuǎn)身打落第二波箭勢,并移動腳步往山石的掩蔽中而行,以此阻礙羌南族獵手射箭的準度。
拓跋雅布、薛風和黃峰的“戰(zhàn)場”,都分布在相距不遠的地方。嬋兒若是沿山路攀行,便能和薛風匯于一處,將兩個戰(zhàn)圈打通。不過嬋兒一心想印證自己的能力,在看清形勢的一瞬間,就否定了這一策略,隨后決然回身,再度直面獵手的圍堵。
嬋兒反守為攻,以忽快忽慢的步伐制造獵手們的誤判,使得箭勢偏離她行動的軌跡,由此一來,就不再是她躲避羽箭,而是她的腳步?jīng)Q定羽箭射出的方位。凝肅的氣氛煥然消散,嬋兒漸漸樂在其中,至結(jié)束時辰,還未嘗疲倦。
與嬋兒相仿,薛風憑借敏捷的身手,在亂箭之中亦輕松自如。拓跋雅布和黃峰身手卓著,對于這樣的局面同樣得心應手。
半個時辰過后,從“無簇之箭”的狩獵中安然而退的,僅余八人,拓跋雅布一方占了四人,和羌南族中人看似打成平手,實則震驚眾人,令羌南族上下臣服。
單于貢就勢表明立場,率部族歸附拓跋雅布及其身后的湳國皇室。獲得了羌南族的支持,湳國穩(wěn)固北方的進程已邁進一大步。
當晚的慶宴上,單于貢與族人推杯換盞、一述豪情后,便在拓跋雅布身旁的位置坐下來,舉杯說道:
“于公于私,這都是我盼了許久的局面。”
“對我而言,何嘗不是一樣?!蓖匕涎挪剂巳坏匦α诵Γc單于貢杯碗相碰,一飲而下。
“我知道義兄的下一個目標是羌北族,近來塔卡的人沒少跟我們耀武揚威,義兄打算何時出手?羌南族上下任你差遣。”
“不急。若是你和我聯(lián)手的消息傳出去,維國那邊和羌北族都會心生戒備,眼下不妨消磨時日,靜觀其變,一旦塔卡放松警惕,擺脫維國自立,羌北族就不足為懼。”
“如此說來,你們可以安心在這兒住一段時日。哈哈,太好了!我還有很多想和義兄切磋的地方。”單于貢朗聲笑道。
“唔,一切就看羌北族如何應變,咱們再伺機而行。在此之前,就多加叨擾了。”
“不叨擾,難得有你和嬋兒妹子這樣的人物駕臨,這放在別人那里,是求都求不來的?!?p> “還得請你幫我留意廖晨的行蹤?!?p> “這個義兄只管放心,區(qū)區(qū)一個廖晨,豈能容他在我南寨放肆?!眴斡谪曊f話間,看了看嬋兒,又道,“今天狩獵時,嬋兒妹子如此精妙的身法,實在出人意表,再加上你和薛兄的保駕護航,廖晨那廝斷然無法傷她分毫。不過以將軍幫的行事作風,一計不成,必有后招。”
“那應該是孤國頭疼的問題了?!?p> ~~~
九月,原易國四皇子岫曜的殘余人馬和恒國輕車都尉戚梵交手數(shù)次后,暫時沉寂,化整為零地隱居于恒國邊關(guān)幾個郡中。以常嬗為首的將軍幫則轉(zhuǎn)入孤國,在原易國邊郡、今孤國???nèi)扎根下來。
廖晨刺殺嬋媛公主失敗,被湳國通令追緝,不得已四下躲藏的訊息傳出以后,將軍幫追殺嬋兒的計劃不免擱置,常嬗和幫中長老連日商議,又一對策儼然成形。
“少主的意思是,從甫王府下手?!备贿^手的白須長老眼中閃著算計的光芒說道。
“甫王原涵長在恭王府,與恭王、嬋媛公主感情深厚,對我們又諸多妨礙。眼下既然不能對付嬋媛公主,何不以甫王為靶心,先折斷恭王府一條臂膀?!背f永渎曊f道。
“可是且不說甫王府戒備森嚴,就是甫王自身,歷經(jīng)百戰(zhàn),戒心定然甚于常人,若想接近報仇,還需萬全的準備。”另一名黑面長老不無憂慮道。
“聽聞孤國宣皇把馬匹、軍火、物資補給的差事分別交予了居胥寨、東山鐘離苑和甫王原涵。幫里原先的人脈還分布在周邊,咱們大可以在物資采買上下功夫?!卑醉氶L老說著,看向常嬗。
“皇室物資素來有特定貨源,要開啟新的采買渠道,就要有足夠的實力跟耐心?!背f勇晕⑺妓髌蹋终f道,“孤都那里我一個人接洽足矣,你們在??ね鞣铰?lián)系,籌備物資以待交易。能否打通必要關(guān)卡,月末即見分曉?!?p> ~~~
十二月初,夜國連澀谷,二谷主蒙本來向谷主曲瀚殤呈報這兩日收集的訊息。
“昨天,部城又一個通信點受阻,谷里對部城的控制已然不存。從狄虬、柒蕊和‘流’的消息聯(lián)通以來,五個月,就波及了咱們在南部十一座城池的影響,很多訊息不能及時傳遞,處事稍有偏差,連澀谷就可能變成明面上的目標了……”蒙本神情隱有憂色,說道。
曲瀚殤聽聞蒙本的話,沒有作出回應,而是問道:
“其余四國有何消息?”
蒙本愣了愣,回答道:
“恒國有個岫曜不時挑事,牽扯了國內(nèi)一部分注意力,只要盯住杳魔宮,就不用擔心西面的局勢。北面,羌北族脫離維國后,塔卡并未自立為王,只是對政務、軍事、法規(guī)、貿(mào)易都采取了獨斷處理。荀皇對此有心無力,湳國方面德皇也未曾干涉,至于拓跋雅布,在羌南族客居三月有余,看情形短時日內(nèi)還不會離開,這期間羌南族和羌北族難得沒有發(fā)生任何沖突,各安一方?!?p> “表面時局越平穩(wěn),暗流越?jīng)坝?,這個時候只要有顆石子丟入水面,這一潭水就不會再平靜?!鼻珰懖辶艘痪湔f道。
“的確。而與這三國相比,孤國可以說是專心恢復國力的。隱塵軒擺平邊境的紛擾之后,鐘離苑、居胥寨已將空虛的軍火庫和戰(zhàn)馬儲備填補了大半。甫王原涵九月末和上月末分別收入兩批物資,估算下來明年三月應該就能進入充盈狀態(tài)。”
“就是說,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了……三個月,還不足以積蓄攪翻夜都的能量。”曲瀚殤說著搖搖頭。
“需要有人或者事拖絆住各國?!泵杀倦S后說道,“大哥之前的想法,是不是該付諸實際了?”
“唔……”曲瀚殤下意識哼了一聲,思索片刻又道,“本就是早晚的事,既然如此不必虛耗精力,就照計劃行事,順道避避這邊的風頭?!?p> 蒙本正要應聲,忽然瞥見七谷主田千立走進庭院來。
“大哥,二哥?!碧锴Я扇它c頭招呼道。
“剛打算叫你從別苑過來呢。”蒙本說道。
“不是有什么任務吧?臘月里一貫清閑,我正想討幾天時間,出谷轉(zhuǎn)轉(zhuǎn)。”
“年關(guān)將至,若非要事,不會勞動你們。只是一旦動身,這個年怕就不能在谷里過了。”
“我們?幾個人?”田千立從蒙本的話中察覺出這次任務非同一般,當即問道。
“四個?!鼻珰戦_口答道。
田千立聞言,瞳孔驟然一縮,瞬間已明白過來。曲瀚殤同樣明白田千立心中的牽掛,而說道:
“又是一年冬天,易城卻已變了模樣?!?p> 曲瀚殤口中的“易城”,即原易國都城——易都,如今則是恒國的領(lǐng)土了。
田千立和曲瀚殤對視一眼,默然不語。蒙本仿佛也想起了什么,沒再作聲。過了半響,還是曲瀚殤打破靜默,對田千立又說道:
“恒國你熟悉,想停留多久,隨你心意?!?p> “四哥他們呢?”田千立問。
“五弟在維國生活數(shù)年,是不二人選。孤國相較湳國安逸許多,六妹前往比較妥當。湳國,就讓月淮出馬?!?p> “嗯,知道了?!?p> 兩日后,夜國連澀谷四谷主曲月淮、五谷主元千、六谷主音音、七谷主田千立悄然離谷。四人在年前分別潛入湳國、維國、孤國、恒國,尋找各自目標,以利計劃的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