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瞪著她,忽然心有所悟,一手指著鏡中之人,沖口問道:“這個,就是鳳冽?”
月如晦哈哈一笑,倒也并不狡辯,爽快答道:“不錯!”
疏影定睛看著鏡中絕美的男子容顏,不自覺的嘆了一聲。在她心中想來,國師縱便不是白發(fā)蒼蒼的老人,至少也該是中年大叔,生著一張陰鶩的面容,目光陰森,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鳳冽竟是這樣年輕絕美。
她與月如晦在一起已有多日,對于月如晦的性子,她倒也略有了解。
熙京那么些人,月如晦卻偏偏挑上鳳冽,很顯然,他們之間必有宿怨。而非常不好意思的是,偏偏項映芷與鳳冽也有那么點宿怨,她如今得了項映芷的身體,在某種程度上,項映芷的恩怨,似乎也該由她一肩擔了才是。
“鳳冽,他多大了?”
“跟耗子差不多,大約二十四五罷!”
疏影望著鏡中的面容,毫無疑問,鏡中的面容看來最多不過十七八歲,只要是見過鳳冽的,想來都絕不會以為眼前之人會是他本人。
“好,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是蘇影,蘇醒的蘇,影子的影!”
額上被人輕敲了一記,月如晦無奈道:“你倒是忘不了耗子給你取的字,真是個癡丫頭!”
疏影一笑,想起南宮皓,心中溫暖之余,忍不住又是一陣暗暗磨牙,這個該死的家伙,還真是老奸巨滑。
“走!”她起身,洋洋一笑:“我們出門去罷!”
月如晦嘿嘿一笑:“慢著,你是改裝完了,我若一點不動,將來鳳冽追查起來,查到我的頭上,你也難免會被牽連的呀!”
疏影恍然點頭,笑道:“不錯不錯,我倒疏忽了!”
二人在房中又折騰了好一會的功夫,再出現(xiàn)的時候,月如晦已換了一副甜美少女的面孔。微圓的臉兒,小巧的鼻梁,上翹的紅唇不笑也笑,笑起來更仿佛是涂了蜜般,甜得可人疼。
二人站在一處,當真頗有紅花綠葉,相得益彰的效果。當然,那朵紅花自然正是是換成鳳冽模樣的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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瀘州多山,山中有泉,山泉又極清冽甜美。好水方能出好酒,因此,瀘州之酒甲大熙,大內(nèi)貢酒多出瀘州。二人在街上走了幾步,放眼望去,只見酒肆遍布,更有不少酒坊遍布深巷,空氣之中似乎都帶了幾分馥郁的酒香。
疏影不禁贊嘆了一聲,月如晦見她感興趣不覺一笑:“疏影也好酒?”
疏影笑著應道:“雖不甚好,怎奈來這瀘州卻不飲酒,怕便是俗話所說的如入寶山空手回罷!”
月如晦聞言大笑,攜了她手:“你既這般說了,我又豈能不成全你,走,我?guī)闳ズ染疲 ?p> 二人左彎右繞,走了足有二刻的功夫,方才彎入一條偏僻小巷。巷子深且窄,僅可容三人并肩而行。二人并肩曲曲折折的向前走了數(shù)百步,疏影便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酒香。
香而且醇,撲鼻而來,只是深吸一口,便令人有陶然之感。然后,她看到了一家極小的酒肆,酒肆既破且小,門外掛了一面破舊的酒旗,旗上一個黑色的“馮”字。
疏影明眸一掃,見這酒肆雖則破舊,內(nèi)里東西卻都干干凈凈,清清爽爽。桌子擦的很是干凈,青花粗瓷的小碟中裝的是方塊的五香豆干和炸得酥脆的花生米。此外,就是一大碗一大碗清亮澄澈的酒。酒肆里人并不多,也都很是安靜。多數(shù)人只是捧著那粗瓷酒碗,瞇著眼睛,目不斜視的一口一口的品著,神態(tài)不一,面上卻都有心滿意足之色。
仿佛那粗劣的瓷碗中裝的不是酒而是九天之上的瓊漿玉液一般。
有人喝完了,也不說話,起身就走,走至門前時,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丟在門口那只笸籮中。也有人喝完了,從懷中掏出一個銅板同樣的丟在那只笸籮中。
疏影這才注意到這酒肆之中既無掌柜亦無小二。而那些酒客也頗奇怪,進門之后,只是一人一碗,飲得盡了便即起身離去,絕不再取第二碗。
月如晦一扯疏影笑道:“今兒來的可巧,總算還有我們的份!”言畢大步進了酒肆,尋了個座位坐下,又從桌上拿了碗酒遞給疏影。疏影掃了一眼那放酒的桌子,見那桌上酒碗雖不少,但其中有酒的卻著實不多。她接過酒碗,低頭啜飲了一口。
那酒入口微酸,細品又覺甘甜,甜至極處又帶些淡淡的苦味,酒入喉中卻忽然變得辛辣無比,恰似活生生的吞了一把火進去一般,刀子一般刮過胃腸,帶來一陣顫栗感。
饒是疏影酒量素來不錯,遇了這酒,卻也不敢多飲,只是小口小口的慢慢喝著。
桌上的下酒之物極是簡陋,只是空口喝著烈酒,她卻也有些受不住,想吃些小菜壓上一壓,偏偏桌上竟連筷子也沒有一雙。正自猶豫,卻見月如晦極為自然的伸出纖白的玉手,拈起一片豆干,不緊不慢的送入口中慢慢的嚼了起來。
疏影見狀,自然也就有樣學樣的伸出手去拈了豆干吃。那豆干醬的極好,五香味道濃而不膩,細軟之中又帶嚼勁,滋味竟是出奇的好。她吃著合口,竟坐在那里,一面吃著豆干,一面喝著酒,轉(zhuǎn)眼便將面前的一碟盡數(shù)吃盡,那酒不過才喝了三分之一不到。
她轉(zhuǎn)動了一下眼珠,很自然的將一邊位置上一盤無人動過的豆干拖了過來,繼續(xù)吃著,渾然無視月如晦瞠目結(jié)舌的表情。等她將這盤豆干也都吃盡的時候,日已西沉,酒肆之中最后的一碗酒也被人飲盡,最后一名酒客放下酒碗,長身而起,緩步出門,叮的一聲輕響,一抹瑩潤的光芒在疏影的眼角一閃,一樣東西已落入了笸籮中。
疏影吃了一驚,不由的掉頭看去,卻只見到那人的背影,那人身材甚是高大,身上穿的卻是一件粗布葛衣,荊釵束發(fā),渾身并無一件多余的飾物,外表看來只是看來尋常百姓模樣。
只是,他剛才丟進那只笸籮的,分明正是一粒足有拇指大小圓潤通透的珍珠。
一碗酒一粒珍珠,疏影倒抽了一口冷氣,只覺得手中這碗酒竟是重逾千鈞。她拿了胳膊輕輕頂了月如晦一下,示意她去看那笸籮。月如晦只是輕輕一笑,仰起頭來,一口飲盡了碗中余酒,立起身來,牽了疏影走入柜臺。
一排長柜之后竟有一幅素色青布小簾,干干凈凈的懸掛在那里,簾后似有風來,簾子便也隨風輕拂。月如晦莞爾一笑,沖那簾子輕呼一聲:“貴客已到,怎么卻無人親迎?”
簾后響起撲的一聲輕笑,清脆悅耳,仿若銀鈴,青布簾子隨即一動,走出一個少女來,圓圓的臉,圓圓的眼,圓圓的嘴巴,一笑起來,便露出兩個圓圓的酒窩,甜美又可人。
“莫怪莫怪,這便來了!”那少女聲音清甜悅耳,恰似珠入玉盤。
疏影心頭一緊,下意識的掉頭看了月如晦一眼。月如晦對她安撫的一笑,示意她不必擔心,然后向那少女一笑:“才不過幾日不見,圓圓妹子倒是愈發(fā)標致了!”
這少女的名字,居然是叫圓圓??v在這種心中忐忑的情況之下,疏影還是忍不住莞爾一笑,再細細打量了少女數(shù)眼,益發(fā)覺得名如其人。
圓圓便也對她友善一笑,落落大方的走出柜臺,手腳俐落的上了板門,栓好門閂,這才走了回來,一手揭簾,作出一個請的手勢:“二位請!”
月如晦含笑引了疏影緩步入內(nèi),疏影一腳踏出,只覺一陣目眩,不自覺的閉了下眼,再睜開時,不由瞠目結(jié)舌,簾內(nèi)簾外,赫然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簾外酒肆質(zhì)樸而粗陋,簾內(nèi)居舍卻是精致而典雅。放眼望去,滿目青翠,花紅柳綠。腳下是淙淙流水,綿延的假山后隱隱現(xiàn)出幾個飛翹的檐角,這里,竟是一個極大極氣派的園林。
難怪,難怪這條巷子是那么的深而狹長,敢情,它竟是開在這所庭院之中。她暗暗的想。
一個聲音緩緩響起,淡漠而寧遠,卻又近得仿佛耳畔細語:“他是誰?”
月如晦躬身一禮,含笑答道:“回三叔的話,她就是項映芷!”
“項映芷?”那人沉默了一會,緩緩開口:“她——就是曦玉蓮的女兒?”
他的聲音低緩而柔和,尾音頗長,又帶了幾分奇異的壓迫感,疏影莫名的有些心中發(fā)寒。那人其實并沒有說太多的話,但她卻古怪的從他的語調(diào)中聽出了不滿,極度的不滿。
這個人——對她不滿,而且是,非常不滿!
可是,他們應該從未見過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