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怎么來啦？”如初意外地，實際上是驚喜地問。
唉，這老爺子，這么久才順藤摸瓜到這里，等得她心急火燎，天天裝神秘不說，因為總是坐車往郊外跑，渾身的骨頭都顛酥了，最后她不得不一再暗示胡七，真是有夠衰的。
“呃……看看，就是隨便看看?！焙蠛Ｉ怯樀?，兩只手不知放在哪兒好。
“一定是胡七泄露我的秘密，回頭大耳刮子扇他。”如初故意露出點氣憤的樣子來。
“他也是無意中說的，再說了，女兒有什么事需要瞞著爹的?！焙蠛２缓竦赖匕沿?zé)任全推在自己的大管家身上，心里盤算，要是胡七真挨了耳刮子，回頭挨一下給一百兩銀子湯藥費好了，總不會虧了他。
如初就坡下驢，聳聳肩道，“其實也沒什么，就是不想讓爹看到一些事而傷心，也不想爹勞神罷了?！?p> 這兩句話拍得胡大海那叫一個舒服，感覺女兒這么關(guān)心自己，簡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愛憐的目光上下瞧了瞧女兒，問道，“你怎么裹成這個樣子？不是生了風(fēng)疹吧？爹馬上給你叫咱們慶善號藥鋪的坐堂大夫來，那可是爹花大價錢請的，之前當(dāng)過御醫(yī)呢?！?p> “不是啦，我是保護一下皮膚，現(xiàn)在曬得粗粗黑黑的，一點也不好看。你胡大富翁胡大善人的女兒怎么能不漂亮呢？”
胡大海呵呵笑著，被如初帶到花圃旁邊一個雅致的竹廬中。進了屋，如初讓胡大海坐了上座，之后就吩咐八重去催飯，嘴里殷勤地道，“您嘗嘗從地里新摘的菜，口味可不一樣。等我這莊子收拾好了，以后直接把菜往府里送，讓爹吃得健康，長命百歲?！?p> 胡大海本來擔(dān)心如初生氣，結(jié)果不但沒有，還被哄得暈暈呼呼的，直到一個大約才六、七歲的小女孩膽怯地端了一盞茶來，他才記起自己是干什么來的，以及剛才在莊子里看到的事情。
“如初啊，你買個農(nóng)莊，爹不攔著，可是和賣家商談、到官府錄黃冊這些事挺麻煩的，由爹來幫你辦，會省很多事的?！?p> “說了怕您看著心酸嘛?！比绯趼冻鲂挠衅萜莸纳裆珌恚蠛Ｍ聠?，其實就連那個可憐巴巴的小女孩也是她特意安排的。
胡大海果然詳細詢問起來，如初裝得吞吞吐吐，擠牙膏似的把辦農(nóng)莊的目的說了，果然看到胡大海那張總是樂呵呵的臉沉了下來，眉頭也皺著。
正在父女間的氣壓比較低的時候，八重端了飯來，兩人就坐下吃，吃到一半的時候，胡大海突然問，“如初，你辦這個農(nóng)莊固然是行善積德，可是……你還想讓爹知道什么？”
如初一愣，隨即想起胡大海雖然為人忠厚，但畢竟當(dāng)過官、經(jīng)過商，而且都比較成功，所以說腦子并不笨，人生經(jīng)驗甚至還很多，自己的掉這番花槍，他肯定會有所覺察，那她再隱瞞下去就沒有意思了。
于是她干脆直言道，“爹，女兒開始辦這個農(nóng)莊時，確實只是想幫助這些可憐人，為了怕給爹惹麻煩才沒有動用爹的財勢?？墒呛髞砼畠郝匾灿兴X悟，因為看太多人生慘劇，不由得我不多想。”她半句真半句假地說，“我知道您不愿意我退親，可是嫁給一個武官，而且是海防衛(wèi)的，真的會幸福嗎？”
胡大海只是懷疑如初的動機，倒沒想到她這樣直言不諱，愣了一下道，“如初，爹并不怕毀了名聲，做個不信不義之人。為了你，爹什么都愿意做，但你那樁婚事的確是不錯的。我那兄長家風(fēng)嚴(yán)正，你女婿小小年紀(jì)就英氣外露，實是佳偶啊?！?p>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可是千古名句。再說了，家風(fēng)嚴(yán)正還一個妾一個妾地娶進門？現(xiàn)代女人，哪有和別人分享丈夫的道理。
“爹，可是您想過沒有，女兒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如初平心靜氣地道，“我希望以后能過平靜的日子，相公不必多么了不起，也不必很有錢，只要家世清白，為人正派忠厚就好；我希望夫妻和美，他不會娶妾，一生一世只我一人；我希望能承歡爹的膝下，給您養(yǎng)老送終，不要遠隔千山萬水。這樣想，您還覺得那門親事很好嗎？”
胡大海被問得發(fā)愣，好半晌，嘴唇動了動，但才想說話又被如初攔住了，“您也知道，現(xiàn)在朝廷邊備松弛、海防形同虛設(shè)，假如我那相公是個貪生怕死之徒，我會看不起他，假如他英勇奮戰(zhàn)，在現(xiàn)在這個條件下，多半要為國捐軀，那時我就成了寡婦，或者像您看到的那些人一樣……就算他神大命大吧，可除了像您一樣激流勇退的，武官的下場大部分是什么？而現(xiàn)在嚴(yán)首輔專政，我那相公如果不巴結(jié)朝官嚴(yán)黨，打仗勝了可能被人搶了功勞，打仗輸了會被人當(dāng)替罪羊，能有什么好處？女兒跟了他，提心吊膽倒還罷了，如果被人陷害，落個滿門抄斬可怎么辦？您覺得這是女兒的幸福嗎？”
一番話說完，如初固然是滿臉嚴(yán)肅，胡大海更是被震住了。確實，自古名臣良將有好結(jié)局的少呀。
其實如初這是偷換概念，就算她說的有些道理，但也完全沒有嚴(yán)重到這個地步?？墒呛蠛Ｄ盟?dāng)命根子一樣，舍不得她承受一點風(fēng)險，所以如初說的這些情況看來就太嚴(yán)重了。再加上剛才他看到了那些海防衛(wèi)中士兵的慘狀，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腦海里就浮現(xiàn)出女兒一家大小秋后問斬，他去收尸的景象，嚇得打了個寒戰(zhàn)。
他是寧愿自己被凌遲處死，也不愿意如初傷一根頭發(fā)的。
“朝廷的事不要妄言，是誰告訴你的？”心慌意亂之下，他隨口一問。
“虛海師兄?！比绯鹾鷣y編排著。再偷看胡大海臉色，覺得自己所謀之事大為有戲，心花怒放之余，又覺得有點慚愧。為了能退婚，她做的這些安排有點對不起這們便宜老爹。不過算了，等她再玩幾年，將來一定好好孝順?biāo)蛔屗蟻砑拍鄾觥?p> “爹，我知道我年紀(jì)不小，可是我想再玩兩年，好好看看這大明山水，這才不枉來人世走一遭。到二十五歲，我一家嫁人，就招個女婿，守在爹的身邊?！比绯醭脽岽蜩F，極力說服正在猶豫中的胡大海，“一般女子到那個年紀(jì)很難婚配了，可爹是誰？雖說談不上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但總會有媒人踏破門檻的。我可說明白哦，女兒要自己選婿?！?p> “你讓爹好好想想?！焙冒胩?，胡大海嘴里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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