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釀抬頭看向空蕩蕩的墻壁:“組委會,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我想,您已經(jīng)很清楚文明創(chuàng)造者的力量了,我的職責到此為止。】
陳釀拿起還沒來得及吃的漢堡:“那就送我回去吧,我不想呆在這里了。”
【好的,請打開您進入到這里的金屬門,穿門而過之時,就是您回家之日?!?p> 就像哆啦A夢的任意門?
陳釀拍了一下腰間的短柄鏟子,一抽鼻子,大步流星地走到那扇金屬門前。
他伸出手,即將碰到門把手的時候,組委會突然問道:
【陳釀先生,冒昧地詢問您一下,您恨我嗎?】
陳釀霍然轉頭,組委會的聲音依舊毫無感情,但不知為何,他聽出了組委會的忐忑不安。
張開嘴巴躊躇良久,陳釀輕笑一聲:
“因為你把我綁來,在這十六天里我學到了很多。但我絕對不會感謝你提供了這個機會,我只會感謝我自己,感謝我自己能撐下來,感謝我自己沒有放棄,感謝我自己非常大度地沒把你最后的問題當回事——走了,如果可以,不要再見。”
話雖如此,陳釀有一種感覺,他和組委會還會見面。
【您還有很多事要學,您還有很多路要走,衷心地祝福您一帆風順?!?p> 左手雙指并攏在空中一甩,做完最后的道別,陳釀壓下金屬門門把手,拉開大門后看到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他把漢堡塞進口袋里,左手握拳,右手抽出短柄鏟子,一邊的嘴角微微揚起,高昂著頭顱走進未知。
——
吸一下鼻子,嗅到的是兩個月沒洗的被子的味道,隨后呼吸到的是有著肥皂味和臭腳味,略顯潮濕的空氣。
這是學生宿舍的味道。
XX大學平面設計18班202宿舍。
耳邊,枕頭里的蕎麥皮沙沙作響,身子下,不算厚實的海綿床墊提供著在陳釀看來仿佛云朵般的支撐,周圍的環(huán)境與他穿越前的那一刻一模一樣。
一睜眼,恍如隔世,實則黃粱一夢?
躺在熟悉的床鋪上,陳釀在右手邊摸到了一根熟悉的短棍,那是短柄鏟的木柄,褲子里鼓鼓囊囊,傳來溫熱感覺的,是那個沒吃完的漢堡。
誒,不是夢啊。
現(xiàn)在幾點了?
剛這么想,文明管理系統(tǒng)像是強調這一切真的不是在做夢一樣,在他視野的右上角顯示出“6:47”的時間提醒。
陳釀哭笑不得用左手捂住臉。
我回來了,活著回來了!
咣當!
宿舍門被一腳踹開。
陳釀猛地從床上彈起來,右手按在短柄鏟上,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大開的宿舍門,以及站在門檻上,一個滿臉驚駭之色的胖子。
不是敵人。
這里沒有敵人,冷靜下來,不要露出想殺人的表情。
胖子色厲荏苒地叫喚起來:“不,不就是開門聲音大了點兒嗎?瞪我干蛋?虧我起了個大早去打熱水,一會兒你別用??!”
“溜溜,擾人清靜,該殺?!?p> 陳釀的下鋪傳來迷迷糊糊的威脅聲,滿是怨念的聲音讓他的手臂再次緊繃起來,直到想起這兩人的身份,握緊短柄鏟的手才完全松開。
踹門的胖子是宿舍老三,外號溜溜,下鋪放狠話的人是宿舍老大,匪號頭頭。
陳釀瞥向走道對面的那張高低床的上鋪,一床藍白條的被子像粽子似的裹成一團兒,宿舍老四桃桃就躲在被子里,像冬眠的熊一樣呼呼大睡。
這里沒有敵人,不用緊張。
陳釀強迫自己放棄警惕,重新躺回到床上。
這樣姿勢在文明創(chuàng)造者選拔賽里,無異于任人宰割。
但他必須適應。
胖子溜溜挪進屋子,照著陳釀的床鋪拍了兩下:“九九,看班級群,班導讓你上午十點前去找她。”
下鋪的老大頭頭尖叫一聲:“臥槽!九九你犯什么錯誤了?”
陳釀擠了擠眼睛,終于想起自己的外號是跟他們很搭的疊詞“九九”,原本是簡單粗暴的娘娘,后來在他堅持不懈的抗議中,變成了酒的同音字。
這個時候我該說些什么?
皺著眉頭回憶了幾秒鐘,他咕噥道:“我——我特么哪兒知道,那個禿頭猥瑣胖子肯定沒安好心。”
“嗯?”溜溜又敲了兩下床鋪,“什么禿頭猥瑣胖子?”
陳釀使勁吸了兩口氣,充足的氧氣激活大腦,四年大學生活的記憶越來越清晰。
“呃,咱班導???老劉,禿頭胖子,說話大喘氣,每天傍晚站在水房門口盯著小姑娘看的那貨?!?p> 溜溜鼓起腮幫子,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你睡覺睡傻了?我們美麗性感的樂大小姐,怎么猥瑣了?怎么禿頭了?嗯?嗯?嗯?你還是不是忠誠的樂大小姐親衛(wèi)隊成員了?沒想到你個濃眉大眼的居然也背叛革命了?”
對面床鋪的桃桃聽到了關鍵詞,裹成粽子似的被子開始有頻率地震顫起來,撞得床板咣咣響:“哼哼哼哦哦哦!樂大小姐!灑家要跟你困覺!灑家要跟你困覺!”
樂?大小姐?這誰?
我回來了還是沒回來?記憶出錯了?
難道組委會把我送到另外一個世界了?
陳釀慌不擇言地問道:“班導什么時候換人了?”
頭頭從下鋪探出頭來:“九九,你的世界線變動了吧?我們班導一直是樂大小姐???還是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對禿頭的猥瑣胖子有非分之想?我覺得你可以拿溜溜練——手或嘴?!?p> 陳釀頭皮一緊。
難道世界線真的變了?
從枕邊找出手機,點開班級微信群,一條發(fā)送自早晨六點四十二分,也就是五分鐘前的消息,像雜草從中的鮮花似的,被十幾條“向樂大小姐請安”的復讀簇擁著。
“@九九,今天十點的時候來我辦公室?!?p> 發(fā)送信息的是一個畫著煎鍋和牛排的卡通頭像,備注名為“班導樂”。陳釀很肯定,他從未在班級群里見過這個頭像,更別說聽過這個人的名字。
難道這不是我的手機?可解鎖用的是我的指紋?。?p> 陳釀記憶中,來自班導的最后一條信息,是昨天晚上禿頭胖子老劉發(fā)的,關于實習生住宿的通知。在這條信息后面,接了十幾條對爺娘祖奶奶的親切問候。
然而,在現(xiàn)在的聊天記錄里,發(fā)送實習生住宿通知的是“班導樂”,同學的回復跟某些只能私下瀏覽的網(wǎng)站回帖一般,一水兒的“好人一生平安”和“感謝分享”。
往前翻看聊天記錄,煎鍋牛排頭像發(fā)了不少信息,主要是轉發(fā)學校的通知,也有對班級內某些現(xiàn)象的評論和告誡,完全是一副盡職盡責班導的樣子。
根本沒有那個禿頭的胖子存在的痕跡。
無聲地咧開嘴巴作出笑的表情,陳釀很快接受了一個事實。
我特么就不該奢望經(jīng)歷了一連串事件后能回歸安穩(wěn)的正常生活。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宿舍里這三頭用下半身思考的牲口一點兒沒變。
要盡快把這個話題搪塞過去,別讓他們起疑。
眼睛咕嚕嚕一轉,他張口就來:“眼看要畢業(yè)了,樂大小姐這是準備跟我攤牌了吧?”
頭頭的中指從下鋪冉冉升起:“攤個雞兒的牌,找你的禿頭胖子去吧?!?p> 對面,一直在聳動的桃桃換了詞兒:“哦哦哦!禿頭胖子!我要嗦你牛子!哦哦哦!”
“真是睡迷糊了?!?p> 溜溜敲了一下床鋪,晃晃悠悠地鉆進對面的下鋪,劃開手機擺弄起來。
黃色廢料是轉移這群牲口注意力的最好餌食,宿舍又恢復了往日平靜,但陳釀的心情卻不平靜。
這個“班導樂”究竟是誰?
翻身面朝墻壁,他點開“班導樂”的個人信息。
“班導樂”的朋友圈設置成只顯示三天內的消息,唯一能看的,就是昨天晚上發(fā)出來的生蠔開箱視頻,全程沒有露臉,也沒有說話。
視頻中,一只纖細白凈的手溫柔地在被撬開的生蠔中摩挲著,奶白色的生蠔肉在櫻色的手指尖端調皮的滾動著,仿佛在享受最頂級的按摩。
光是一只手出鏡,陳釀就明白了舍友們?yōu)槭裁磳@位班導死心塌地。
這只手實在是漂亮得不似凡人。
思來想去,陳釀給樂大小姐發(fā)了個私信:“找我什么事?”
白色的聊天框立刻彈出:“你的左胳膊還好嗎?”
陳釀一個偏腿從上鋪翻到地上,嚇得對面下鋪的溜溜差點兒把手機扔出去。
“你干嘛?”
陳釀抓著上鋪欄桿愣在原地沒動,微微垂頭,恰好看到下鋪頭頭那犯罪嫌疑人般的三角眼中滿是疑惑的神色。
他故作輕松地笑了一聲:“沒事兒。我剛才跟樂大小姐私聊,她說她忍不住了,要找我困覺?!?p> 松開上鋪欄桿,方形的空心鐵欄桿上,被次級金屬元素制造的機械手臂捏出一片淺淺的手掌印。
“困你大爺?shù)挠X,滾滾滾!”
頭頭叫罵著,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