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看著孫悟空一拐一拐著越走越遠(yuǎn)，身影也變得越來越小，彎腰駝背，像只斗敗的公雞，長長嘆了一口氣，口里喃喃說道：“猴哥啊猴哥，你到底還是太年輕呀！”說完，栽倒身子睡了。
風(fēng)似乎刮得小下來了，又變成甘甜的，裹在身上，像沐浴在細(xì)雨中。豬八戒睡著了?！版隙?，嫦娥呀，你等等我，等等我老豬啊，老豬我再也不回佛界啦，不回了，天天陪著你，陪著你，不回去了……”八戒打著鼾，嘴里喃喃念叨。
下雪了。雪落在地上，一霎時就不見了。
豬八戒大喊一聲“放手！”，一驚，就醒轉(zhuǎn)過來，低低的，無聲的，喚了兩聲“嫦娥”、“嫦娥”……猛一抬頭，咦！雪！雪！急忙伸出去一條大紅舌頭，上面附了厚厚一層舌苔。只見他，接兩片雪花直接咽入肚里，砸吧下嘴，哈呀！忒難吃，忒難吃！不好，不好！順手揪起一顆大西瓜，劈開，就手抓著吃幾口，咧開嘴，掄圓胳膊遠(yuǎn)遠(yuǎn)扔開，“嗵”一聲炸裂，紅色瓜瓤就灑了遍地，樂得豬八戒嘿嘿直笑。
孫悟空還沒有回來。
豬八戒看著炸開的西瓜，又嘿嘿笑兩聲，笑完了，心里還想著孫悟空，怎么還不回來！想著站起身看一看吧，看他到哪里去了，嘶——全身疼得他一陣陣發(fā)顫，低聲咒罵一句，才發(fā)現(xiàn)肚皮裂開一道口子，腸子、血水都流了出來。
一只猴崽子蹲在遠(yuǎn)處，睜著猩紅的眼，看著豬八戒吱吱叫了兩聲。
“孫猴子，我入你媽啊——”豬八戒捂著肚子站起身大罵一聲?！澳愕故前堰@群要命東西都領(lǐng)走哇，我你媽，疼死老豬了，啊……”豬八戒嘴里咒罵著，扭頭向四周看了看，沒見著孫悟空，嘴里哼哼冷笑了兩聲，彎腰捂著肚子、踉蹌著身子朝猴崽子走去。
那猴崽子也機(jī)靈，見豬八戒站起身時已瑟縮著身子直往后退，這時見他徑直朝自己走來，呲起那一口焦牙，吱吱叫兩聲，跑了！跑遠(yuǎn)了，還扭頭“啊呸”唾一聲，氣得豬八戒一陣破口大罵。
孫悟空回來了。
孫悟空身后，跟著一群猴崽子。猴崽子們身后還跟著一大群猴臉人身怪物，大約有三四百只，身后都拖著一條長長尾巴，正互相撕扯打鬧，你撓了我的臉，我扯了你的頭發(fā)……亂哄哄，不一而足。你看那個，披著一頭紅色長發(fā)的那個，一撮撮紅發(fā)散亂糾結(jié)在一起，長長的馬臉上還帶著不忿，原來是尾巴被同伴們連根扯去了！這時正呲起獠牙，低傾著身子，惡狠狠的，覷眼瞧著周圍幾只同伴，嘴里還不時咕嚕嚕叫幾聲。哈！你看，只見他猛著怒喝一聲，撲起身，宛如離弦之箭一般直射出去連著扯斷三名同伴尾巴，好家伙！還準(zhǔn)備去扯第四個，卻被一群已然憤怒著激起兇性互相揪扯撕咬的同伴擒住，死死按在地上——
死亡的怒嚎聲在虛空之地傳得格外遙遠(yuǎn)。
孫悟空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朝著豬八戒方向走去。猴崽子們圍成一圈，雙手拍打著胸腔，嘴里也不消停，正一聲聲“噢噢”叫喚著助威。
“猴哥，那、那是什么東西！”豬八戒見孫悟空走到身前，吃驚著倒退了幾步，問道：“你、你生的小猴子??？”
“猴崽子們生的……”
“都他媽的什么品種啊，十幾年竟然長這么大！”豬八戒嘖嘖贊嘆著說道：“看看那獠牙！嘖嘖，看看那蹄爪！好品種，好品……嗷——猴、猴哥，你！猴哥——”豬八戒手抱著耳朵，生眼淚花直往眼眶外冒?！昂锔纾锔?，你打死我吧！你一棍子打死我吧！我不活了，你把我打死了吧！你打死我吧！”說著說著，就嚎開來了，眼淚“唰唰”地直外出涌，像兩口井一樣（西瓜吃多了?。??！澳銢]來，猴崽子們合起伙欺負(fù)我，一千年，一千多年了??！老豬我連個安穩(wěn)覺都沒睡過，好不容易盼來個親近的，這下好，這下可好了！連你也動不動就欺負(fù)我，是，是，我是外人，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老豬我早就不想活了……”
“八戒，八戒！豬八戒，豬悟能，豬呆呆，呆呆……呆子！”孫悟空手足無措著大喝一聲，嘆一口氣，又說道：“行了，俺老孫再不揪你耳朵了還不行么，我就是有點煩躁，你不要怪我，阿，我就是太煩躁，太煩躁了，啊，啊……”
“再煩躁你也不能那么狠勁揪我耳朵呀！”豬八戒抽噎著說道：“你看那只紅毛鬼，不就是活活被揪暈過去了！”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么！咦！你肚子、肚子怎么又開口子了？哦……”孫悟空朝著豬八戒吹一口氣，抓耳撓腮著說道：“以后我不揪你耳朵了，行了！不許嚎了！太他媽丑得讓人看不下去了！”孫悟空蹦跳著，喉嚨里“嘶嘶”低吼了兩聲。
“猴、猴哥，猴、哥……”豬八戒咯噔咯噔抽著氣，看孫悟空一臉要活吞了自己的表情，連忙后退幾步?！皠偂偤?、嚎完，沒、沒忍住……”
“有話快說！”孫悟空揪扯著頭發(fā)，牙咬得嘎嘣嘣直響?！霸僮撸僮?！再走遠(yuǎn)點！走遠(yuǎn)點！太他媽丑了……”
豬八戒不咯噔了，悻悻地看了孫悟空一眼，說道：“我想到一個主意，猴哥你看啊，現(xiàn)在四周圍的糧食都被人糟踐得差不多了，如果再不護(hù)著一點，這一片地也遲早會被啃盡，那時候可就沒意思啦，咱們得想點辦法??！”豬八戒說著，偷偷看一眼孫悟空，見他沒剛才那么焦躁了，才又接著說道：“我看那幾百只妖崽子倒也兇狠得很，為什么不好好利用起來呢，咱們就建它個國中國、境中境！這以后的日子也好有點過頭哇，你說是不是猴哥，你看行不行？反正也出不去……”
“那有什么用，在這鬼地方誰看得見……”孫悟空彎著腰，沒精打采地嘟囔一句，從耳中掏出金箍棒，晃一晃，碗來粗細(xì)，“粗！粗！”口里叫兩聲，金箍棒就變粗、又變粗了些，只見他又順手?jǐn)n了些瓜秧、秸稈鋪在地上，頭枕著金箍棒睡了。
這時，猴崽子們敲打著獠牙崽子，獠牙崽子們就個個安靜下來，領(lǐng)頭的猴崽子揮一揮手，崽子們就齊刷刷蹲下、圍成一圈，守著孫悟空不吱吱哇哇亂叫了。
豬八戒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人不人、鬼不鬼、猴不猴、妖不妖的怪物，乖靜地圍成一個圈子、守著孫悟空，半天沒合上嘴，怔怔地，更是說不上一句話來。一只小猴崽子見他站著不動，撲起身、狠狠撓了豬鼻子一把，豬八戒愣怔一下，追住也狠狠拍了猴頭一巴掌，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小猴崽子看著豬八戒，惱悻悻的，重新回到隊列里，再不理他了。孫悟空在猴崽子們的圍繞中安睡，好像一點都不關(guān)心。你看他，身子都沒動彈一下。
“是啊，猴哥，你說得對，誰也看不見?！必i八戒愣怔著醒悟過來時，看著孫悟空說道：“什么用都沒有，就像老豬我，沒有你的時候我照樣還活了一千多年，不也照樣過到了現(xiàn)在，就算再變作點什么出來，又有什么用，你說得對，說得對……”
豬八戒、猴崽子和猴崽子的子孫們沒有看到，孫悟空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