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正是夜深人靜之時。
“嗚~嗚~~”
院子旁有不知道是狐貍還是貍貓的小獸在叫。
今日第一次親手殺人,劉弋無論如何也是睡不著的。
他心緒不寧地干瞪著眼,因為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全是那些惡心的黃白之物。
左擁右抱的劉弋,輕輕地挪開了自己的兩只手。
左側(cè)的伏御姐已經(jīng)睡熟了,右側(cè)的董蘿莉卻也是睡不著的樣子。
董婉見天子不睡,索性也睜開了眼。
劉弋有些糾結(jié),他把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想從董婉那一側(cè)下床。
董婉暖暖的小手拉住了他,眼中頗有不舍。
她好像也不敢入睡,不知道是要人陪,還是認床。
劉弋拍了拍她的爪子,伸手捏了捏果凍般Q彈的臉蛋,見董婉嘟起了嘴,方才笑著起身。
披衣而起,劉弋推開門。
本來,他只是不習慣在屋內(nèi)方便,想去外面的院墻邊噓噓一下。
可當他來到院墻邊上時,仿若狐貍的叫聲卻愈發(fā)地急促了起來。
這時劉弋的腦海里仿佛回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拍自己的額頭,尋聲找去。
來到院墻的西南角,扒開角落里的低矮灌木,劉弋赫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黑乎乎的不規(guī)則洞口!
洞口直徑很小,大約是能容納一個腦袋的樣子,人是絕對鉆不過去的,可能是以前的狗洞或者是掏出來的排水洞。
而就在這黑乎乎的洞口那一頭,趴在地上學狐貍叫的年輕士子,已經(jīng)叫的快要喘不上來了。
“陛下,您可來了!”
劉弋有些訕訕,在記憶融合的過程中,他有些記憶被遺忘了。
甚至...他連當初和重臣們約定的聯(lián)絡(luò)訊號都給忘了,以至于這位楊彪老太尉的兒子,在這里半夜狐嘯到缺氧。
劉弋撅著屁股也趴在了草地上,隔著洞口看著對方。
“暗號?”
“大漢興!”
“陳留王!”
對完了頗有典故出處的暗號之后,劉弋好奇地看著洞口對面。
對面是楊修,三國歷史上著名的作死小機靈鬼。
“楊修,你阿爺要你帶什么話?”
“話...有點多,容我慢慢道來,陛下餓了吧?先吃點東西?!?p> 黑夜中也看不大清面部輪廓的楊修,趴在地上竭盡全力地把手中的陶罐,從洞口遞了過來。
“你怎么過來的?”
“是南塢旁邊的一條小河,我趟過來的?!?p> 大略曉得天子話里的意思不是問他如何來的,而是如何通過南塢的守衛(wèi)。
楊修詳細說道:“守那邊的軍中小吏是我楊氏的門生故吏,我也算半個薦主,只與他說是給天子送些吃食,不會害了他身家性命,他看了陶罐便偷放我過來了?!?p> 劉弋打開瓦罐看了一眼,里面是小半只燉好了的土雞,大略是已經(jīng)半溫不熱的樣子。
“你阿爺他們那邊怎么樣?聽說被郭汜挾持到了北塢?”
劉弋一天只吃了兩個枇杷,此時餓得急了,直接胡亂撈起陶罐中的雞骨頭,啃了個雞爪囫圇間發(fā)問。
“今日臣隨父太尉楊彪與大司農(nóng)朱儁請見郭汜,祈使李郭兩軍罷兵,郭汜暴怒,幾欲手刃臣父,若非朱公威望素重,今日我楊德祖便見不到陛下了。”
“這么說,這邊是李傕、楊奉一伙,那邊是郭汜、董承、楊定一伙?”
“正是如此!”楊修沉默片刻,喟嘆道:“一人劫天子,一人劫百官,這世道,當真是禮崩樂壞。”
劉弋開口欲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
有什么好說的呢?埋怨又改變不了現(xiàn)實。
在陶罐中尋覓了兩下,劉弋摸出一塊不小的肉遞給楊修,說:“這半只雞來的不容易,你也餓了吧?來,你最愛吃的?!?p> 楊修接過肉,看著扇狀雞肋上掛著的薄薄皮肉陷入了沉思。
——我什么時候最愛吃雞肋了?
終歸是天子金口玉言,楊修也不好推辭。
趟過小河到南塢,楊修身上都是濕漉漉的,肚中亦是餓了,于是抓著雞肋細細啃了起來。
君臣兩人埋頭干飯,潦草祭過了五臟廟,卻又偏偏相對無言。
劉弋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這種感覺就跟以前上大學的時候,他媽給他郵吃的,每次都說家里挺好的,其實指不定什么事一樣。
“楊修?”
“臣在?!?p> 盯著楊修在黑暗中不住閃爍的眸子,劉弋嚴肅以對:“跟朕說實話?!?p> 此言一出,楊修幾乎難以自禁。
“陛下...您看出來了?!?p> 楊修用寬袍大袖蹭了蹭眼睛,終于再也把持不住,坦誠相對。
“朱公已經(jīng)通過董承聯(lián)絡(luò)了李傕部將張苞、張寵作為內(nèi)應,只要郭汜肯合作,就可以夜晚偷襲李傕軍營......李傕打起來肯定顧不得南塢這邊,不管郭汜的偷襲能不能成不成功,長安各世家的部曲都能攻破南塢把陛下救出來?!?p> 救他出去!
逃離南塢這個沒吃沒喝的監(jiān)獄!
雖然獨自跟兩個美人待在一起確實挺爽的,可這不代表劉弋想一直待在南塢這座狹小的監(jiān)獄里。
只要有機會,他是必須要越獄出去的,這也是他的計劃,沒想到今晚就有了方向。
劉弋心思電轉(zhuǎn),之前楊修未曾明言重臣們與郭汜談判的實情,或許是怕說多了自己這位少年天子擔不住事,又或許是其人太聰明出于門戶私計想攬功。
但無論如何,既然已有了內(nèi)應卻還是談崩了,那必然是有些隱秘在其中的。
“那為何最后郭汜暴怒?”
趴在草地上的楊修重重地錘了一下地面,草屑四濺。
“董承、楊定想要左右將軍號,郭汜甚至要大將軍號壓李傕一頭,朝廷如何能給?”
“不過是個名...”
話剛出口,劉弋便悚然一驚,改口道:“名爵乃是國之重器,愈是到朝廷式微之時愈不可輕易與人,此時確實不妥......但所謂漫天要價坐地還錢,郭汜十有八九只是做個姿態(tài)想討得更多的好處罷了?!?p> 楊修看著眼前不過十四五歲的天子,微微有些詫異。
這般反應,這般想法,是這個年紀該有的?天子真是聰慧過人啊。
若是天子痛斥郭汜等人癡心妄想,那是正常的第一反應。
但天子竟然能意識到對于朝廷而言,名爵這些的名分大義上的東西已經(jīng)是他們唯一的籌碼,需要用來爭取更好的條件。
譬如窮途末路之人,手上僅有的賭注,對別人來說不值錢,但對自己來說卻是要慎之又慎地押上談判桌的,以爭取更大的贏面。
“若是能談得攏,逃出來以后呢?”劉弋的話打斷了楊修的思緒。
“星夜奔馳,急歸關(guān)東弘農(nóng)洛陽,我楊氏根基在此,定保得陛下周全。且河東王邑、河內(nèi)張揚、河南曹操皆是漢室忠臣,可以作為奧援?!?p> 漢室忠臣曹孟德...怕不是自投羅網(wǎng)。
不過眼下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也屬實沒什么太好的辦法。
劉弋拍了拍有些發(fā)痛的腦殼,又與楊修細細詢問了細節(jié),方才放他離去。
楊修只告訴他這幾日多加注意,若是有兵亂要第一時間做好撤離的準備,劉弋不由地心頭有些忐忑。
“哎~”
此時明月懸空,輕柔的月光灑下一片銀白。
“陛下?!?p> 劉弋回首,伏御姐和董蘿莉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到了。
伏壽的面龐宛如羊脂玉雕琢一般,五官精致,黛眉彎彎,薄唇鮮紅似櫻,卻緊緊地抿著。
伏御姐開口道:“陛下與我等本是夫妻一體,百世不移,若是有憂愁何妨讓我等分擔一二?”
“對鴨對鴨!”
劉弋莞爾,拉著伏壽和董婉坐在草地上,心頭涌上一陣暖流。
三人的手疊在一起,董婉的手圓幼可愛,伏壽的手纖長白嫩,唯獨劉弋的手滿是血污。
“人常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卻不想天家貴胄也有淪落至此的時候。”
“不過呢...”劉弋話鋒一轉(zhuǎn):“今生能與你們相遇,實在是我的榮幸?!?p> 伏壽欲說什么,卻被劉弋拍了拍手打斷了。
“我曾想過要是能與你二人這般美人,平安喜樂過此一生該有多好,可今日所聞所見,這世道卻是不允許的。
我聽有人說大丈夫生逢亂世,當提三尺劍平定天下,斷無行嘆復坐愁的道理。
所以呢,你們的大丈夫今天在此指月發(fā)誓——
從今往后,有我一口雞爪啃,就有你倆雞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