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煨殺氣騰騰的眼神下,楊修也只得走到老嫗面前聆聽。
“喔...多俊的女娃啊...有夫家沒?”
楊修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救助似地望向了身后扶著劍的劉弋,還有更后面的王粲。
王粲更是喏喏不知所措,干脆躲到了劉弋的后面。
劉弋只是憋著笑,扭頭望向了涂著朱漆的柱子。
好在,老人的記憶力大約也就7秒鐘。
在不長不短的尷尬后,劉弋成了下一個點名對象,楊修借機狼狽而逃。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啊?”
“......劉弋。”
段煨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他是聽說過天子的名字從劉協(xié)改成劉弋的,幾乎是須臾間,他就反映了過來。
段煨求助似地看向了楊修,楊修捂著額頭,點了點頭。
段煨看著做甲士打扮,手扶長劍的少年,驚得唇上胡須亂顫。
二百年了,除了光武帝,哪還有敢微服入軍營的漢家天子?
若是剛才自己大怒,說不得真就一刀砍了!
須知道,段煨可五年沒見過天子了!
董卓在的時候,行廢立之事,段煨遙遙見過一面,再往后董卓死了他不敢去長安,李傕郭汜掌權他更不敢去長安。
別說五年前還是個孩童的天子具體長啥樣他不知道,就算是知道,從孩童變?yōu)樯倌?,面孔變化極大,非是朝夕相處的身邊人,他又如何能認得出?
段煨面色大變,露出了驚駭不已的神色,他握著刀柄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真是天子!
月夜入城,真有這般超凡膽識,這般英雄氣魄!
劉弋不知道旁邊站立不安的段煨,心中如何變幻莫測,他在認真地跟老嫗交談。
“喔...好名字啊,你阿娘懷你的時候,夢到翅膀了吧?”
劉弋想糾正,不是“翼”,而是“弋”。
但是最終他選擇了點頭。
“對!夢到倆大翅膀,鯤鵬的,鯤鵬知道嗎?就是一條長了翅膀的大魚,老大了,一鍋燉不下!”
“喔...小娃娃你也愛吃魚啊?!?p> “對!”
“...小娃娃你叫啥?”
最終,段煨好說歹說,再三保證不會喝酒,才把他的阿娘給送回去了。
“陛下恕罪?!?p> 段煨聲音有些顫抖,他深深地行了一禮,忐忑不安地看向劉弋。
“不必如此?!眲⑦當[了擺手,只說:“段將軍的阿娘是個善人,朕聽說華陰百姓,尤其是窮苦人家,多受其恩惠?!?p> “家里苦慣了,便見不得百姓落窮難?!倍戊谐蛄顺蛱熳拥哪樕?,“再者,人老了便也求個心安,就隨她去了?!?p> “但求心安。”劉弋點點頭。
段煨忽然多嘴了一句:“臣幼時失怙,全靠阿娘含辛茹苦拉扯成人,幾個兄弟又先后去了,臣年紀也漸大.....”
“明白了?!?p> 劉弋扶著劍半晌不語,段煨的心里他很理解,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辛苦拼搏出了一番事業(yè),又安逸了五六年,沒動機也沒心氣去搏一搏了。
“你無阿娘無以至今日,阿娘無你無以終余年,便是這般了?!?p> 聽了這句話,段煨心情復雜,神情幾度變換,最終也唯有默然而已。
“封侯的詔書,你先拿著?!睕]等段煨拒絕,劉弋繼續(xù)說道:“等掃平了李傕,關中安穩(wěn)一些,朕要重新編訂天下族望,如汝南袁氏、陳留夏侯氏、吳郡孫氏這等,俱是或降或革的......到時候武威段氏,在涼州要做第一等郡望。”
“——陛下?!?p> 段煨惶恐不能自已,這不是給他一個人的恩德,全族受人大恩,在這個時代,尤其是他的叔父段颎離去后,他已然成了段氏的頂梁柱,受了可就真要拿命來報了。
“詔書你應該也沒仔細看,給你的食邑是華亭??傊?,只要大漢在一天,段氏在華陰的這一支就永享食邑,世代不絕,你也算給段氏開枝散葉了?!?p> “除此之外,朕這幾天聽得最多的就是段家老夫人仁厚,這五年來華陰百姓,無論是青黃不接還是遇旱遇蝗蟲,不管怎地都算是活人無數,被華陰百姓稱為活神仙?!?p> “若是將來有那么一天,老夫人駕鶴仙去了,朕想給她敕封個華山老母,并祀在白帝廟里,段將軍以為如何?”
“陛下!”
段煨連連叩首,額頭都叩出血來。
然而,段煨終究是一軍之將,他頭發(fā)散亂,仰起頭直接說破了劉弋的來意。
“陛下根本就不是要我與楊定如何,陛下是要我助朝廷破李傕,是也不是?”
“是!”
段煨喉結幾番上下,最終還是說道。
“陛下,臣得寸進尺,還要一樣東西?!?p> 劉弋微微一怔,這還不夠嗎?還想要更多?
劉弋心頭有些不耐,但也只能說道:“說來聽聽。”
“郭汜的人頭臣不稀罕,三天之內,臣要楊定的人頭!”
段煨咬著牙說道:“臣的阿爺就是被楊氏械斗所殺,阿娘也因此那時幾乎哭瞎了眼,阿爺的忌日正是三天之后!私仇族怨得一并了去,如此臣心頭才能安!如此臣才能忠孝兩全!”
見天子沉吟,段煨復又言道:“陛下若信不過臣,臣獨子段韶可往陛下軍中為質?!?p> 就這么一個兒子也舍得,段煨看來是玩真的了。
不過,干掉楊定,這本來就是劉弋的計劃之一。
劉弋勉強保持了最后一絲談判姿態(tài)。
“——賈文和也一并來。”
“好!”
段煨毫不猶疑地就把剛投奔他沒幾天的賈詡給賣了,事實上,今晚的晚宴里沒有通知賈詡出席,就已經透露出了某些信息了。
“三天。”劉弋的嘴角噙著笑意,承諾道:“三天之內,朕將楊定的人頭送到段將軍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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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夜馳華陰,將見段煨,自以形陋,不足雄之,使黃門丞修代其傳詔,帝自扶劍立于身側。
席間修談笑自若,煨望之心醉,遂屬意其連環(huán)計也。
宴將畢,宣義將軍賈詡忽至,問曰:“使者何如?”
煨答曰:“楊氏子美如宋玉,雅望非常,然身側扶劍人鷹顧狼視,此乃真英雄也,當賜酒食?!?p> 帝聞之,欣然拜謝。
粲與修暗語:此做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自矜也。
然坐須臾,帝心中惶然不安,復起如廁,借尿遁走,獨留修與其周旋,苦撐大局。
后始知此為賈詡之計也,曉帝心怯,然最喜旁人贊其英雄...詡告與煨,而煨故作不知,以巧言搏帝歡心爾。
——漢·楊修《雞肋稿(半焚補訂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