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父與母

　　可惜，釹錁沒有，她在這片意識世界里沒有碰到一個活人，直到她找到掛在臺沿上的母親的尸體，也沒有看到。

　　原本，釹稞在推著父親的尸體上路時，心里其實已經(jīng)猜到媽媽恐怕也是兇多吉少了，所以當時還想著，如果再發(fā)現(xiàn)媽媽的尸體，也不會是突如其來的晴天霹靂了?？扇司褪沁@樣，面對至親，無論提前做了多萬全的心理準備，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用處。釹錁在真正看到媽媽尸體的剎那，淚水就在傾刻間決堤。她撲倒在媽媽的懷里，用自己的臉蹭著媽媽的臉，感受著她皮膚的冰冷，越是冰冷，她就越用力地貼著她。她想把她給暖熱，想讓她像以前一樣溫暖，她想讓媽媽活過來！

　　但不可能了，她再怎么努力也沒辦法把媽媽的臉暖熱，再怎么用力也無法讓媽媽活過來，這天地間，她再也沒有媽媽！

　　她的天地塌了，她要怎么活著？

　　這一場撕心裂肺，心如刀絞，不知道把釹錁的心凌遲了多久，才終于開始慢慢放過，趨于平靜。

　　“逝去的已經(jīng)逝去，活著的還要繼續(xù)活著”，釹錁現(xiàn)在親身感受著這兩句話的重量，開始思考該把爸爸、媽媽埋葬到哪里合適？剛開始她想遵從傳統(tǒng)，土葬他們，可后來找遍了周圍，也沒找到一點兒土地，全是屋頂。她已經(jīng)在這個屋頂世界里走了太遠，沒有力氣再把她們的尸體一起運出這里，運到有土的地方了。

　　其實，她也可以用推車把爸爸和媽媽分兩次帶出去，但她不敢，她怕在帶他倆其中一個出去時，另一個萬一出現(xiàn)什么問題，自己又不能及時出現(xiàn)去保護。即使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了尸體，她也不愿意讓任何人再去傷害他們一點點，生前自己沒有保護好他們，現(xiàn)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這尸體不再受任何傷害。

　　最后，釹錁不得已選擇了火葬，用剛才在找土地時，在一堆雜物旁撿到的打火機，點燃了爸媽身下墊著的衣服，那些衣服是她把屋頂晾著的衣服收過來放到一起的。她原本想把他們放到一起去火葬，但在點火的前一刻，她猶豫了。她千辛萬苦地把父親的尸體帶到這里，就是想讓他們死后可以長眠在一起，但在剛才收集衣服準備點火的過程中，她腦子里閃過了很多他倆年輕時的片段，他們用惡毒的臟話互相攻擊對方，用手里的碗、手邊的瓶子砸向對方，她想起了父親揮在母親身上的拳頭，母親扇在父親臉上的巴掌……點點滴滴皆是過往，所以那一刻她猶豫了，她覺得既然活著的時候他們苦于生活、陷于世俗，沒能放過彼此，死后何不讓他們各自放過。

　　思索良久，釹錁最終決定把爸爸媽媽的尸體分開很遠，先后點燃，她看著兩具熊熊燃燒的尸體，回想著他們局促的一生。兩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結合到一起，結婚、生子、養(yǎng)育，他們用勤儉、汗水和忍耐，努力地經(jīng)營著自己組建的這個可能會世代綿延、枝繁葉茂的家族，延續(xù)著生物界的自然規(guī)律。他們浪漫的婚姻就這樣鋪展開來，生下釹錁，養(yǎng)育她長大，拼搏到了屬于他們自己的房子，教著釹錁認識世界、學習世界，現(xiàn)在眼看著自己親自創(chuàng)造并塑造的釹錁帶著男朋友回家，信誓旦旦地要組建這個家族里的下一個家庭。

　　他們看著這一切由自己緣起，經(jīng)自己經(jīng)營，一個屬于他們自己的家族就要薪火相傳。釹錁甚至覺得婚姻可能是一個普通人一輩子最容易實現(xiàn)，也是唯一實現(xiàn)了的英雄夢想吧?？墒?，但凡你仔細想想，這個英雄夢想也只是古老生物界的繁衍后代罷了，現(xiàn)在他們的生命戛然而止。而這個時候的釹錁站在他們熊熊燃燒著的尸體前，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與他們的這個英雄夢想自處？

　　生命本來就是一場隨機，就像天地間從來都沒有什么善惡有報、天道酬勤一樣，生也隨機，死也隨機，無人幸免。

　　燃燒過后，釹錁跪著把爸爸媽媽的骨灰分別撿起來裝到兩個瓶子里。撿著撿著，她噗呲一下笑了，她猛然覺得這很可笑！他們已經(jīng)死了，他們的意識在他們死亡的那一刻就徹底終止，不會再繼續(xù)了，現(xiàn)在給他們自由和空間又能怎么樣！

　　撿完骨灰后，釹錁抱著兩個骨灰瓶，心如死灰地朝著來時的方向往回返，爸爸、媽媽已經(jīng)找到了，她已經(jīng)沒有理由再繼續(xù)向前了。她要回去燈屋，去那個傳說中的生活基地，既然活著那就活著吧！

　　釹稞回到燈屋時并沒有找到格黑，只是看到里面有個不認識的男人在哭，釹錁猜想這可能是個跟她當初一樣，被無人機引進燈屋的正常人吧。便趕緊悄悄關上門，繼續(xù)小心翼翼地溜到無人機的死角處等格黑回來。她不能被無人機發(fā)現(xiàn)自己又跑回燈屋了，被發(fā)現(xiàn)了會有什么后果她也不知道，但她想一定很嚴重。

　　釹錁那天一直等到很晚很晚，等到最后，她都在猜測格黑是不是不在這個燈屋守衛(wèi)了。就在她剛要準備去附近的燈屋找找時，看到遠處一個瘦瘦高高的人影在往502號燈屋方向移動，釹錁一眼就認出了那是格黑，她記得他走路的樣子。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格黑面前，他瞪著驚訝的眼睛看著釹錁跑向自己。

　　他以為這一生，不會再見到釹錁了，那一路艱險，她就算活著也必然是去生活基地，而他此生是不打算去生活基地的。

　　格黑看著眼前真實的釹錁，這些日子里，自己對她時不時的擔憂和想念掠過心頭，他強忍著激動的淚水，問了釹稞回來的原因后，轉身就跑回了燈屋。再出來時，格黑手里拿著兩顆雞蛋，默默地拉著釹錁坐到了無人機的死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