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聽來的故事

　　那晚，在與任平徹夜聊天后，硅棘睡意全無，一個人在街上晃蕩了很久，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變異，現(xiàn)在不僅意識越來越模糊，情緒也越來越失控，有時竟然會做出和類變異人一樣的行為。他非常害怕，怕自己用不了多久也會喪失理智，淪為類變異人。那一晚，他覺得這樣的自己，即使人類真的穿越到平行宇宙，他也未必能殘存理智去守護(hù)母親、哥哥和釹稞。

　　思慮再三，硅棘認(rèn)為任平說的那些雖然荒唐，但萬一是真的，這也是自己和家人唯一可能會被拯救的機(jī)會。而且依照地球現(xiàn)在這危機(jī)重重的生態(tài)，組委會肯定很快就會帶領(lǐng)人類穿越的，任平說過，穿越后的平行宇宙里，世界呈現(xiàn)出的樣子會是在一定范圍內(nèi)意識最強(qiáng)的人的記憶所構(gòu)建的世界。他不確定家人在那樣的世界中是否安全，就只能想辦法確保在穿越后的很大范圍內(nèi)，只有一個人在其中，那樣的話，世界就會是他們自己的記憶世界，在自己的記憶世界里肯定會是安全的。

　　于是思來想去好幾天，硅棘終于做出決定，立刻將母親、哥哥和釹稞分別帶到了不同的荒蕪人煙的地方。為了安撫他們不安的情緒，還騙他們說，在那個穿越后的平行宇宙里，所有的類變異人和變異人都會在瞬間被治愈，成為正常人。

　　果然如他所料，沒過多久人類就穿越了，穿越后，硅棘根據(jù)任平說的，把母親、哥哥和釹錁最深刻的記憶，都分別依次刻畫在了自己的大腦中。這樣，自己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單獨呆在一起時，世界就會呈現(xiàn)出他們記憶重疊后的樣子，這樣的世界對他們而言是安全的、熟悉的，然后硅棘就能逐一把他們帶到燈屋，前往生活基地。

　　可事實證明，無論硅棘多努力、多詳盡地將母親、哥哥、釹錁的記憶在自己的腦海中刻畫，在自己護(hù)送他們?nèi)ネ鶡粑輹r，世界的模樣總是會或多或少地出乎他所料，而這其中，母親的世界差別最大。也是在那時，硅棘才意識到，相比朋友、愛人，我們更不了解自己的父母。其實也能想得來，他們有著超越我們二十多年的人生閱歷，我們沒有經(jīng)歷過他們所處的那個時代，聽來的故事，不是努力讀懂，就能讀懂的。

　　后來，在穿越后的第30天，硅棘偷開著運輸車將釹稞最后送往燈屋時，身體的變異已經(jīng)超乎他的控制，以至于在車上時，已經(jīng)無法分散出任何精力來回應(yīng)釹稞。他需要將全部心力都用在不斷回憶釹稞的記憶世界上，甚至連開車都只能依靠肌肉記憶。直到終于快到燈屋了，他終于松了一口氣，轉(zhuǎn)頭像往日一樣溫柔地笑著看親愛的釹錁，來不及更多就只能趕緊把她推下車，然后狠狠地踩一腳油門溜向遠(yuǎn)處，他實在沒有能力再多撐哪怕一秒鐘。其實他也想好好地告別釹錁，也想讓她在想起他時，眼睛里是陽光，是幸福，畢竟他那么深愛著她，可現(xiàn)實是，他不能再拖延了，再呆下去，她就會發(fā)現(xiàn)他變異的嘴臉。

　　硅棘那天晚上一直躲在遠(yuǎn)處，直到親眼看到釹稞沖進(jìn)燈屋，才終于松了最后一口氣，但也是在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虛和寂寞。他不知道自己之后該怎么樣生活，他也不想浪費精神好好做打算，留給他能保持清醒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等他徹底變異成1.5人類，恐怕除了生物本能，就再沒有什么感受了吧，又何談該如何生活呢？

　　自小，媽媽撫養(yǎng)他長大，從記事起自己就沒見過父親，媽媽說爸爸是在硅棘滿月那天離家出走的，在那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但媽媽從來不說爸爸為什么離家出走。直到有一天，硅棘不小心聽到媽媽和外婆吵架，知道爸爸是個喜歡自由的人，當(dāng)年媽媽生下他時，爸爸抱著他，看著腳邊圍過來的哥哥，覺得他的人生就這樣被孩子牽絆和禁錮住了。終于，在自己滿月那天，爸爸眼前困頓的生活實在忍無可忍，便留了封信，離家出走了。

　　自從那次硅棘知道爸爸離家出走的原因后，就一直很自責(zé)，覺得是自己的出現(xiàn)才讓爸爸離家的。從此，他像伊甸園里偷吃了蘋果的亞當(dāng)和夏娃一樣，背負(fù)起了原罪的十字架。

　　他開始變得非常沒有安全感，努力地在所有媽媽和哥哥在意的事情上都加倍地用心，他會用盡心思地討他們的歡心。慢慢地，他在跟同學(xué)、朋友的相處中也變得知冷知熱起來，甚至開始有些患得患失。到高中時，所有認(rèn)識他的人都會夸他是個暖男，而他自己也早已養(yǎng)成處處小心翼翼，事事替人著想的習(xí)慣，所以暖男這個稱號他倒也當(dāng)?shù)拿逼鋵崱?p>　　但世上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有的善解人意、知冷知熱，都只是自己多年來害怕被討厭、被嫌棄而極力討好別人所形成的“討好型人格”而已。

　　其實，起初硅棘是不愿相信自己是“討好型人格”的，這聽起來好像自己是個神經(jīng)病似的。直到他第一次和釹稞吵架，釹稞指出自己的討好問題時，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不僅會不自主的去討好陌生人，演技還很差，當(dāng)時他和釹錁才剛認(rèn)識半個月的時間而已！準(zhǔn)確地說，他倆還只能算是個相識的人，彼此都還不了解，所以釹稞雖然是在私下那樣直白地說他，但也還是讓他覺得很沒有面子，他當(dāng)時還在一氣之下說釹稞是個丑八怪、小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