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次的菜只有四五百斤,用一個拖拉機來拉,真的很有些浪費跑這一趟,但知道家里應(yīng)是沒有多少余錢的余明月,并沒敢貪心的想讓大人這次,就收購別人家的菜去賣。
對于賣菜這事,余家一家人都是當成大事來辦的,余天周父子直接帶了余明月一起,就往離家有4里多遠的村長家去。
彩云村的村長唐富貴,余明月自是認識的。
當年她才六歲,家里最后剩下的奶奶也去世后,她也就算是成了孤兒。從外公家送過來那口裝了奶奶的棺材還停在堂屋里時,奶奶的親外侄子冒了出來,爺爺?shù)挠H外侄也冒了出來,都搶著要分家產(chǎn)時,余明月就見到了那讓她印象深刻的村長唐富貴。
也就是在那時,六歲的余明月才知道,原來那個對她很好,被她一直叫做大爺爺?shù)娜?,才是她的親爺爺,唯一會陪著她玩的小伙伴小艷,是她的親堂姐......
陷入痛苦回憶中的余明月,把突然顯得有些猙獰的小臉,直接爬在了她爸爸的背上。
前世沒被長輩給灌輸仇恨的余明月就沒有恨嗎?不,她有!除了對她所承認的親人們有滿滿的愧疚外,她還有不為人知的恨。
除了恨太無人道的老天、恨帶著厄運又無能的自己外,她還恨那么幾個太過極品的親戚和這個唐富貴。
如果非要把這些恨從深到淺排上名次,那么除了老天和她自己,排第三的就是這村長唐富貴了。
話說,這個唐富貴,不光是個愛鉆營有成算的人,還一直都是個私心重又貪心的人。到了90年代后期時,這身兼村長和村支書的唐富貴,就是因為帶著當村會計的小舅子、當村出納的小姨妹,合伙做假帳、貪污、受賄等問題,而直接被區(qū)里給免了職的。
至于他當了十幾年的村長,貪黑了多少,倒真沒人知道也沒人算得清了??纱藭r,這個其實已經(jīng)開始把手往公款上伸的人,卻依然還是受到村民們愛戴的。
為嘛?因為這唐富貴,不光有著小學六年級畢業(yè)的文化,還是個會來事的人。
對鄉(xiāng)上的領(lǐng)導(dǎo)他能逢迎得人家心里貼慰,在村民們面前,他又是一副熱心、大肚、干啥都為村民們著想的模樣,除了那少數(shù)與他有過利益沖突又直接敗下陣的村民外,沒人會覺得這唐富貴不好。
此時,余明月想到那唐富貴當年,不光以她還是孩子為由,完全的收回了她家的包產(chǎn)地和自留地,后來更是因為收了爺奶兩個親外侄的好處,竟然在講了一堆的大道理后,就只分了她200塊賣房子的錢和四個大人的遺物,就把她掃到了親爺爺余天向家住。
結(jié)果,害得......
陷入更深回憶中的余明月,已是恨得咬牙切齒,滿臉的猙獰。前世兒時已經(jīng)深種進了心里的不安、彷徨、自責、無助、和那深深的恐懼感,已經(jīng)讓她忍不住的白了臉,微微顫抖起來。
“小月?”
余志清正邊走邊跟老父親說著話,突然感覺到應(yīng)是睡著了的女兒在背上抖了起來,以為是孩子做惡夢,他輕拍孩子屁股時,也輕喊了一聲。
“別喊她,這是睡著了呢?!庇嗵熘軅?cè)頭看了一眼爬在兒子背上睡著的孫女,不明就里的他,輕聲叮囑了兒子一句。
余明月被嚇回了神,強忍住了身體的顫抖,將計就計,直接安靜的爬“睡”在爸爸的背上。
剛才真是太大意了,竟然在大人面前就任由自己這樣的陷入回憶中,以后絕不能再犯。
但那唐富貴,他前世沒當過菜販子,這一世也不能讓他撿了這“耙蛋”(pā,便宜的意思)。
余明月很肯定,如果讓唐富貴這假仁假義的小人,知道了賣菜如此能掙錢,那他絕對會跟著賣菜,而且很可能連用那拖拉機載著她家進城的機會都不會給。
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一眼此地的環(huán)境,四處扯了一年多舊地膜的余明月知道,這已經(jīng)是被爸爸背到了西河對面的西山腳下,村長唐富貴所在的彩云村西山社,離唐富貴家已不足百米了。
村里就這么一臺拖拉機,別村的是不可能外租的,車一定得租,但必須提點一下兩個大人。
只想著要讓大人們走上販菜的路,卻是沒從細處打算好,今天突然說動了爺奶同意販菜,一時高興,還真是沒想好對策,而剛才本是就要想法時,卻又被那些折磨人的回憶耽擱了。
余明月心中懊惱,但爬在爸爸的背上眼珠子轉(zhuǎn)動幾圈后,就已經(jīng)有了比較妥當?shù)闹饕狻?p> 裝著一副剛睡醒的樣子,余明月輕抱了爸爸的脖子一下,看著走在旁邊的爺爺可憐的問道:“爺爺,小月剛才看到村長家賣菜掙錢買肉吃,還不讓我們家再租拖拉機了,會變成這樣嗎?”說完可憐的還吸了吸鼻子。
“呵呵?!庇嘀厩逡宦犯赣H說著賣菜的事,此時很是高興,他拍了拍女兒的屁股,咧了嘴笑應(yīng):“你這孩子,你是睡著了做夢呢,村長家可不賣菜?!?p> 說完時,他娃娃臉上的笑容卻多了幾絲苦澀,顛了顛后背上的女兒,雙手摟得緊了一些。對于女兒做夢時,都看到別人吃肉而自己沒吃上,他心里涌上幾分酸楚。
看著孫女快哭出來的可憐樣,小臉還有幾分不正常的慘白,余天周抬了手,準備好好安慰一下時,卻突然愣住。
村長家也賣菜?還不租給自己家拖拉機用?
這......這真的很有可能。
余天周放下手時稀黃的長眉一抖,馬上有了定論。
他心里不禁腹誹起來:年輕人不明白那唐富貴的為人,可自己這向來有些成算,又有些精明的人,自是看得比一般人清楚一些,對那唐富貴的人品,自己可還真是有些看不上眼。
想到那個滿嘴的仁義道德,什么事都說得像是多為別人考慮的大公無私,其實,卻是什么好處都往他自家人面前劃拉的唐富貴,余天周皺緊了黃眉,突然停下了腳步。
“爹?”走在旁邊的余志清,見父親突然停住,疑惑了看了過去時,也停了腳。
余天周依然緊皺著稀疏的眉頭,四下打量一下,見路兩邊的菜田里確實都無人后,才恨聲道:“賣菜這事到了村長家雜說,我們先在這合計一下。那個唐富貴可不是個好沾惹的,那人私心重?!?p> “爹,這....不是吧。”余志清皺了一下濃眉,斟酌了一下才道:“唐大叔人不錯啊,而且從我四嬸那頭算起,我們還多少有些親戚關(guān)系,他這些年對我們有時拖欠幾月農(nóng)業(yè)稅的事,可也都從沒多追討......”
不等兒子話說話,余天周就立了眉訓道:“你懂什么,就我們那八竿子打不著的關(guān)系也算親戚?那農(nóng)業(yè)稅我們菜價不好時,是拖上那么兩三個月的,可你打沒打聽,村里現(xiàn)在欠著兩年農(nóng)業(yè)稅的可都有,你見他除了一天說那些招人愛的同情理解一類的話,催過誰沒?真是....”
余天周卻是再說不下去了,這個兒子聰明是聰明,也有些成算會計劃,但經(jīng)的事少,有些想法太過簡單。
“記得去年包魚溏的事不?”余天周直接就問了這么一句。
見兒子點頭,他才長嘆了口氣的道:“那魚溏本就在我們家?guī)讐K菜田的上方,當時我跟你媽合計了就想要包下來,想著這樣以后天干又不開水庫時,家里的菜田能近便的得灌灌水,好好養(yǎng)上些魚也能掙些錢,早日把債還了。結(jié)果我跟你媽會計后,在村供銷社賒了一尼龍袋的罐頭和水果糖去他家,還被他大仁大義的趕了出來?!庇嗵熘茉秸f越有氣。
看到兒子眼里也是不贊同的樣子,更是氣道:“你心里想的啥子我知道,但跟你想的不一樣,你當他那是大公無私,那是因為他收了二社老唐家兩只老公雞和兩袋子的禮,哪里會把我們家那賒來的一袋破玩意看進眼里?!?p> 一口氣說完,余天周喘著氣還連連咳嗽起來,也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累的,余志清不敢再反駁,忙是勸慰起來。
還有這事?余明月愣了。
正承包魚溏時,余明月卻是不知道的,只是后來聽說是小河對門,二社的唐家包下了魚溏,余明月心里還感慨那家比自家的大人有成算。
沒成想,爺爺奶奶也是有成算的,而且還在暗地里活動過了。
“爺爺,別急,你別生氣。
只一瞬,醒過夢的余明月就從爸爸的背上滑了下來,靠著爺爺?shù)耐龋掷怂氖?,輕聲安慰起來。
余天周摸了摸孫女的頭,看著兒子慎重的教導(dǎo):“現(xiàn)在你知道了吧,自從大集體分家后,如今都是各家奔各家的全程,這人心啊,也早跟幾年前不一樣了。唉~~”
余明月點著頭,心里更是暗道:不管世道人心如何變,但絕不能讓仇人撿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