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燈火暗淡,星光璀璨,尹星燭靜靜地趴在老木桌上,手摩挲著漂亮的筆記本。
然止給的本子很好看,尹星燭不舍得用它,思來想去,最后決定拿來當(dāng)日記本。
8月7日晴
這是我的第一篇日記。
今天景爺爺送給我了一個笛子,我很喜歡。沒想到然止也會那首曲子,我以為除了我沒人會知道那么冷門的東西。景稚安邀請我明天去打牌,我不想去,也不會打。
不連貫的語句,上言不接下語,這蒼蒼促促、草草率率的幾個字被折成了第一個星星,永遠(yuǎn)掛在心里。
“尹星燭——”
清早五點鐘左右,尹星燭被刺耳的吼聲刺醒。
又是尹平年。他滿是口音的話語、粗獷的叫罵聲令人腦暈?zāi)繚q。
尹星燭似乎習(xí)慣了,沒什么起床氣,她沒搭理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喊,只專心地穿衣服。
將就用冰涼的水洗了把臉,尹星燭走到尹平年屋里。
“我他娘喊你你聽不見!”剛推開門,迎來的就是一個飛速砸來的玻璃酒杯。
尹星燭悄無聲息的躲過,她眼中平靜無波,只斂了斂呼吸聲。
“狗日的,我喊你一早晨了,你聾還是?。??!币侥昴樕智嘤肿?,圓溜溜的眼珠卡在狹長的眼眶中,似乎隨時都能跳出來,“要不你收拾收拾滾吧,我反正是養(yǎng)不了您這樣的嬌貴人。”
“你板著個臉什么意思,死爹死娘了??!”
“死爹了?!币菭T無瀾的神態(tài)被一句話攪渾,她抬眼瞪向尹平年,眼神中透著從未有過的冷冽。
他,不配提媽媽。
尹平年怔住,血絲滿布的眼里充滿不可置信。
這是尹星燭第一次懟他,十四年來第一次。
尹星燭雙眼通紅,臉部也充了血,她攥緊拳頭,大口喘著粗氣。
悶熱的空氣陡然變得干冷,讓人不禁窒息。
沒等尹平年再反應(yīng),尹星燭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外面——
陽光依舊,微風(fēng)依舊,胡同里的貓貓狗狗依舊,胡同口的老樹依舊,只有尹星燭反常地?fù)Q了神色。
尹平年在尹星燭五歲那年被人注射了藥品。幾乎是一夜之間,他從一個和藹、溫柔、勇敢的爸爸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吸血鬼,掐住了那個幸?!叭谥摇钡牟弊?。
尹星燭的媽媽有個很好聽的名字——聞殊雨,她很漂亮,很溫柔,她會教尹星燭編手繩,會織毛衣,會很多很多,多到尹星燭記不清……她是個好媽媽,但她的孩子沒有好爸爸……
聞殊雨三年前就死了,在工地干活摔死的。尹星燭沒能見到尸體,只抱著自己哭了兩天。沒看出尹平年有多傷心,只如常抽煙喝酒。
聞殊雨死后,尹星燭就沒有家了,她發(fā)誓要好好學(xué)習(xí),離開闌珊鎮(zhèn),再也不回來。
尹星燭在街上打轉(zhuǎn),哪兒都不想去,哪兒都去不了。
“小燭,干什么呢!”
“爺爺。”尹星燭聽見有人喊她,吱聲。
“怎么起那么早?。 闭f話的人是個頭發(fā)半白,胡渣滿臉的老頭,“吃飯了嗎,你奶奶下的面條,走,上家里一起吃去?!?p> 他是尹星燭的親爺爺,尹安。
尹星燭:“……嗯。”
“小燭快點坐下吃,你跟你爺爺先吃,我去扔垃圾去?!?p> 說話的是尹星燭的奶奶——李琳,她嗓門出奇大。其實她之前不這樣的,說是人老了,聽力退化了,人家說話自己聽不見,生怕自己說話人家也聽不見了。
李琳個子很矮,大概一米五吧。六十多歲的人,眼睛難免渾濁,李琳更甚,眼角還總是掛著幾滴淚,好像是之前得了種病,半治半醫(yī)的,到現(xiàn)在也沒好利索。尹星燭聽鎮(zhèn)上好多人說過,你奶奶曾經(jīng)可是鎮(zhèn)上的大美人,大眼睛、細(xì)眉毛。尹星燭不信,因為現(xiàn)在的李琳真的與美聯(lián)系不在一起。
“快點吃吧,一會兒不好吃了?!?p> “嗯?!?p> “你們快開學(xué)了吧?!?p> “快了。”
……
面條與溫情在三言兩語間被囫圇下肚,李琳也拎著大嗓門回來了。
“我吃完了,奶奶我先走了?!币菭T放下碗筷,眼中的湖水無波,盡顯清澈。
“嗐,小燭啊,你……你跟你爹說說,別讓他賭了,俺沒錢讓他敗壞了!”李琳放下手里的垃圾桶,隨手在圍裙上抹劃了幾下。
才剛剛忘卻的不愉快又被這一句話勾起。李琳經(jīng)常跟尹星燭這么說,是在賣慘,還是在抱怨?可能是陳述事實吧。
尹星燭緊了緊牙關(guān),沒答應(yīng)。
尹星燭又飄蕩在街上,頂著極重的太陽,踩著硌腳的石頭。
“小燭,干什么去啊?!庇孀邅硪粋€老骨架,背微弓,發(fā)全白時不時瞧見幾根黑的,在光下格外顯眼。
“王奶奶,我溜著玩兒?!币菭T抿了抿嘴,看著笑吟吟的王奶奶開口說。
“奶奶前幾天去城里了,買了點好東西,帶你瞧瞧去!”王奶奶招呼尹星燭。
“不用了,謝謝奶奶?!币菭T頷首。
“哎呀,小燭還跟奶奶客氣?”王奶奶閑尹星燭見外,“你可算是王奶奶看著長大的,去,喊安安跟明子去!”
尹星燭看著王奶奶的臉,應(yīng)下。王奶奶對她很好,在尹星燭心里,王奶奶比親奶奶還好。
安安,景稚安。她家離得不遠(yuǎn),一分鐘的路程。
景稚安看到尹星燭來找她可算是興奮壞了,對于為什么興奮,景稚安解釋:“猩猩親自來找我,那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事兒!”
尹星燭到了景稚安家里,被景媽媽塞了一把小零食,嘴里也填得滿滿的。
明子,陳天。比尹星燭小幾個月,長相清爽,性格豪爽。
陳天家算是鎮(zhèn)上最有錢的,住著小別墅,開著小轎車,日子過的可滋潤。
“呦嘿,稀客啊?!币娨菭T來,陳天調(diào)侃道。
尹星燭沒吱聲,倒是景稚安笑罵滾。
到陳天家里,尹星燭和景稚安又分別被陳媽媽“賞”了一口袋桂圓。
“怎么想到來找我倆。”景稚安走在路上,又蹦又跳。
“王奶奶說去城里帶了點東西回來,讓我去找你們都去瞧瞧?!币菭T解釋前因后果。
尹星燭覺得自己怕是撞邪了,按以往,自己不會去找他們吧。
“嗯?拿了什么東西?”陳天好奇地問道。
尹星燭:“不知道?!?p> “對!”景稚安大驚小怪,“猩猩我倆昨天說好一起打牌,明子你參與嗎!”
“嘖,必須的?。 标愄靸墒忠慌?,爽快答應(yīng)。
“嚯,王奶奶的小賣部改名了!”景稚安指著小賣部門上掛的牌子。
舊日的那個掉了漆的牌子換成了嶄新的,上面寫著“闌珊小店”。
小賣部里面到一如往常,啤酒瓶一摞摞的擺在柜臺前,有空的,有沒開封的,銀麥、雪花各種牌子混在一起。
少了一個扇葉的風(fēng)扇吊在頭頂,呼喚著柜臺旁的舊紙箱,奈何紙箱傲嬌,扇葉不給面兒,急地風(fēng)扇叫出了聲也沒把紙箱吹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