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漩走進母親的院落,他要告訴母親一個不好的消息,他期待看到母親絕不在他人面前展示的表現(xiàn)。
溫柔的大家閨秀和冷酷的孟姨,倘若父親或者是大哥看到了,會有什么樣的表情呢?蕭漩露出微微的笑意。
母親的貼身丫鬟在院中大聲報著。
“夫人,三公子來了?!?p> 他對那丫鬟笑一笑,走上臺階,掀開簾子。
母親在內(nèi)室,看見他進來,母親溫柔地笑了。自去年冬天開始,母親面對他,都會笑得無比溫柔,不知是在彌補那日,還是在掩飾如今。而他的二哥,他同父同母的兄長,則冷冷地坐在下首,對他的到來,僅是抬眼。
“澈兒,難得漩兒最近都在南陵,你要帶他多熟悉門中的事務,多切磋武藝,往后也好協(xié)助你?!?p> “是?!?p> 一如既往地,蕭澈只發(fā)出了一個音。
“好了,你回去吧,鳳儀那邊,我會派人去接,你就不必管了。”
“是。”
蕭澈起身,走出屋子。穩(wěn)健的步伐,沒有聲音的腳步,他根本不像一個才風塵仆仆地趕回南陵的人。
靠在門邊,看蕭澈消失在庭院中,蕭漩問。
“二哥不是為二嫂的父親奔喪了么?怎么這么早回來?”
“門中事務煩雜,你二哥怎能老呆在岳家?我讓鳳儀多呆一陣子就是了?!?p> “哦,原來如此?!?p> 蕭漩輕輕笑著,孟夫人別過頭,她越來越怕看到這個兒子的笑,那樣淺地浮現(xiàn)在眸子里,仿佛一遍遍地看透她似的。
“你今天又去哪里了?漩兒,你今年已19歲,應該定下心來,多幫你父親處理蕭門事務才是,以后不要再跟那些人整天混在一起了。”
“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一切都有二哥啊?!?p> “對澈兒,我很放心,可是你也得協(xié)助他才好,你們是親兄弟呀!”
“呵,說得是啊?!?p> 蕭漩走到孟夫人身邊,如無邪的孩童般看著母親笑著,然后在蕭澈剛才坐過的椅子上坐下,依舊笑看向孟夫人。
“我有協(xié)助二哥啊,去年那個雪天,我不是給了您一個絕好的建議嗎?而且那件事還是我親自去辦的呢,親自闖進玉龍山,找到了那些人。不過啊,不知道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別說取性命了,連點皮肉傷都沒造成,如今反被對方追剿,而這件事,父親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娘,大哥——他可真厲害,您真的覺得二哥取代得了他嗎?”
躲閃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半晌,孟夫人忽然道。
“——出去,漩兒,我累了。”
蕭漩不以為意,他依舊看著孟夫人笑。
“現(xiàn)在,您希望我做什么呢,娘?您費盡心思把大哥調(diào)出北方分舵,結(jié)果二哥只是暫時執(zhí)掌了他的權(quán)力而已。想讓他消失,可是連殺手也沒辦法。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
“我說了——出去!”
孟夫人的聲音已變得尖利,蕭漩勾起嘴角。
“好的,我聽您的吩咐,母親!”
一聲一聲的腳步仿佛是踩在她的心上,孟夫人絞起美麗的眉,伸手捂住胸口。
這是從前不曾有過的窒息般的痛苦,她努力地呼吸,卻只覺得呼吸越來越沉重。蕭漩的話如魔音,把她拖入了地獄。
為什么那個孩子總要站在她面前?即使他已不在南陵,可是,每天,每天,他無處不在,而他的身后,就一直站著那個如滿月般清冷明艷的女人。
又過了一年,這已經(jīng)是第二十三年了,她早已離開,他也走了,但在這棟宅子里,不管她到哪兒,她都覺得他們還在,一直還在,那種淡淡的眼神,那幅桀驁的笑容,把她快擠得沒有容身之處了……
丫鬟的叫聲暫時解救了她,她起身整理好衣服,優(yōu)雅雍容地步出門外。她的丈夫,這蕭門的門主蕭岳請她前去會客??腿藖碜允徶荩浅业娜?,她得趕快去,至少身為蕭門的當家主母,沒有人能取代她。
這是紅榴自嫁入楚家一來,第一次隨楚懷郁出外拜訪江湖世家,首站便是蕭門。離開蕪州前,楚夫人惟恐紅榴不識禮數(shù),丟了楚家的面子,日夜耳提面命,結(jié)果是紅榴現(xiàn)在坐在蕭門的廳堂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做錯了什么,引來滿堂哄笑,傳回蕪州給婆婆知道,恐怕會被雷劈哦!
不過,這個特別厲害的蕭門門主倒沒讓紅榴害怕,大概是因為他聽了懷郁的介紹,一點都不像其他人像看什么稀罕物似的盯著她瞧的緣故吧。而且,雖然已經(jīng)是中年人,卻仍是很俊朗的,也好有氣勢,比爹和公公都好看哩。
但是,這個門主的兩個兒子好怪呢!一個總是冷冰冰的,像芫族更西邊的大雪山,足可凍得人大夏天的直打哆嗦。一個卻老是那么笑笑的,像……像桃花水哩——咦,這是什么形容?紅榴不覺歪起腦袋,想自己怎么會把那個蕭三公子比成桃花水。說起這桃花水,那是芫族北邊的一條山澗,每到春天,桃花落滿水面,紅紅白白的一片悠悠蕩蕩地流下來,特別好看,不過那山澗里的水其實非常非常冷的,走近都會覺得寒氣逼人吶!
孟夫人的到來打斷了紅榴的思考,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孟夫人走出來,坐下,微笑著向他們打招呼。
嘩——好優(yōu)雅好華貴的人啊,難怪婆婆在選擇給這位孟夫人送禮時左挑右揀,猶豫了那么久!拜訪映水樓樓主夫人時就沒那么用心!
看見妻子呆呆地望著孟夫人的樣子,楚懷郁趕緊拉拉她的袖子。紅榴這才回過神,也趕緊站起來,只聽楚懷郁朗聲道。
“很久不來拜見夫人了,您氣色依舊很好!家母甚為掛念,來日若有機會,家母定當前來與夫人相敘。這是內(nèi)子,紅榴?!?p> 依著楚夫人訓練的禮節(jié),紅榴給孟夫人行了一禮。
孟夫人笑著點點頭。
“多禮了,代我向你母親問好,快請坐。”
夫妻倆躬身坐下,敘了些家中長輩近況,然后忽聽蕭岳問道。
“懷郁,聽你父親說,你前些日子曾去麟趾山拜訪過?”
“是的,可惜麟趾神醫(yī)縹緲無蹤,小侄未能得見?!?p> 見蕭岳若有所失,楚懷郁雖不明所以,但想了想,提起一件事來。
“雖未得見神醫(yī),但小侄與內(nèi)子在麟趾山中盤桓探究藥草時,曾看見一名白衣女子閑游山中。那女子,那種氣質(zhì)——美得真不像紅塵中人!初時,我們簡直以為是撞見了山中的女仙,但她從我們身邊經(jīng)過時,卻說了一句話。在發(fā)現(xiàn)她之前,我們正在議論凌峰草的入藥法,她告訴我們,凌峰草不可與丹參煎服,否則傷脾。等我們醒悟過來,趕緊追上去,那女子卻已消失了。凌峰草非尋常藥,而知道其與某物藥性相斥的人,恐怕世間更是寥寥無幾,尤其敢孤身出現(xiàn)在那樣險峻的深山里,武功定也不同一般。我想,她要么是麟趾神醫(yī)的身邊人,要么,就是麟趾神醫(yī)!”
“你們還記得那女子的長相嗎?”
蕭岳這沒有遲疑,甚至稍嫌急促的問句在楚懷郁聽來,倒未令人覺得有多突兀,畢竟在江湖上,醫(yī)者的地位非同小可。至于蕭岳神色中那份期待,孟夫人看見了,臉色很明顯地緊了緊,蕭漩嘴角的弧度因之彎得更大,而蕭澈一張冷淡的臉則完全沒變化。紅榴的目光來回掃過三人,直覺地感到奇怪。
“記是記得,但我二人均不善丹青,怕是只有再看到本人,才認得出來?!?p> “……哦,這樣啊?!?p> 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蕭岳轉(zhuǎn)開話題。
“你們遠道而來,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晚上我略備些薄酒,給你夫妻二人洗洗塵。”
“不敢當,小侄謝過門主?!?p> 楚懷郁和紅榴一離開,蕭澈冷冷地別過父母,也走出大堂。蕭漩歪頭看向坐回座位上的父親,再看看面色平靜卻仍未有起身意向的母親,笑道。
“爹,您說那個聞名天下的麟趾神醫(yī)真有可能是名女性嗎?”
蕭岳抬頭看看蕭漩,思索似的眼神瞬間瞥過左側(cè),然后以他最平常的語氣回答這個他認知中性情閑散的三兒子。
“我不知道,連被醫(yī)治的人都說不出麟趾神醫(yī)的模樣,我又如何能猜到呢?”
“哦,爹說得是?!?p> 蕭漩點點頭,依舊笑著。
“不過倘若麟趾神醫(yī)真如楚大公子說的那樣是名異常美麗的女性的話,倒是江湖上又一樁異事啊。想不到竟有女子的醫(yī)術(shù)能神到這般地步,就不知會是何等天姿國色的美人!”
看了兒子一眼,蕭岳淡淡道。
“漩兒,這次你決定留在南陵了嗎?”
“爹,蕭門里的一切有二哥助您打理,好像用不著我來添亂啊。”
“——我蕭岳的兒子,何時是只會給人添亂的角色?”
微微一愣,蕭漩抿抿嘴唇,笑道。
“爹,您說的是大哥跟二哥,我可沒有他們那么能干。您知道的,我不過是會點花哨功夫,謅得幾首酸詩罷了?!?p> “漩兒。”
蕭岳打斷蕭漩近似自諷的話,正色道。
“因為有澤兒和澈兒在,也因為看你性好詩文,所以我一直都沒有要求你參與蕭門的事務,讓你四處周游。可是你畢竟是蕭家的子嗣,不能完全不管蕭門,尤其再過個兩年,我會讓澤兒回來南陵,逐漸接手蕭門,到那時,你們兄弟倆就該更多地協(xié)助你大哥才行?!?p> 除了絞緊雙手,孟夫人沒有別的舉動,她垂著雙眸,眼睛死死地盯著右側(cè)面蕭漩的腳尖。半晌等不到兒子回答的蕭岳剛想開口,只聽孟夫人對著蕭漩慈藹而不失威嚴地笑道。
“漩兒,不要任性,這么些年你玩也玩夠了,該幫著你爹做些事了?!?p> 看著母親,蕭漩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他的神情奇妙地介于冷漠與平靜之間。
“好了,看你娘也這么說,漩兒,你就留在南陵。有空也多陪陪你娘,澈兒這孩子,成了家還是一天到晚忙,你娘想見他,都還得提前通知。”
蕭岳已如此說,便是決定了。他起身大步走出堂外,往書房而去。
堂上,蕭漩轉(zhuǎn)回視線,看一眼母親,然后淡漠地轉(zhuǎn)身向左,也離開大堂,走向自己的院落。只有孟夫人仍舊靜靜地坐在那里,靜靜地看著廳堂前那陽光閃亮的大門。她知道現(xiàn)在這里什么人都沒有,她知道倘若有人進來,一定會直接走到自己面前,尊稱自己為“夫人”,可是她的眼里,卻清清楚楚地映著那人纖美的身姿,那人仿佛就站在那門前,微微地側(cè)過頭,猶如九天之上的滿月般清清泠泠地俯視著自己。
跟蕭澤比起來,蕭澈是個絕對的工作狂,蕭門里甚至有過這樣的傳言——大概只有把二公子給打昏了,他那顆腦袋才會停止處事。不過鑒于蕭澈的地位與武功,他迄今為止還沒有給人揍趴下的經(jīng)歷,所以二公子睡覺時是否還睜著眼睛,或許只有他那位武林第一美女的夫人上官鳳儀才知道吧。
離開廳堂,蕭澈按照今天的工作安排出了蕭門,往南陵城外那座建在雍江邊的昭國最大船塢而去。
夏初的熱風經(jīng)過路邊一排又一排楊柳的洗滌,染上些婉約舒適的涼意,馬兒輕快地奔馳在這一團團濃蔭下,遠處漠漠水田在艷陽下起伏著怡人的翠綠色波浪,偶爾幾只白鷺優(yōu)雅地展翅飛過,只余清越的鳥鳴在碧葉深處宛轉(zhuǎn)。這便是江南最尋常的風景,卻總是美得讓人心情舒暢。
深吸一口氣,蕭澈的目光仍是冷淡地落在這片田野上,然而終究不似在蕭門本宅里那樣對那座南陵最美的園林視若無睹。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的屬下機警地回過頭去,看清來人,趕緊向他通報。
“公子,是淥州來的信使?!?p> 蕭澈立刻勒住馬,通常,淥州來的消息不會這么匆忙地直接找上他。看見信使下馬,蕭澈丟給屬下一個簡短的命令。
“水?!?p> 屬下即刻把水袋送到信使干渴的嘴邊,待那人喘過氣,蕭澈問道。
“什么事?”
“稟公子,年前,少主曾遭到‘暗’的狙殺,雖未受傷,但暗在淥州的行動是直到前幾日才真正停止的。而這件事,花舵主和蕭副舵主似乎都還不知道?!?p> “……年前的事,現(xiàn)在才查到消息?!?p> “是,屬下慚愧,少主并非在蕭門遇襲……”
看見信使垂首的模樣,蕭澈輕輕吐出一口氣,道。
“算了,大哥不想讓人知道的事,你們能查到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那么,暗那邊,知道委托人是誰嗎?”
“請公子恕罪,屬下現(xiàn)在還未查到?!?p> “大哥有什么反應?”
“少主目前沒有任何舉動,不過據(jù)屬下所見,暗在淥州的行動是被無形壓制著的,似乎韋清也出現(xiàn)了?!?p> “……韋清?”
蕭澈喃喃地吐出這個名字。在蕭門,某種程度上而言,有著“韋”這個姓的人,是個禁忌。就像剛才在廳堂上,父親的一句問話,足以攪起滔天巨浪。而在江湖上,這個姓意味著傳說。
韋清是傳說中的世外高手,沒有人不知道蕭門少主的外祖父正是傳說中的韋清。雖然這件事,其實是蕭澤以自己的武功讓江湖人烙印在記憶中的。
“大哥依然獨自外出么?”
“不,從年后開始,少主便專心于北方分舵的事務,極少單獨外出?!?p> “他身邊的那個丫鬟呢?”
“基本上那丫鬟就一直跟在少主身邊,偶爾她也會單獨外出。但我們只跟蹤到兩次,一次是她與一個年輕人在茶樓聊了很久,一次是她去重瑛書鋪。而這個丫鬟不知是何時得罪了淥州刺史張銀忠的兒子,那日她自重瑛書鋪回來的路上,正好被刺史府的人堵住,不過,因為與她一起離開重瑛書鋪的人是京城嚴家的二公子嚴陌瑛,所以張銀忠沒敢動她。我們這才知道,第一次和那丫鬟在茶樓相敘的年輕人正是這個嚴陌瑛?!?p> 雖然“嚴陌瑛”這個名字大大出乎蕭澈意料,以至于讓他的眉頭都微微皺了起來,不過,對蕭澈來說,這終究是無關(guān)人等。他恢復了冰山臉色,冷冷問道。
“他們說了些什么?”
“……聊傳奇,還有華英公主的故事,那個蘭塵建議嚴陌瑛把華英公主的故事寫成傳奇?!?p> 愣了一刻,蕭澈又皺起眉頭。
“確實只說了這些?”
“是的,屬下未聽到一句異常的話?!?p> 蕭澈的眉頭非常少有地皺緊了,淥州的情況并不尋常,從去年蕭澤帶著蘭塵與馮綠岫回來蕭門時開始,蕭澈就感覺到了,所以他派了自己的心腹監(jiān)控淥州的情況??墒?,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馮綠岫一家奇怪的死亡與蕭澤被暗追殺有沒有關(guān)系?蘭塵和嚴陌瑛又是怎么回事?
蕭澈望向北方那片原野,茫茫遠處天地交界的地方,正煙霧迷蒙,那更北的淥州,還不知是什么天氣!
突然冒出來的暗極具危險性,如此的話就必須先攔住想北上跟大哥交手的馳山派掌門,以免給暗的殺手可乘之機。至于暗這窩毒蜂,大哥自不會放棄這可以順勢擊潰它的機會。
“你們繼續(xù)潛伏在淥州,探聽情況就好,不得輕舉妄動,暗的事更不許插手,絕不能讓人知道你們的存在?!?p> “是,公子。”
看信使將要驅(qū)馬離開,蕭澈突然叫住他。
“不,等等?!?p> “公子?”
“……暗狙擊大哥的情況,詳細告訴我?!?p> 蘇寄寧回到了淥州。
在就任鹽運司副使將近半年的時候,因為任夫人的重病,蘇寄寧得到了弘光帝特批的假期,匆匆趕回淥州探視母親。稍后抵達的則是他的姐姐蘇寄月和外祖父寧遠侯家的表兄弟等人。
小心翼翼地接過妻子秦宛青捧過來的湯藥,蘇寄寧端到母親面前,他已是衣不解帶地侍奉了母親好幾天。大概是自己深愛的兒子回來了的緣故,也可能是皇帝賜予的珍貴藥草果然有效,任夫人的病情這兩天才有所緩解,讓緊繃了好些日子的蘇府上下百多號人終于得以放下心來,而那幾個日夜守在任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們,也終于可以喘口氣了。
優(yōu)雅華貴的內(nèi)室,這時只剩下母子二人,大家都遠遠地走開,好讓這對母子說些體己話。
看著兒子消瘦的面龐,任夫人心疼道。
“寄寧,這幾天可真是累著你了。明知道娘沒事,你就該好好休息,至少也該好好用膳,硬是弄得這么辛苦干什么?”
“我沒事的,娘,你放心。倒是孩兒慚愧,這一個月,竟讓娘為孩兒吃這么大的苦,孩兒……”
任夫人輕輕笑了出來。
“說什么話?天下當娘的,不都是這樣嗎!”
蘇寄寧牽起嘴角淺淺地笑了一下,打開食盒,把晾好的一小碗粥端給母親。
“那么,寄寧,跟祖父商量好了嗎?”
“是的,都談好了,十天后我回京城,現(xiàn)在朝廷里因為刺史軍權(quán)的變動,并不安定,看來這個鹽運司副使,我至少還得做上一年。生意上的事還是請三叔幫忙打理,下半年就由您出面,讓宛青幫您處理寄辰跟孟家的婚事?!?p> “嗯,這樣也好。”
任夫人點點頭,忽然看著兒子,淡淡道。
“不過,寄寧,娘希望——在宛青沒有懷孕之前,讓她跟在你身邊?!?p> 蘇寄寧抬頭,道。
“娘,可是宛青倘若跟我去了京城,您一個人管這個家,會很累?!?p> “我都管了十幾年,還在乎這些天嗎?讓宛青跟著你吧,寄寧,本來你成婚就晚,而我們長房的長孫,不能太小,更不能是妾所出。何況宛青來這個家也快兩年了,你不在,至少讓孩子陪陪她。再者,娘也想抱孫子了。”
“……是,我知道了?!?p> 蘇寄寧躬身應許了母親的要求,任夫人欣慰地笑著,吃了幾口粥。正要趕兒子去休息,外面卻傳來孩子們輕快的笑聲。
丫鬟打起簾子,兩個粉妝玉琢的孩子小跑進來,彬彬有禮地叫著外婆和舅舅,緊接著,蘇寄月、嚴陌華和秦宛青,還有她的兩個小女兒也都進來了,頓時熱熱鬧鬧坐了一屋子的人。
任夫人帶著滿足的笑看著她的兒孫們,這些孩子是她的驕傲,是她在丈夫早逝后,獨立支撐蘇家這么多年來最重要的支柱。
為了她的孩子們,她不在乎自己怎樣地受病痛的折磨。
可是,可是,菘陵鹽礦所帶來的異動并未因蘇府的退讓而完全消失……一輩子都生活在寧遠侯府和蘇家這兩個顯赫地方,對時局有著敏銳感受力的任夫人,到底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不安。她不怕病痛,就怕即使這樣,她終究還是不能保護這些孩子平平安安地幸福著啊!
財富與權(quán)勢,當這兩樣東西正是不安之來源的時候,該怎么辦呢?
與嚴陌華淺淺地說了幾句話,蘇寄寧便稍嫌安靜地坐在榻邊,微笑著聽大家敘些家常談笑。都知道寄寧侍奉任夫人好幾天,想是疲倦了,也就不再扯著他說話,秦宛青命丫鬟送上一碗?yún)?,便坐在旁邊的凳子上陪著任夫人她們聊天?p> 蘇寄寧慢慢地喝著,那碗價值千金的參湯到底有個什么特別滋味,他已品不出來,心中的苦澀早漫過舌尖,把所有的味道都掩去了。
早知道這樣的大家族不會是上下一心的,可是當祖父明確告訴他說家中出了叛徒,而母親有意染上重病只是要為他求得這個回淥州的機會的時候,蘇寄寧第一次覺得惶然。
是誰背叛?向誰背叛?用了什么去背叛?
祖父依然冷靜且威嚴,可是一切到底不在他的掌握中,蘇寄寧知道。
但,他卻只能繼續(xù)在遙遠的京城中平平靜靜地去做什么鹽運司副使,只能暗中小心又小心地探查,不讓人有機會彈劾他這蘇家大公子為官又經(jīng)商。
十天后,蘇寄寧乘船逆淥水而上,往京城趕去,秦宛青跟他同行,以著拜訪外祖寧遠侯的名義。
大病還未愈的任夫人當然沒有出門去送別兒子,就讓送夫婿嚴陌華同時先行返京的女兒蘇寄月代她去了。
看著顯得空落落的屋子,任夫人有點失神地靠在軟榻上。院子里,丫鬟迎進來幾個中年的女人,是南陵蕭門的當家主母孟夫人派來問候的。
孟夫人——孟家?
她想起她最小的女兒寄辰,正是預定要許給孟家的。
家主孟僖,也就是孟夫人的父親,本人身為當朝丞相,孟僖的二弟為戶部侍郎,而宮中太后是孟僖的妹妹。這樣的背景,絲毫不遜于寧遠侯任家。
蕭門,這個昭國最大的武林門派,掌控著漕運和馬市的龐大力量,在弘光帝眼中,是個什么地位?
會因為這位孟夫人,而與蘇家有所不同么?
她閉一閉眼睛,命丫鬟扶著自己好好地坐起來,等著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