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見習(xí)幕僚
氣質(zhì)的改變會給一個人帶來多大的變化,蘭塵直到這時才驚嘆。
優(yōu)雅、朗然、冷靜、灑脫,這些詞用在身著男裝,神情自若地與在座諸達官公子交談的綠岫身上,是再合適不過的。沒有人看出這個不時有卓絕見解的年輕人其實是名女性,甚至還有人從她的“沈”姓里猜測這年輕人會不會是哪支沒落皇族的子弟。
有時,玩笑的猜測往往驚人地合乎現(xiàn)實。
假如有一天,綠岫的真正身份曝光,此刻在座的這些人若還想得起今日,會如何在史書、在雜記里書寫沈綠岫這個人?
可有點讓人期待呢!
左手支在桌上撐著下巴,右手上的折扇輕輕打向蘭塵的胳膊,看她回神望過來,蕭澤輕笑道。
“我說,別一直盯著沈公子看啊。你現(xiàn)在是我?guī)淼娜?,一直這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沈公子,會被人注意的。”
“——啊,對不起!”
蘭塵急忙側(cè)身向著蕭澤。開什么玩笑,她可不想被人冠上“花癡”之名喔。而且,要是害得綠岫功虧一簣,可就罪該萬死了。
不過幸好此刻,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場聚會的主人武威將軍杜長義和淥州長史崔皓有關(guān)北燕皇長子燕南因病退出朝政一事上的爭論上。
這兩人的觀點先前俱已陳述過,此番再起爭議不過是一時的話不投機罷了。杜長義認為燕南是真的病了,不過病因肯定跟皇太子脫不了干系;崔皓則認為燕南沒病,這就是燕南的一出苦肉戲,目的么,是為了跟皇太子示好,還是為了與四皇子聯(lián)盟,再或者,是為了中立?崔皓不置可否。
半天下來,誰也沒說服對方。倒是末了杜長義感嘆一聲。
“這燕南亦是北燕數(shù)一數(shù)二的悍將,倘是跟他一戰(zhàn),可不知能有幾分勝的把握呢?”
崔皓笑了。
“杜將軍怎么說起喪氣話來了?幾年前攻陷西梁國都之戰(zhàn),杜將軍表現(xiàn)不凡,圣上如今可仰仗著您守護北地安危哪!”
“唉,不是我煞自己威風(fēng)。西梁之戰(zhàn),我是跟著東靜王走,只管在戰(zhàn)場上搏殺便可。如今我獨守北地,倘若是那個北燕的皇太子帶兵,還不在話下,但燕南的話,我可真是沒那么大把握。”
“杜將軍,你過謙了。”
“絕非謙詞,要是對別人,我杜某豈會如此長他人志氣?”
“饒了我們吧,杜將軍,您再這么講,我們今晚睡覺可都不安生了!”
崔皓帶著眾人大笑出來,在大家的笑聲中,只聽崔皓問道。
“說起來,要是東靜王跟那個燕南作戰(zhàn),應(yīng)該就有十足的把握了吧?”
“那是當然的,有東靜王在,北燕何足為懼?”
杜長義極自然地接過話來,眾人在稍愣之后,便紛紛附和。
蕭澤帶著輕淺的笑意看著這一切,目光掃過綠岫,卻見她正好也淡淡笑著看過來。微微點頭示意,兩人的目光很快錯開。
可是,有人注意到了這瞬間的事。
沈珈今日的身份,是這集會上一名小小的女侍,杜長義的客人們一進門,她就認出了蘭塵和綠岫。原來,沈蘭塵是蕭澤身邊的丫鬟。
三十六舵分布于昭國內(nèi)外三十六州,門下幫眾無數(shù),內(nèi)中更有眾多江湖高手,昭國有什么事能瞞得過蕭門,有眼界的人都不會作評價。而對沈珈來說,她要關(guān)注的重點,是蕭門于北方馬市上的力量。
蕭澤、沈盈川、嚴陌瑛,由沈蘭塵所串起的這三人,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在傍晚的宴飲開始前,蕭澤借故先走了。
接到沈珈暗示,杜長義走近綠岫。
拱手給這位昭國有名的勇將施了一禮,綠岫朗聲道。
“在下沈盈川,見過將軍?!?p> “喔,原來是沈公子,幸會幸會?!?p> “不敢當,今日得赴將軍此會,大開眼界,盈川甚感榮幸?!?p> “哪里的話,沈公子出語不凡,倒叫杜某受教了呢!一年未回淥州,想不到就出了沈公子這等少年才俊,杜某果然是老了?!?p> 杜長義生性豪爽,幾句話便能與人熱絡(luò)起來。
“盈川是哪里人氏?可是游學(xué)淥州的么?”
微微一笑,這個問題,綠岫已是答過不知多少遍了。
“在下少小顛沛,后來隨師父在山中住過幾年,如今是在游歷中?!?p> “哦?!?p> 杜長義點點頭,嘆道。
“自古英雄多磨難,盈川如今見識卓絕,也算是得慰從前了。那看來,你師父可是教徒有方哩,不知是何方高人???”
“說來慚愧,師父從醫(yī),可惜在下生性愚鈍,師父所學(xué),竟一樣未習(xí)得?!?p> “那你倒是學(xué)會了些什么呢?武術(shù)?”
“讓將軍見笑了,在下可謂手無縛雞之力。只是把師父捎上山的些史書、雜傳讀了讀,說來慚愧,原本還有點得意的,今日到了將軍這里,方知自己果如師父所言,竟是井底之蛙而已?!?p> 聽到綠岫贊他這次的集會,杜長義自然高興。不過這并不會讓他不懂裝懂,有疑必問,是東靜王沈燏頗稱許這位武威將軍的地方。
“——井底之蛙?”
“井底之蛙,坐井觀天,以為頭頂那片巴掌大的地方便是整個天空。”
“唔……哈哈哈哈,妙,這個詞兒可用得妙!”杜長義撫掌大笑,末了才看著綠岫道,“不過巴掌大的天也是天哪,當初看了那么久總不會一無所獲,如今只要盡力跳出來,就好了?!?p> 綠岫深深地作了一揖。
“盈川——多謝杜將軍勉勵?!?p> 看著應(yīng)對得宜的綠岫,杜長義甚是滿意。
這年輕人頗沉穩(wěn),善于傾聽,又不會輕易為人左右,舉止細致,假以時日來培養(yǎng),想必能成大器吧。
吩咐下人在宴席上為沈盈川安排一個好位置后,杜長義緩步同崔皓走出大廳。他雖不知沈珈要讓他來觀察沈盈川些什么,但既然王爺是囑自己幫忙延攬人才,何不就把這個沈盈川也帶入軍中呢?說不定將來能成為王爺?shù)昧Φ谋郯颉⑿l(wèi)護昭國的砥柱哪!
一出永清路,蕭澤便和蘭塵下了馬車,兩人慢慢沿著黃昏的街道朝蕭門走去。
夏日的熱氣隨著柳葉間陣陣吹來的風(fēng)在古老的淥州城里回蕩著,檐角飛揚的小樓,一只風(fēng)鈴,一把小扇,青石板路直鋪向長街盡頭,天空正高遠無際,晚霞一片片絢麗,白云一縷縷舒卷,輕薄的衣帶飄舞如絲羽。
這是異時空的第二個夏,沒有蒸人的熱氣,沒有滿世界大大小小迫不及待亮起的燈,挑著擔的貨郎,推著車的商販,還有三三兩兩正歸家的人,還有,悠然晃在街頭的蕭澤和她。
昭國的仲夏夜,再過一會兒,就將由螢火蟲拉開幃幕。
“公子,你以前的話,夏天的晚上都怎么度過呢?”
想起方才集會上那些人討論的今晚什么游湖、賞月、做詩、比箭之類的那些個安排,蘭塵不禁好奇起蕭澤的夏夜安排。
“唔,就跟現(xiàn)在一樣啊?!?p> “……現(xiàn)在?”
蘭塵微微提高聲音,蕭澤所謂的現(xiàn)在,就是——
“每天臥在竹蔭下,看看書、練練內(nèi)功、寫寫字、處理些文函,以及不停地喝韋夫人特制的那個涼茶?”
“對呀,就是這樣。不過以前是沒有涼茶喝的,而且在南陵的話,夏天倒也沒有淥州這么干熱?!?p> 蕭澤很細地解釋,平常蘭塵都不會說到這類話題的。
“干嘛這幅表情?被毒蟲咬到了嗎?”
“我才沒那么倒霉!”
蘭塵伸伸胳膊,將手悠閑地背到身后。隨著他們的走近,一團飛舞在半空中的蟲子“嗡”地飛遠,韋夫人給的驅(qū)蟲藥果然神奇!
“只是有點好奇啦。總感覺夏夜是夢幻多情的啊,比如說湖上聽琴、月下比劍、花前品酒什么的,許多故事不都發(fā)生在夏夜么?仲夏夜之夢啊!”
“嗯,好像是這樣吧。不過,我比較不喜歡熱,所以夏天通常都是躲在涼爽地方,能不動則不動。”
“可是,你不是武林高手嗎?怎么還會怕熱?”
“武功又不是萬能的,哪能那么自在?”
“唔,說的也是,真那么好的話,就無所謂神仙了?!?p> 點點頭,蘭塵表示贊同。
“一動就會變得汗黏黏的,我也不喜歡。只是,就算除開武功的因素,我倒還沒想到公子你會怕熱?!?p> “……我也是很正常的人啊!”
“不是那個意思啦??赡苁且驗楣悠饺諡⑷徊涣b的樣子給人的感覺是你不會在意冷熱的緣故吧,所以我總覺得夏夜,公子應(yīng)該挺忙的。畢竟屋子里熱死了,人都出來晃了嘛,人一多,不就容易鬧事兒唄?”
側(cè)一側(cè)頭,蕭澤笑道。
“以前確實是會有人找上門來,也難免有不能推卻的狀況。今年是花舵主叫人給攔住了,這才真正過上了清涼的夏天?!?p> 正說著,旁邊茶樓上走下來一個人,是燕南。
都認出了對方,蘭塵禮貌地沖燕南點頭微笑便想走過了。雖然自曹峻那次集會后與燕南又遇見過幾次,且有所攀談,但現(xiàn)在在她身邊的是蕭澤。以蕭澤的身份,還是不要隨便與人介紹的好。燕南卻站定了,拱手爽朗地笑道。
“蘭姑娘,真巧?。 ?p> “是啊,真巧呢,晏老板?!?p> 客氣地寒暄這么一句,蘭塵就打算笑著擦肩而過的。因為看見他們才特地從茶樓出來的燕南當然不會任由兩人離去。
蕭澤,這是他現(xiàn)在能認得的人之一,亦是今日武威將軍杜長義的座上賓。不過讓燕南個人更感興趣的是,他竟是蘭塵的主子。
身形平穩(wěn),步下勁而無風(fēng),果然是個自小接受優(yōu)良訓(xùn)練的年輕人,至于淡然神色間內(nèi)蘊的桀驁與不羈,則讓他更有鷹的氣勢。雖是棲于枝頭,卻可以想見展翅那瞬間會有的魄力。
“敢問這位,可是蕭少主?”
停下腳步,蕭澤嘴角帶著淡淡的笑看向燕南。蘭塵剛才打招呼的稱呼他聽到了,這人就是那個北燕的“晏老板”,一個似乎頗有見地,也頗有影響力的人。
“在下蕭澤,請問閣下是——”
“久仰大名!敝姓晏,北燕的茶商。來淥州已有幾個月,我一直很想拜訪蕭少主,可惜不得其門。”
蕭澤看向這個比自己還高了一點的健碩男子,笑容微微加深。他的朋友里也有這樣豪俊的北燕人,卻不是會如此流連于淥州忘返的,他們的骨子里,到底愛極了北方狂烈的風(fēng)。
“哦,是晏老板,幸會了。不過,蕭門不做茶葉生意,若是晏老板想切磋武藝的話,蕭澤愿意奉陪?!?p> “不不不,晏某的武藝雖說在商道上自保多少還有點余,但哪敢在蕭少主門前賣弄!”
“晏老板過謙了?!?p> 蕭澤眉眼間笑容依舊,剛才燕南拱手時,手指上厚厚的繭已入了他的視線。那是長年用弓,且是相當程度的勁弓的人,才會磨出的。
“蕭少主,是這樣的,晏某有個想法。前些日子,晏某經(jīng)生意上的朋友介紹,見識了昭國著名的晚山茶,據(jù)我所知,這種茶在北燕更是價格不菲??墒且獜慕贤砩阶哧懧愤\到燕京,十分不易。我想,倘若以船運,從雍江出海,沿海岸線過臨海的天龍海峽后,進入海灣,便可直抵常州,再沿黑龍河上溯,不消多時,晚山茶就可以到燕京了。您看,這是一條非常便捷的商路哪!”
“是的,晏老板說得沒錯??墒?,天龍海峽不是風(fēng)平浪靜的雍江,我昭國的東靜王目前還駐扎于臨海,與東月國交戰(zhàn)正酣呢?!?p> 這是一個世人都知道的消息,這晏姓男子卻提起這樣一個大膽的計劃,讓蕭澤的視線在嘴角的笑容中更深沉了些。聽蘭塵提起過此人幾次,他只是注意著,如今看來,倒是要叫人好好查查來歷了。
“我知道。”
燕南頗惋惜地點頭,又道。
“不過我聽說蕭門多武林高手,倘若他們能押船,并確保船速的話,平安通過天龍海峽也不是不可能的?!?p> “呵,晏老板不愧為闖蕩東西公路的人!如此膽識,蕭澤深為佩服。但這樣的航行假如真如晏老板所言成功了的話,往后必會有不少人冒險闖天龍海峽。且不論他們能否次次成功,這樣的船隊對東靜王而言,勢必是一大干擾,假如因此而擾亂了戰(zhàn)事……呵,追究起來,我蕭門可承不起東靜王和皇帝的憤怒?!?p> “啊——晏某失慮了,果然還是蕭少主思緒縝密!”
燕南長嘆一聲,蕭澤依舊笑得脫略不羈,讓燕南猜不著他這番話在蕭澤耳中起了什么回音??傊?,這一次想借由蘭塵在而透過蕭澤直接接近蕭門的努力看來是失敗了。拱拱手,燕南對兩人笑道。
“冒昧相擾,還請多多見諒,晏某先告辭了?!?p> “好走?!?p> 蕭澤拱手回禮。
看燕南轉(zhuǎn)身走入小街,他們兩人便繼續(xù)緩步朝蕭門而去。
蘭塵并沒有對燕南的出現(xiàn)感到奇怪,她只是覺得——“好有突破性的想法,假如公子或者有其他人答應(yīng)與他合作的話,這個晏老板也許會成為巨賈呢!”
“怎么,你同意他的想法?”
“好像不能說是否同意,我很贊賞他的大膽。不過以昭國人的立場來考慮的話,戰(zhàn)爭勝負的影響及權(quán)力者的態(tài)度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也就是說,你是局外人。”
“嗯,對,就是這樣。”
蘭塵點頭,同意蕭澤的說法。垂眼瞟一下蘭塵,蕭澤輕輕笑道。
“你來昭國也有兩年了吧,還是那么懷念你的故鄉(xiāng)嗎?”
“當然會懷念了。我這個人所以會存在,所以是我,不就是因為故鄉(xiāng)么?倘若忘記了,我何以立足?”
晚風(fēng)一陣陣吹起了蕭澤的頭發(fā),他與她并行,看著前方,笑意溫然。
假如這時花棘、蕭嵐,或者是他的父親蕭岳看見了,定會覺得驚奇。因為蕭澤這個人從前露出笑容的時候,也總會讓人覺得他是站在崖邊的高松,有著旁人伸手也夠不到的距離。
“不是忘記,而是你完全沒想過,也可以成為昭國人嗎?”
微微一愣,蘭塵笑著搖頭道。
“不,我不想,沒必要成為昭國人,哪國人都不需要?!?p> “——你會回去嗎?”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實上,已經(jīng)過了兩年,我也許不適合回去了。那是個日新月異的地方,我回去了,也跟不上?!?p> 知道蕭澤不能完全理解這番話,但蘭塵無意解釋。她不想多說,正好蕭澤也不會追問。
蕭澤的確如平常般沒有追問,他笑一笑,把話題轉(zhuǎn)了回來。
“想借天龍海峽生財?shù)娜瞬辉谏贁?shù),但誰都知道與東月國的戰(zhàn)事遠未消弭。真正提出這條航線計劃的,晏老板還是第一個,他不像是缺乏深思遠慮的人?!?p> “重大利益的誘惑之下,總不乏勇夫。何況他還是挺謹慎的嘛,直接找上蕭門,你們在水運上的勢力,不是無人可比的嗎?”
“多謝贊賞!可惜蕭門到底是江湖門派,怎么能跟軍隊過不去?”
“哦,是嗎?”
蘭塵抬眼瞅瞅蕭澤。
“可是我看剛才那位杜長義將軍,挺看重公子你的喲!還一再感謝蕭門雁城分舵舵主洪琨對駐軍的大力支持呢!”
“北燕到底是敵,想過太平日子的話,當然得助杜將軍一臂之力了?!?p> “可是這種太平根本不平穩(wěn)啊,昭國境內(nèi)稍有變動,若是給北燕好戰(zhàn)派逮到機會,他們就能長驅(qū)直下的?!?p> “對,就是這樣,但昭國大概更無力北上,統(tǒng)一昭燕吧?!?p> 類似的話題,蘭塵跟蕭澤曾經(jīng)談到過。
農(nóng)耕民族與游牧民族的拉鋸戰(zhàn),歷來多見不鮮。不同時代自有不同結(jié)果,然而以平民百姓的愿望計,終是希望能太太平平地看著日出日落吧。
殘陽如血,這其實是個過于殘酷的形容詞。
在杜長義回淥州后第十日的傍晚,隨風(fēng)小筑里,蘭塵和平時也一身男裝的綠岫坐在嫣然池邊的柳樹下,遠處玉涼亭那兒,蕭澤正與漣叔過招。
這兩人,若說從前見面必交手是因為少年時代蕭澤頑皮給自己惹的禍,那么現(xiàn)在,好像就是漣叔許久沒與人對敵,抓到機會就想找高手磨磨刀的緣故。
而蕭澤,也樂意奉陪。
身為門外漢,蘭塵當然看不出兩人招式間的凌厲。劉若風(fēng)站在一邊,雙手緊緊抱胸。
這兩個人過招,只可用一個“快”字形容。電光火石之間,已是數(shù)十個回合,而不等別人有審視的機會,刀劍相擊的清脆聲音又在瞬間響起。
漣叔曾為殺手,他的武術(shù),就以最簡單最有效的攻擊取人性命為目的。而蕭澤在面對這樣的敵手時也決不含糊,他的武功,不是只在演武場上一招一式地學(xué)出來的,與人真刀真劍地對陣,是他從小最豐富的經(jīng)歷。
至于所謂防身,沒什么可說的,最好的防守是打倒對方,令對方再沒有能力可以攻擊自己。
撐著下巴閑閑地看著,蘭塵忽然想起了去年冬天跟蕭澤去飛云山莊參加的那場婚禮。不,與其說婚禮,不如說是變相的武林大會也許更合適。那時,有所圖謀的蕭澤只上場跟一個武林大前輩比了一場,最后還給人兩掌拍了下去。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好像蕭澤從那之后,練武倒是比從前勤了。
呵,果然還是感覺到壓力了么?
蕭澤這人啊,其實某些時候的自尊心還是滿強的嘛。
“蘭姐姐。”
綠岫突然輕聲喚著,蘭塵應(yīng)了一聲。
“嗯,怎么啦?”
“杜將軍邀我去他的帳下從軍?!?p> “哦,啊——從軍?”
蘭塵回過神來,她坐直身體看向綠岫。
“是的,杜將軍說,他可以安排我在他的軍中任幕僚,并同意讓漣叔和劉若風(fēng)跟著我一起——姐姐,我想去。”
綠岫此刻的神情就和她在杜長義的集會上一樣沉穩(wěn)、冷靜,大概在告訴蘭塵這件事之前,她已經(jīng)慎重思考過了。可以說,她現(xiàn)在只是把自己做好的決定說給蘭塵聽而已。
進入軍隊不是蘭塵所期望的,當然,蘭塵可以阻止,綠岫也應(yīng)該會聽的。但這就意味著蘭塵剝奪了綠岫決定的權(quán)力與能力,其可能的后果是極糟糕的。
“能告訴我你的理由嗎?”
“軍隊是關(guān)鍵,如果我能掌握軍隊,最終才可以實現(xiàn)我的復(fù)仇計劃?!?p> “可是你也知道,戰(zhàn)爭會讓人瘋狂的?!?p> “我不是好戰(zhàn)的屠夫?!?p> “這世上沒有天生的屠夫,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上那種瘋狂殺戮的人會有三種反應(yīng):一種是從此極度厭惡殺戮,精神上留下創(chuàng)傷;一種是從此變得嗜血,把殺人視為尋常事;還有一種……”
蘭塵說得非常緩慢,綠岫打斷蘭塵的話。
“我會是第三種,即使已經(jīng)被血弄臟了手,可是絕不會允許自己肆意奪取人的性命。姐姐,我絕對會是這一種——馮家莊的那片墓地,我永遠都記得!”
這句話說出來,蘭塵便知道自己再不能勸什么了。她素來不會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觀點,即使事關(guān)生死,她最多最多,就只能做到把一切都剖析得清清楚楚。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各人站在各自的窗口,這種事總是說不清的。
高手過招,往往難于分出勝負。
這并不是說就沒有差別了,差別在真正生死搏擊的時候便會明白地現(xiàn)出來,目前漣叔和蕭澤都不過是在訓(xùn)練自己,所以打到天黑時,蘭塵便會提醒蕭澤,他們該回蕭門去了。
很給蘭塵面子的,雙方立時分開。
告別綠岫、漣叔和寂筠他們,蕭澤帶蘭塵從側(cè)門離去。
隨風(fēng)小筑借給綠岫很有幾個月了,這期間,蘭塵跟蕭澤都沒有在隨風(fēng)小筑里留宿過。而除了蕭遠山兄弟不在外,蕭翼、蕭寂筠等人都還各司其職,與綠岫、漣叔和后來加入的劉若風(fēng)相處得倒也平淡。大家各做各的,互不干擾。從這一層上說,隨風(fēng)小筑還依然是個秘密。
“蘭塵?怎么啦,你心事重重的?”
“杜長義請綠岫去做幕僚?!?p> “……軍中之事,綠岫恐怕還難以勝任吧。”
“是見習(xí)的,杜長義想栽培綠岫?!?p> “……你不樂意嗎?”
“說不上來?!?p> “那么就是同意了?”
“……我好像沒法不同意?!?p> 蘭塵深吸一口氣,她到底不能說服綠岫,那個女孩已經(jīng)不是去年馮家莊上真純不知世間險惡的孩子。她點燃了綠岫復(fù)仇的火焰,已撲滅不了。
“公子,你見過戰(zhàn)場嗎?真正的戰(zhàn)場?!?p> “見過,”蕭澤淡淡回答,“祖父定下的規(guī)矩,掌著蕭門北方各分舵的人,必須是要從戰(zhàn)場上廝殺回來的?!?p> “感覺如何?跟江湖上的比武、械斗大不相同吧,戰(zhàn)場上,除了殺人和被殺,什么都沒有。別說些萬夫莫敵的傻話,那是修羅場!”
“劍,總是要放到火里去粹煉的。我一向認為,想俯視這世界的人,必須有俯視戰(zhàn)場和縱身戰(zhàn)場的經(jīng)歷,見識過地獄,才能應(yīng)對地獄。”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戰(zhàn)場上沒有可以絕對平安的人?!?p> “可是總有平安的人,對嗎?綠岫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小女孩,你知道的,她會變得更驚人,我也很期待?!?p> 勾起唇角,蕭澤安撫地朝蘭塵一笑。
“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