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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山

043回、道心應(yīng)住如神在,分明歧路問靈臺

靈山 徐公子勝治 5125 2009-04-08 01:18:53

    梅孝朗身在軍營,對家中的事也一直很關(guān)心,裴玉娥經(jīng)常派人報信,信中提到從長安請的飽學(xué)之士程玄鵠協(xié)助菁蕪山莊打理產(chǎn)業(yè)并教導(dǎo)梅振衣課業(yè),蕪州上下都很滿意、小少爺也很聽話云云。

  梅孝朗不笨,當然猜到夫人特意派人去蕪州恐怕就是為了管教大公子,同時對家中的財務(wù)收支不放心。既然表面上看起來未傷和氣,不如再做個順水人情,將程玄鵠也調(diào)到軍營中得一場軍功,一方面給裴玉娥面子,另一方面也還梅振衣一個清靜。

  程玄鵠的遠房堂叔程務(wù)挺將軍此次出征軍功顯赫,回師之后在軍中朝中都將成為重要人物,送給他同宗侄子一份人情,也是結(jié)交之意。梅孝朗這么做稱得上老謀深算八面玲瓏了,就是沒想到有妙法門的高人恰在此時去了蕪州。

  梅孝朗不擔憂兒子的安全嗎?也不是這樣,經(jīng)過上次明崇儼的事情,梅孝朗知道菁蕪山莊的管家張果也是一位高人,而且自己的兒子為人機靈的很,在蕪州恐怕沒人能欺負到,所以此次也放心的暫時把梅毅調(diào)走一段時間。

  程玄鵠接信后當然也來向梅振衣告別,梅振衣還特意陪著他到翠亭庵向星云師太辭行,在下山后的十里桃花道上,這兩人有一番長談。梅振衣在馬上問道:“程先生,你不是那種死讀書的學(xué)士,精通世間俗務(wù)。我的家事您想必也了解,我不欲做個不孝之人,又想安享自在,希望先生有以教我?!?p>  程玄鵠與他并馬而行,感嘆一聲道:“昔年劉表之子劉琦,恐懼后母之害,上樓抽梯問計于諸葛孔明,孔明教他自請遠守江夏以避禍?!袢展硬槐厣蠘浅樘?,你不是已經(jīng)遠避蕪州了嗎?”

  梅振衣:“我到蕪州養(yǎng)病,是師父孫真人的建議,如今我病已痊愈,恐怕也沒有借口留駐蕪州,一紙書信便能將我招還。其實我也想見父親,此時就想隨您一起到邊關(guān)軍營,但若在長安侯府中起什么沖突鬧的家中不和,甚至導(dǎo)致我父與裴相不和,也是不孝啊?!?p>  程玄鵠看著他笑了:“我此去見到侯爺,會與他私下提及這些事情,你就放心好了。至于你,我有一個建議?!?p>  梅振衣在馬上拱手道:“請先生指教!”

  程玄鵠轉(zhuǎn)頭看向遠方:“在你未成年自立門戶之前,就留在蕪州吧,不要回侯府也不要遠去他處。他人若聞聽或誤會此是教人不孝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則可。”

  梅毅和程玄鵠要走,恰巧也有另一個人要離開蕪州,就是孫思邈。此時已到十月初,自梅振衣醒來一年之期將滿,石太醫(yī)也建造完成,孫思邈該告辭回鄉(xiāng)了。梅振衣盡管心中有一萬分不舍,也知道挽留不住,只有揮淚而別。

  孫思邈來時帶了兩個藥童,走時卻留下了一個,就是老大曲振聲。這一年梅振衣還做了很多事,書中無法一一細述,他與曲家兄弟關(guān)系好,也為這對好兄弟考慮前程。在蕪州期間,他幫助曲振聲拿到了道士的箓書,并讓他在孫思邈走后正式住持齊云觀。

  獲得箓書是憑曲振聲自己的本事,他跟隨孫思邈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學(xué)會了不少真東西。但曲振聲畢竟只有十八歲,住持一家道觀還顯得太年輕,這就要靠梅家的關(guān)系與舉薦了。前文說過在唐代佛道出家人地位特殊,能取得這樣的身份,也算是謀了一份安穩(wěn)營生,而且唐代的道士是可以娶妻生子的。

  孫思邈對梅振衣的這個安排很滿意,他心中清楚自己將不久于人世,見梅振衣為“師兄”的將來考慮也很贊賞。另一方面,他在齊云觀行醫(yī),蕪州百姓受惠,這一走難免遺憾,留下一名徒弟繼續(xù)行醫(yī)仍是一方之福,梅振衣是南魯侯嫡長子,不可能是久居山中之人,將曲振聲留下是最合適不過了。

  齊云觀香火綿延千年,后代弟子談及道觀歷史,前三任觀主分別是呂純陽、孫思邈、曲振聲,而梅振衣曾住過的東跨院在現(xiàn)代成為了祭拜八仙的東游殿,這些都是后話了。

  孫思邈還給梅振衣這個關(guān)門弟子留下了很多東西,那就是他身邊攜帶的所有書,包括醫(yī)書與丹書,有很多是他自己的著作。前文也說過,“傳書”在古代是最隆重的一種傳承方式,梅振衣自是感激不已。

  送別那一天是十月初九,江上西風微寒,梅振衣早已為幾位長輩準備好車船,過黃河之前正好一路同行互相照應(yīng),石太醫(yī)的石料也已裝好可以運到關(guān)中完成最后建造,需要的工匠都請好了一起出發(fā)。曲氏兄弟也在告別,曲振聲拍著弟弟的肩膀說:“二弟,一路照顧好老神仙,回家好好奉養(yǎng)父母。如果家中有什么事,立刻通知我,哥哥如今已正式受箓為觀主,應(yīng)該能幫得上很多忙,千萬要記住??!”

  這句話如果翻譯成現(xiàn)代的語言就是——我現(xiàn)在參加工作了,收入還不錯,家里有困難一定要找我,不要委屈了爹娘。雖然很平常,但也讓人很有感觸。

  而孫思邈則把梅振衣叫到一旁,此時他的個子已經(jīng)有一米四左右了,雖然還不算太高但比一年前已經(jīng)長出了一大截,身材在當時十三歲的孩子中算是健壯的了,可見這一年的調(diào)養(yǎng)修行非常之成功。

  孫思邈仍然以習(xí)慣的動作手撫他的腦袋道:“騰兒,臨別莫傷感,你既是修行人,凡事要看的透徹,為師人雖離去,但師道傳承仍在你心,師父在與不在,并無分別!臨別之前,你還有什么話要問我嗎?”

  梅振衣:“在與不在,并無分別!……弟子想問的就是這句話,往后心中有困惑,又如何請教師父?請問此句心法?!边@一問比較有意思,上師不在了,弟子又如何請教?一般人可能不太明白,但修行人確有此種心法,而且不僅是佛道兩家,別的門派也有。

  孫思邈答道:“想當初入門之時,你開口問的是鬼神,我當日所答便是心法。修行上師傳授弟子,要把心印留下,弟子能否得到真?zhèn)饔嘘P(guān)資質(zhì)悟性,但師父做的是否合格,就在于這‘在與不在,并無分別’八個字。莫說是師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傳人心中也要做到‘在與不在,并無分別’。你將來若傳授弟子,也要檢驗自己是否做到了這一點?!?p>  孫真人這席話什么意思?比較難解,可以借助一個心理學(xué)實驗來說明。當代西方有個非常著名的心理學(xué)實驗叫“不存在的人”:有一組心理學(xué)家虛擬了一個人,虛擬信息包括這個人生活的時代,姓名、出身、經(jīng)歷,生卒期等,事實上這個人是不存在的,就似一部架空小說的主角。

  然后他們開始通過冥想、催眠等方式與這個“不存在的人”溝通,經(jīng)過了一系列的失敗后,終于有一個自稱是這個人的鬼魂開始和他們交談,告訴他們關(guān)于自己的一切。這還不夠奇妙,當談到那個人生活的時代,那人竟能糾正心理學(xué)家們對歷史了解的誤差。到最后溝通者給弄糊涂了,開始懷疑這子虛烏有的人物真的存在過。人神秘莫測的心境是一座可開啟的靈山,現(xiàn)實甚至比任何科幻小說更離奇怪誕。

  這個著名的實驗已經(jīng)非常接近于古代修行人的鬼神之說了,只差一層窗戶紙沒捅破。一個合格的修行上師會給弟子留下真正的“心印”,包括日常言傳身教所含有的一切信息,當師父不在時,弟子還可以在一種特別的入靜或冥想狀態(tài)中“見”到他,與之交流。

  這對于普通人來說也許并不是很神秘,比如張三留給你的印象很深刻,遇到什么事你會思考“假如張三在這里,他會怎么說,又會讓我怎么辦?”然后會得出一個結(jié)論。而修行高人能把這個過程直觀化、具體化,可以在神識中招喚出師父或某些鬼神的形像,和他直接交流。

  有些東西師父教徒弟了,徒弟也聽懂了記住了,但修行不是在學(xué)校上課,具體的境界和各種法術(shù)神通是要一步步實證的。有時候師父傳完法就走了,弟子在漫長的歲月中逐漸修煉,所依靠的重要途徑之一就是這種心法。

  那么在神識中招喚出來的師父,是否就是師父本人呢?是也不是!說他是,是因為與之交流所說的話,回答的問題,與師父在時不會有什么兩樣,因為這個形像本身就是上師傳道時留下的一切信息。說他不是,因為那只是神識中的一道心印,他不會再告訴弟子以前沒有傳授過的東西。如果弟子有什么新的收獲或突破,那也是在這種交流點撥下自己求證的,只不過通過這種方式感悟。

  為什么修行人自古以來要修到大成真人之后,才可以正式為傳法上師收弟子入門呢?就因為如果不到大成真人境界,就不能給弟子留下心印,師父一旦因故離開,弟子修行就無所適從了。弟子要使用這種心法也是有條件的,比如有的門派首先要修成“回魂仙夢”能夠巨細無遺回憶起此生一切往事,然后才能運用此種心法,丹道弟子至少要有“靈丹”境界,佛門弟子至少要能入“三禪”定境。

  再比如說密宗有一種“本尊上師法”,修行中可以與上師交流,而那位“本尊上師”在現(xiàn)實中或當時的年代中,對于其它人是根本不存在的。甚至有人悟性極佳只看道藏典籍,突然開悟也能修行有成,他甚至能與留下法門的“上師”進行神識中的交流。這種情況看上去很神奇,但交流的范圍不會超出他所悟的內(nèi)容,弄不好也會入魔,也算是一種類似的心法吧。

  孫思邈當然不會教梅振衣密宗本尊上師一類的心法,他是行醫(yī)的道士,而且梅振衣拜師問道時開口談的是鬼神之說,臨別之前孫思邈秘傳心法叫作“靈山心法”,入門第一步稱為“如神在”,孫思邈只教了這第一步的口訣,更高的境界需要梅振衣自己去探索。

  孫思邈教授梅振衣的東西很多,包括醫(yī)道與外丹餌藥,還有內(nèi)養(yǎng)功夫與導(dǎo)引之術(shù),除此之外他有三句話讓梅振衣獲益終生。這三句話也是梅振衣一生修行的心性根基——

  第一句話是評價呂純陽時說的“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行事而已?!?p>  第二句話是在梅振衣路遇鐘離權(quán)之后說的“你已在悟道中途,那就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便是?!?p>  第三句話就是臨別時傳靈山心法之前說的“莫說是師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傳人心中也要做到‘在與不在,并無分別’?!?p>  孫思邈、梅毅、程玄鵠都走了,梅振衣一時之間悵然若失。他仍住在齊云觀,除了習(xí)武讀書之外每日修行內(nèi)養(yǎng)功夫,還是當初臥床不起時孫思邈教他的那一套,如今他已經(jīng)達到“移經(jīng)動氣”的境界。

  一年前孫思邈為梅振衣巡經(jīng)點穴,以內(nèi)勁按摩他的周身十二正經(jīng),讓當時身體虛弱的梅振衣感覺非常舒適如沐春風。而如今不需他人之手,靜坐時內(nèi)勁發(fā)動,又自然而然的進入到當初那種狀態(tài),不僅是舒適,氣機鼓動游走全身,按少陰、厥陰、太陰、少陽、陽明、太陽的順序每巡行一周天,好像全身都已經(jīng)被凈化洗煉了一番。

  就在這一夜,梅振衣終于又一次修證了“五氣朝元”的境界。定坐中仍可內(nèi)視全身,而且這一次與穿越前在北京中醫(yī)藥大學(xué)的小山上感覺不同,不僅僅是一種精微的感知能查覺到經(jīng)絡(luò)腑臟的運行,而且神識中仿佛有一雙眼睛能夠“看見”。所見并不是解剖中那種血肉,而是各種氣機運行下清晰的輪廓光影。

  梅振衣用了一年時間,將一副最弱的身體,又重新修煉到最完美的境界,突破五氣朝元。修行弟子入門煉形退病達到初步圓滿,僅僅用這么短的時間應(yīng)該說是相當神速了,況且梅振衣只有十三歲。然而轉(zhuǎn)念一想,這也不算奇跡,因為他穿越前活了二十年,早已達到這個境界,如今這一年時間不過是把失去的修為重新找回。

  修行入門的標志,一般都有兩個:一是能夠“內(nèi)視”,不論是用哪一種方式應(yīng)該能感覺到自身內(nèi)部狀態(tài);二是通過這種煉形術(shù)退病,使身體達到一種健康無病的狀態(tài)。為什么這樣才能入門?因為修煉更高深的道法,不能憑借殘缺的爐鼎,如果身體上有缺陷可能會出問題,另一方面修行人要隨時感知自身出現(xiàn)的變化。

  孫思邈所傳的這套內(nèi)養(yǎng)功夫,名叫“省身之術(shù)”,相比其它修行門派的道法,另有一種妙用,那就是修煉到高深境界時,不僅可以內(nèi)觀自身,還可以延伸神識觀測他人,輔助診病之用。那么神識如何在診脈時延伸觀測他人呢?這就需要鍛煉了,鍛煉的功夫就是孫思邈臨別時所授的“靈山心法”。

  除了餌藥、導(dǎo)引、辟谷等輔助修煉法門之外,孫思邈教梅振衣最根基的道法就是“省身之術(shù)”與“靈山心法”。省身術(shù)是感知與鍛煉自身爐鼎的,還可以惠及他人用以醫(yī)道治療,而靈山心法往玄妙里說是一種與神靈溝通的方法,簡單的說就是一種鍛煉神識的法門。

  神識重新清明之后,感覺要比穿越前的那一次修為突破更加精深敏銳,他不用看也不用聽,似乎就能感知到靜室中一切物體的存在,甚至窗外小蟲爬過那細微的震動。這種感覺一開始非常好,你幾乎覺得自己無所不知,但時間稍長便是一種困擾,比如一只螞蟻在地上爬,都可以吵得你睡不著覺,在夜間體會的尤其明顯。

  梅振衣并沒有什么困擾,孫思邈早就教過他收斂神氣之法,達到一種既能敏銳感知又不受紛擾的狀態(tài)。此時就能看出來修行人有上師與無上師的區(qū)別,假如有人無師自通突破門徑喚醒神識,會被這種奇異的感覺困擾很長時間,有的妖精自感成靈,不走運的甚至?xí)焕_多年,直到悟性修為更進一步才能解決,于是干脆躲在深山洞府中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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