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玉坐在浴盆中,熱氣蒸騰的水汽模糊了滿室,他閉著眼,有些疲累,全身放松的向后靠著,仿佛睡著了。
“少爺,今日還練么?”有人在外面小心翼翼的輕敲了下門,恭謹問道。
“羽輝,叫上兄弟們,我有話說。”沈含玉睜開雙目,眼里的疲憊一掃而去,唯剩精光閃過。
沈含玉的住處看起來很低調,可仔細觀察,卻能看到許多洞天。他本身是個極其講究的人,平日里喜愛做些修身養(yǎng)性的事,喝茶練武,養(yǎng)花種草,衣服也穿得極精致整潔,只要是他沈含玉穿的用的,永遠都要味道清爽,他喜愛植物,尤愛蘭竹,他的房間里隨處可見養(yǎng)得肥長郁碧的名貴蘭竹,就連盛放蘭竹的容器,也是不同名師精心做出的紫砂盆,底兒都篆刻著人名,十分精巧。所以一進沈含玉的房子,永遠撲面而至的就是清爽竹蘭之香,潔到極點,雅到極點。那些跟他的人時間久了,了解沈含玉的脾性,誰也不敢有一絲的儀容不潔,因為他們的少爺是不允許有一絲的烏遭之氣帶入房宅的。
林羽輝帶著一隊人,恭恭敬敬的站在廳堂,少說也有三四十人,個子都很高,年齡也和沈含玉差不多大,穿對襟灰緞褂子和西裝的不等,雖然人數(shù)眾多,可這些人個個表情肅穆的安靜立著,沒一絲交頭接耳之像。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可無人不耐煩。直到他們要等的人出現(xiàn),林羽輝才走上前去,和沈含玉交流了一下,方讓這些人自己尋地方坐了。
沈含玉穿著件樣式簡單的滑面玄緞睡衣,坐在茶幾旁邊,眼盯著手下林羽輝熟練的替自己泡著茶,這金駿眉是他沐浴之后必用的茶品,其醇香柔糯的口感會讓人感到渾身舒暢,腦子也會清明許多,他一般就喜歡在這個時候和手下說事情。
林羽輝用余光看看沈含玉,他的眼神放在茶杯上,可思緒卻好似飄到很遠,以至于良久都沒有拿起杯。林羽輝不知沈含玉到底想到了什么,他端起茶杯雙手遞到沈含玉眼前:“三少,請用?!?p> 沈含玉的思緒暫時被打斷,他接過茶,略品一口,點點頭,看樣子對林羽輝的手藝十分滿意,他將茶杯放回茶幾,才沖著手下說起事情來。
“今日不練了。最近我想跟你們說,給我留意一下各個租界,洋人,還有青幫,不許給我們的生意搗亂,若是惹上這些人的麻煩,不大好搞,以后會越來越難搞,你們打起精神來,但不要輕易得罪這些人。杜牧鏞的打手盯上一些保護費交得不夠的老板,雖然他和大哥關系好,可我們旗下生意多,這樣的人還是要防著,別一不小心被鉆空子。青幫和他貌似走得很近,也許這滑頭也要入了幫學那袁克文開香堂都說不定。所以有什么風吹草動,都得搞清楚再來告訴我?!绷钟疠x認真聽著他說話,拿起筆在一張小紙上快速記了幾筆。沈含玉見他在疾書,稍微停了一下,等他記完,繼續(xù)說道:“還有,羽輝,你親自出面,多派幾個人手,幫我查一個人,最好資料詳盡,越徹底越好?!?p> 林羽輝聽沈含玉這么一說,表情變得嚴峻,問道:“少爺,是誰?”沈含玉的臉色陰冷起來,手指交叉,不自覺的動動指頭:“這人你們也許聽過,叫周治也?!薄氨WC完成任務,少爺放心。哦對了,我得提醒您一下,明日老爺子叫您回去。”
沈含玉的臉上劃過一絲不耐:“知道了,我會去的,剩下的你不必管了。你們都走吧,我需要休息,今天就到這?!?p> 這些人聽了沈含玉的命令,不敢多留,快速的離去,幾乎是悄無聲息的幫他關了屋門。
沈含玉回去睡下,想到明日父親叫上一大幫認識不認識的人,搞一個龐大的聚會,腦子有點亂,趕緊清空頭腦,想要好好睡覺,可趕走了明天的聚會,腦子里又浮現(xiàn)著云宛珠,她纖細的手腕,她寒風中瑟瑟的身軀,她的高個子,她倔強的眼神,她難得一笑時露出的小酒窩,還有她畫的那只大烏龜,沈含玉思來想去,眼看就要一夜無眠,越煩躁越睡不著,捱到凌晨,好不用睡了一會兒,又做起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夢里周治也就像對著云宛珠時那般傻笑著,舉起劍鞘朝自己砍來,二人打到天亮還未分出勝負來,一劍刺來,他便醒了,沈含玉揉揉發(fā)痛的頭,走到窗邊掀開窗簾,立刻被一米陽光刺痛雙眼。
也許因為沒睡好覺,又加上做個很累的夢,沈含玉看看鏡子,竟覺得一夜便瘦了,下巴比之前尖了些,眼睛也顯得更加有神了。他整理了一下領口,低頭看看袖口,又仔細摸摸下巴,才走出門去。
沈宅這日的門口變得熙攘熱鬧,來的客人眾多,大管家林福冉站在門口,畢恭畢敬的看著請?zhí)痈髀焚e客。見沈含玉走過來,他便迎上去:“少爺來了,老爺一直念叨你呢?!鄙蚝顸c點頭,見林福冉欲言又止的搓搓手看著自己,了然的沖他笑笑:“福叔,放心,羽輝最近很有長進,他是塊好料,這都拜您教育得好?!绷指H铰犃诉@話,立刻笑容堆了滿臉,深深沖著沈含玉一揖,花白的頭頂?shù)土讼氯ィ骸岸嘀x三少,我不敢居功。羽輝跟著三少,那是他上世修來的福氣。”沈含玉點點頭,便朝著屋里走去。
沈含凱立在紅木長桌旁,正低著腦袋,洗耳恭聽,說話的人是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頭發(fā)梳整得精光油亮,尤其是那一雙精光矍鑠的眼,讓人不敢直視,他一抬頭,看到沈含玉走進來,便用手碰了碰沈含凱,他抬頭看到弟弟,即刻向他招手:“三弟,這邊?!?p> 沈含玉徑直走到老者身邊,恭敬的點頭:“父親?!?p> 沈嘯榮盯著自己最小的兒子,臉上露出一絲喜色:“你來了。這邊站著,幫著你哥招呼招呼客人?!闭f話間沈嘯林臉色一變,抱拳相迎:“羅兄來了,哎呀歡迎歡迎?!?p> 來者已經上了年紀,穿著深色西裝,清瘦風雅,文質彬彬,臂彎里挽著一位嬌小的小姐,著一身淡雅蘭花圖案的旗袍,十分清雅。
來人連忙抱拳回道:“沈兄客氣。久來不見,沈兄還是如蒼松翠柏,令人羨慕啊?!?p> 沈含凱湊到沈含玉耳邊,悄悄遞話:“這是羅鳳銘,紡織業(yè)里響當當?shù)娜宋?,新日毛紡廠的龍頭老板,為人精細,生意也做得高明,人稱羅錢眼。他也是今日重頭戲,父親這批貨的下家里就有他一個?!?p> 羅鳳銘指指自己身邊的小姐:“沈兄,這是小女夢元,在震旦大學理學院就讀,今年剛剛上學。”
羅夢元恭敬的朝沈嘯榮打了個招呼,聲音甜美:“沈伯伯好。”
沈嘯榮瞇著眼,滿意的點點頭:“好啊,羅兄家有明珠,深藏閨中,女兒如此出類拔萃,老兄福澤恩厚啊。含凱,和他們倆過來一下?!?p> 沈含凱難得不嚴肅的一笑,沖沈含玉打趣道:“今天你二哥是人物呢,你等著看好戲吧。”
沈含青此時正和幾個書畫界的友人聊得快活,忽見大哥含凱過來找,急忙打了個招呼,便跟著一起過來。
沈嘯榮有些面帶得意,鄭重的向羅世銘介紹道:“這是犬子。這是老大含凱,這是老小含玉。這個就是以前和你提過的留過洋的老二含青?!?p> 沈家三兄弟都禮貌致意,羅世銘一番寒暄之后卻只沖著沈含青道:“聽說二少是森琴先生的關門愛徒,極善丹青。久聞你的名士風采,百聞不如一見。有件事也是巧,小女也是個中愛好者,只是不上臺面,她早前聽聞二少才名,今日之行,也想求個墨寶,可她害羞,說是素未謀面不敢輕易張口,所以我有此不情之請,不知二少可否就賞了她,了卻我家這個小姑娘的念想?!?p> 沈含青回頭看看父親,發(fā)現(xiàn)沈嘯榮笑得愉快,心情大好的袖手旁觀,便點頭沖羅老板謙遜的說:“羅叔叔太客氣了,區(qū)區(qū)小技,不足掛齒,更不敢和恩師比肩。在恩師面前,我也就頂多算個匠才罷了,若這位小姐喜歡,含青定不遺余力,好好為您備樣好東西。羅小姐,你說可好?”沈含青說著,還朝羅夢元拋了個媚眼。
羅夢元很害羞,她不敢瞅沈含青,只眼看著父親,嬌羞的挽著他。沈含凱在私底下偷偷拽沈含玉衣袖,二人悄悄退到一邊。
實際上沈含玉剛才就已經了然,就是想不到老爹也有閑情湊上這個熱鬧,看著沈含青臉上青白不定,又要皺眉頭又要賠笑,還本性不移的曬帥耍風流,心里暗笑,不由得叉起手臂,悠閑的看起熱鬧。正得閑高興著,忽然身后有人驚喜叫道:“玉哥哥。”沈含玉變了臉,沒想到父親竟然連他們也邀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