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嘯榮晚上請了羅鳳銘父女,本來說好一家人一起好好吃頓飯,可是干等半晌,沈含玉就是不來。沈嘯榮和大兒子沈含凱對視一眼,顯得略有不快,幸好沈含青不似這個小兒子的心思這么難琢磨,不然就真的尷尬了。
席間幾個人談天說地,羅夢元和沈含青這段時候總是一起出去玩,所以二人顯得比以前熟悉許多,瞅著父親不注意,偶爾還咬耳朵講幾句玩笑話,彼此逗得不住的悶笑,把耳根都笑紅了。沈含凱沖弟弟咳嗽了一下,暗示他不要太過分,失了禮數。
羅鳳銘的華發(fā)比以前生出許多來,此時他坐在對面,欣慰的笑看女兒和沈含青坐在一處,就像天上下凡的金童玉女,十分登對養(yǎng)眼,心中一動,不由感慨道:“沈老板,含青真是越來越精神了。我今生最遺憾的一件事就是命里無子,膝下只圍著這么一個丫頭片子,哪里比得上你平日里龍子虎孫的好生熱鬧,真是羨慕。”
沈嘯榮親昵的拍拍羅鳳銘肩膀,朗然笑道:“丫頭怎么不好?丫頭的好處我還羨慕,兒子總是野性些,拴不住也管不了,就拿我家那個老三說吧,在外頭也不知跑些什么,就是不愛著家,這都多長時間沒見著了,好不用今天有個空閑一起吃頓飯,說來也是沒來。不好管哪!”沈含凱接過父親的話來:“爹說得是。羅大哥也別怪罪,我這個小弟可能最近知道長進了,常去他那個餐廳盯著,所以今天也許是被生意絆住了,我估摸著,再過一會兒就好過來了?!鄙驀[榮沖羅鳳銘笑道:“老三性子孤僻些,年齡也不大,我且不管他,何況他不像老二這么有心,我放任慣了。含青這個孩子雖然自小就不在我身邊,但是早年出門在外,也算是見過世面,他心性善良,人也開朗,如今也到了一定年紀,我時常盤算著,給他成家立業(yè),日后就越發(fā)穩(wěn)當了,所以最近我總是催他,若碰見個喜歡的,就把事情定下來,早早給家里添喜?!鄙蚝嗦犚姼赣H把話說到這來,了然一笑。
羅夢元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心里一直打鼓。聽了沈嘯榮的一番話,羅鳳銘故作不解:“沈少爺這般人中龍鳳,得是哪位名門閨秀配得上呢?!薄昂呛?,羅兄莫急,我還有話說。之前也就是催催含青,誰想我是瞎操心,我最近剛剛才得知,原來這孩子心里早就有人了!”沈嘯榮神秘的沖羅鳳銘笑笑,湊到他邊上耳語了幾句。羅鳳銘立刻滿臉堆笑,不住的點頭。沈含凱也不去打擾這二人打啞謎,坐一邊安然的夾菜吃。沈含青在桌下偷握了一下羅夢元的手,適時的站起來,禮貌說道:“羅叔叔,爹,大哥,我和夢元都吃好了?!?p> 沈嘯榮揮揮手:“下去玩吧?!鄙蚝瑒P和弟弟交換了一下目光,沈含青便和羅夢元一起下了席。
吃完晚飯沈嘯榮和大兒子還有羅鳳銘三人聊在一處,顯得十分高興,沈含青和羅夢元呆在另一處說說笑笑,羅夢元聽他講起平日里的糗事,笑得合不攏嘴,不經意的一抬頭,正看到沈含青溫柔的看著自己,羅夢元立刻收了聲捂著嘴,臉色緋紅。沈含青誠懇的看著她:“夢元,過了今日,我們倆的事可是板上釘釘了?!绷_夢元低著頭,小聲說道:“你說的是什么事?”沈含青促狹的沖她眨眼睛,眼角含著笑,語調輕快上揚:“你真的不曉得?”羅夢元不由自主的又隨著他笑起來,自從和沈含青認識以來,她就總是臉疼,因為一見到了這個男子,她就忍不住要笑起來,微笑嬉笑大笑,不管多平淡的時光,回想和沈含青在一起的每時每刻,他總有能耐讓自己發(fā)自內心的笑起來。
沈含青和她早有默契,這次父親來到沈家,就是為了自己的人生大事。羅夢元覺得,這個眼角上揚雙目含情的男子,似乎把自己從曾經淑女閨秀的生活里解放出來,變成了另一個自己都不認識的羅夢元。他請她看戲吃飯,幾乎玩遍上海灘,有時候寫詩作畫,只為她一個人。每次看著他等在樓下,每次面對這張單純快樂的臉,羅夢元的心中總會蕩漾著驕傲與興奮。她一方面享受著被一個如此優(yōu)秀的男人追逐愛慕,一方面也在心里漸漸認同了這個男人,淪陷在他的美好里。她越發(fā)相信,沈含青就是那個能為自己帶來幸福的男子,因為愛情已經悄然的在她心里一個無人所知的角落開花,只等待綻放的一剎那。
女傭見羅夢元的杯子空了,要過來給她滿茶,沈含青制止了她,親自倒好一杯茶,又貼心的吹了吹,放在羅夢元面前。羅夢元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心口發(fā)熱。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羅鳳銘招呼女兒離開。羅夢元禮貌周全的和沈家人告別,樣子嫻靜優(yōu)雅。沈嘯榮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長:“真是懂事。小姑娘常來玩,我們全家人都歡迎你?!薄暗?,你放心,我明天帶夢元去家里的西餐廳用餐,順便把弟弟也帶回來,所以明晚上你就又能見到她了。”沈嘯榮樂的胡子都幾乎翹起來,不住點頭說好。
送走了羅家父女,沈含青長嘆一口氣。沈含凱滿面喜色,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弟,恭喜你。”沈含青低頭笑笑,并沒有顯得格外興奮。沈嘯榮也開心:“含青,你的事情定下來了。等過了年我們就籌備籌備,找個好日子,讓你成家?!鄙蚝嗟癸@得平靜:“謝謝爹,謝謝大哥,你們費心了?!币驗榱牧艘煌砩?,他看起來有些累,眼下的陰影很濃,于是告辭先行離去,沒有留在本家住。
沈含凱看著弟弟遠去的身影,有點疑惑:“爹,我怎么看著,二弟也并沒有多高興呢?!薄八阒」媚镎f了一晚上話,估計也是累了。再說對著你和我兩張老臉他有什么高興的。不過今晚上老三怎么沒回來。早就跟他說晚上要吃飯,他不是答應著么?”沈含凱道:“無妨,也許三弟是因為忙著他的生意把這檔事給忘了。爹也別怪他,這孩子出息不少,常去盯著生意。爹也可以對他放心了?!鄙驀[榮嘆了口氣:“我倒不怎么覺得。含玉自小就對做生意不感興趣,怎么可能突然轉性。你以后還得多盯著他一點,要多多提攜他,你弟弟年輕,又是個腦子好使的,所以還是有很多遠大前途,你要跟他說,把精力都放到正事上頭。若是這小子打起精神來,比老二更是塊材料?!鄙蚝瑒P連連稱是,父子二人這才散了,回房休息。
宛珠從坐上沈含玉的車就沒有說話,這一路心事重重,沈含玉看了她一眼,默然開著車,沒有打擾她。終于到了地方,沈含玉停車熄火,宛珠如夢方醒的看著他:“這是到哪了?”
沈含玉顯得有點無奈:“下車吧?!?p> 宛珠疑惑的看著他,迷迷糊糊的下了車,看看周圍,一瞬間竟有些迷茫,仔細辨認了一下才認出這是沈含玉的宅子,不由大驚:“哎呀,我怎么到這來了?!?p> 林羽輝此時已經開了門,沈含玉走到宛珠旁邊:“進去吧?!薄安恍校乙乇虥鲩w去,我得去看看葉老板和戲班子?!蓖鹬檎咀〔粍?,不肯跟他走?!白甙?,都在這呢。我把你要見的人都接來了?!蓖鹬榘胄虐胍傻目粗蚝窭约海叩蕉?,一下就在過道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宛珠看著她,驚喜喊道:“小青鸞?!”
小青鸞見了宛珠,先是一瞬間的笑著,可是忽然又沒了笑容,不自然的轉過頭去,樣子頗為古怪。宛珠急切的跑了過去,一下便抱住了她。
小青鸞整整比宛珠矮了一頭,她伏在宛珠的溫暖的臂彎里,悄悄留下眼淚。停頓了幾秒,她慢慢的推開宛珠,沉默走開,宛珠想叫住她,可小青鸞走得堅決,一下也不肯回頭看。沈含玉見狀走到宛珠身邊柔聲勸道:“別在意,她現在心情不好,你跟我來,去看看葉碧涼吧。”宛珠點點頭,跟著沈含玉走到屋里。
葉碧涼坐在窗邊,臉上已經敷了藥,白白的繃帶纏得整張臉面目全非,只剩下一雙涇渭分明的眼,寂寥的看著窗外。宛珠見了她,覺得喉嚨堵得慌。她慢慢走到葉碧涼面前跪下。
葉碧涼急忙要起身拉她,宛珠抓住她冰冷顫抖的手:“葉老板,你不要推辭,這一拜,你受得起?!?p> 葉碧涼的眼里漾起水霧,她用力拉宛珠起來,溫柔的撫摸著她的手,聲音嘶啞而滄桑:“云姑娘,你真不必如此,你不欠我什么。當初你挺身幫我,是你先種下的善因,我本來就先欠了你的。只可惜我太沒用,沒能幫到你,還是讓你受了委屈。”
云宛珠不斷的搖著頭,極力控制著自己情緒。她不敢開口,害怕一說話便會哭出來。
沈含玉走上前,把悲傷的宛珠攬在臂彎里,像對待小孩子一樣拍拍她的肩。林羽輝送上兩杯茶:“葉老板,宛珠,坐下說話吧。現在這一切皆雨過天晴?!?p> 宛珠擦擦眼,平復了一下情緒:“葉老板,戲班子后來怎么樣了?大家沒受傷吧?”葉碧涼嘆了口氣:“也是早有預料。后來他們害怕,就都散了。各走各的路,倒是爽快。這些人里就屬姜嵐年傷得重些,但無大礙,掉了顆牙。說起來我要感謝這位沈先生,其實也是托你的福,我和小青鸞都得其庇護,所以你看,我們的緣分,還真是說不清楚?!蓖鹬樘ь^看看沈含玉,沉默相對,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葉碧涼看出她的內疚,伸手握住宛珠的皓腕:“你不要這樣。碧涼閣早就敗了,這地方其實干不長。曾經我心存幻想,以為只要有了人,我就能重整旗鼓,可是后來我慢慢的發(fā)現這個班子的人心太散,不講義氣,我已經被他們拋棄了一次,這一次并不意外。所以散了也罷。”
“葉老板日后有什么打算?”葉碧涼艱難的笑笑:“我手里還有些錢,可以干點別的營生。這世道亂,干這一行越來越危險了,下九流的行當,人人都能騎到你頭上。你也看到了,那幫虎狼一樣的爺,一來就是舞槍弄棒。所以我也有諸多擔心,想幫著青鸞也打算打算,以后讓她脫離這個兇險的江湖,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日子?!笨赡芤驗樵捳f得有些多,葉碧涼捂著胸口,不住的咳嗽起來,宛珠連忙扶她上了床,安慰她休息。
宛珠關好葉碧涼的房門,疲憊的把額頭抵在冰冷的門縫上,長舒一口氣。沈含玉看著她纖細的脖頸,溫聲道:“宛珠,是不是發(fā)愁了。”“我確實心情不好,事情沒那么簡單,這次我們好像惹了大麻煩?!彼D過頭,杏眸在半明半暗的光線里閃著幽暗的光澤:“沈含玉,我好像也連累你了。你說怎么辦?”沈含玉笑著,在宛珠的耳邊輕聲細語:“你剛才說‘我們’,怎么,現在曉得咱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她意識到兩人的距離有些曖昧,但卻沒有退開。沈含玉清清嗓子,正色道:“過來,跟我談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