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客居汝州
陰明珠婚禮的第二天，程老夫人就說要啟程返回汝州。
她真是個誠實(shí)守信的老太太，臨行前，果然提出要帶我去汝州。
陰明珠一出嫁，侯府里也沒什么我娘可以做的事了。我娘同意了程老夫人的提議，仔細(xì)收拾好程素后來補(bǔ)贈的一堆瑪瑙珠貝，就帶著我去往汝州了。
聽我娘說，汝州南起伏牛，北依嵩岳，扼宛洛古道，歷來是皇家湯沐游獵之地。程家?guī)状硕荚诖说亟?jīng)營溫湯池，權(quán)勢地位首屈一指。程家大院那連綿起伏的屋宇，雕鏤畫棟、描金漆朱，比起洛陽原鹿侯陰識的府邸，毫不遜色。
抵達(dá)汝州的那天，程老夫人說我娘這些日子為陰明珠的婚事操勞有功，要好好感謝感謝。我原以為她會贈送些珠寶美玉，卻未料到她是帶我們?nèi)チ艘惶帨販劂逶 ?p> 我是第一次沐浴溫湯，覺得也不過就是洗了個熱水澡罷了，水溫還特別燙，讓人在池子里呆不住。倒是那片林木蔥蘢的山谷之中，云蒸霞蔚的景色讓我覺得頗為好看。
后來我才知道，程老夫人帶我們沐浴的那處溫湯池，居然是廣成苑內(nèi)的曉霽池。那曉霽池旁的養(yǎng)生泉，就是皇家池子，只供皇帝和后妃沐浴。曉霽池與養(yǎng)生泉同出一道水脈，能夠享受帝王后妃級別的溫湯，難怪我娘那般激動興奮，對程老夫人一再致謝。
回程府后，程老夫人在后院指了間上好的廂房給我們母子倆住。這邊讓我娘跟著管事的徐媽學(xué)習(xí)管理家務(wù)，那邊就安排我跟著程家?guī)孜簧贍斝〗阋黄鹕霞役印?p> 程家小孩教養(yǎng)都是極好的，一點(diǎn)沒有大戶人家的乖戾脾氣。尤其是長我兩歲的三小姐程冬雪，謙和溫順，滿口“妹妹”長“妹妹”短的，叫得我真以為自己也是程家的小姐一般。長我兩歲半的二少爺程明瑞也是極好的，第一堂課就送了我一套筆墨硯臺，還一口一個“悅妹”，很是親熱。
和我爹爹當(dāng)年在竹溪鎮(zhèn)辦的私塾不一樣，家塾辦在程家的側(cè)院里，家?guī)熇钕壬仓皇粘绦兆拥?。開設(shè)的課程除了讀書識字外，還有禮儀和樂律。在這基礎(chǔ)上，小姐們還多了位女師傅，隔日教習(xí)女紅和烹飪。
對讀書識字禮儀樂律，我沒什么特別濃厚的興趣。家塾里最吸引我的，是烹飪課。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不同的食材和不同的調(diào)配方式，可以烹制出千差萬別的食物來。這門技術(shù)太好了，有既定的原則，卻又可以自我創(chuàng)新，最主要的是還能慰勞自己的腸胃，太適合我了。
有了要好的伙伴，有了自己喜歡的課程，在汝州的日子，真是過得有滋有味。
唯一讓我覺得不舒心的，就是我娘的工作。
那個徐媽不了解我娘的來歷和為人，接了程老夫人的安排后，擔(dān)心我娘搶了她在程家的位置，心中有些疙瘩，總是使些手段故意刁難我娘。
有次下學(xué)回家，撞見我娘在廂房里抹眼淚。我就特別難過，我娘是什么人，憑什么受那又笨又蠢的老媽子的氣？我嚷嚷要去找程老夫人告她一狀。
我娘一把攔住我說：“初來咋到的，我們不能仗著有老夫人喜歡，就受不得丁點(diǎn)委屈。你在家塾里也是，要學(xué)會寬容忍讓，不可再象上次一般惹是生非……”
“哪里是我惹是生非？明明就是他先失禮的！”我娘一提上次的事，我就有些沉不住氣。
我娘見我氣急，便緩了語氣安撫道：“別人失禮，你就更不能失禮了。這樣才能顯出你的大度……”
“大肚？我才不要呢，家塾的李先生就挺著個大肚子，冬雪小姐私下里還笑他象孕婦，好難看的！”
聽我這么一說，我娘“噗”一聲就笑開了。
原來自己裝裝傻就可以逗樂我娘！我瞬間就領(lǐng)悟到了裝傻是門好技術(shù)。這以后，我裝傻賣乖的本事就與日漸長。
日子就在我娘與徐媽暗地里的角力中，在我與程家少爺小姐的游戲中，箭一般的飛逝。轉(zhuǎn)眼之間，就已是我娘和我定居汝州的第二個年頭了。而我娘，很快就迎來了她輝煌的職業(yè)生涯。
那天，我和程冬雪下學(xué)后，剛溜進(jìn)廚房想實(shí)踐一下新學(xué)的烹飪方法，程明瑞就情緒激動的沖了進(jìn)來：“悅妹，你猜，誰來了？”
“我怎么知道？”我白了他一眼，繼續(xù)很淡定的用清水漂洗從后花園里摘的一把桂花。
“二哥，究竟是誰來了，你快說啊！”果然，還是程冬雪沉不住氣，當(dāng)即就丟下手里的豆角，走上前去打聽了。
“是小姑姑一家人回來了！”程明瑞特意走近幾步對著我說，情緒依然保持在高點(diǎn)。
我仔細(xì)把桂花撈起來丟進(jìn)木瓢里：“那你們快去見姑姑吧。我做好桂花糕就出來找你們?！?p> 程明瑞急道：“做什么桂花糕，我表姐點(diǎn)名要見你和你娘呢?！?p> “你哪個表姐??？”程家是個大家族，表親堂親什么的多了去了，我雖然見過不少，但有印象的沒幾個。
“明珠表姐啊?！?p> 陰明珠？！
我著實(shí)震驚了一下。她居然回汝州來了，還點(diǎn)名要見我和我娘？難道她被耿家那個身材高魁、殺人如麻的姑爺休了，追到汝州來找我娘算賬了？
我擱下手里的木瓢，急慌慌的沖向后院。
“你去哪里？”程明瑞叫道。
“找我娘?！蔽乙贿吪?，一邊在心底補(bǔ)充了兩個字：逃債。
“你娘這陣就在客堂里呢?！?p> 我驀地收住腳步，一臉緊張的看向程明瑞。
“走啊，就是你娘讓我來叫你的?！背堂魅鹱呱锨皝?，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往客堂跑去。
到了客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虛驚一場。
我娘正和陰明珠坐在一塊兒有說有笑，旁邊坐著的是滿臉堆著笑紋的程老夫人和陰家二夫人程素，整個氣氛是十分的和諧歡樂。
最讓人驚訝的是，客堂里還坐著一個人，我一見他，就不自覺紅了臉。
“一年不見，你長高了不少啊?！币暰€甫一對上，耿夔就笑著開口了。
“悅兒，他是你表姐夫耿家姑爺，你可還記得？”自打程老夫人說要認(rèn)我做干孫女后，但凡介紹程家親戚，她就是這般說辭了。
我忙忙垂首福禮：“悅兒見過表姐夫?！?p> 耿夔笑道：“呵呵，現(xiàn)在文靜多了啊。迎親那日，你和高密侯家的小六公子扭打在一團(tuán)，要不是見你穿件桃紅裙裳，我還以為你是個男孩子呢?！?p> 他這話一出口，滿屋的人就都笑了起來。
我那原本有些發(fā)紅的臉，在這一片歡快的笑聲中，反倒恢復(fù)了常色。我早就想明白了，裝傻賣乖也是技術(shù)活兒嘛，別人未必能做到呢。
只是，這一刻，我才知道那個害我被人取笑至今的人，是高密侯家的六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