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月影藏蹤
想是我睡著了,沒人叫我,萍兒姐姐早就帶著她兩歲的女兒陶陶在廚房里偷嘴了。
聞著噴香撲鼻的清蒸刀魚,我也和陶陶一樣,伸了指頭想去撕塊魚肉下來,卻被我娘一巴掌拍開:“馬上就開飯了,先去洗手?!?p> 說罷,她卻又撕下一塊魚肉喂給陶陶:“陶陶乖,婆婆賞你塊香香嘴?!?p> 我撅嘴道:“娘,你果然偏心!”
我娘呵呵一笑,又撕下一塊,喂到我嘴里:“你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跟小孩子搶食,羞不羞?”
羅師傅坐在灶孔前燒火,聽了這話也是一笑:“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羞的?”
“嗯,羅伯伯說得對,都是自己家人,不羞?!蔽乙贿吔乐?xì)嫩可口的魚肉,一邊對我娘道:“娘,萍兒姐姐現(xiàn)在沒有娘,不如你也給她當(dāng)娘吧?那樣,我也能升了輩分做陶陶的姨母!”
這話說完,廚房里竟是一片沉靜。萍兒姐姐蹲下身子拿了手絹給陶陶擦嘴,羅師傅埋低了腦袋往灶孔里填柴,我娘則拿了竹筷飛快的攪起雞蛋。
說錯話了?我吐了吐舌頭,正不知道怎么接下去,那小不點(diǎn)陶陶卻突然鼓掌道:“好……”
大家的目光倏忽便都匯集到了她的身上,卻又聽她以稚嫩的童音道:“好……吃,陶陶……還要!”
聽明白她的意思后,大家便都輕松的笑了出來。這饞嘴的小丫頭,很成功的把我的話題給歪走了。我便趁機(jī)說去叫小缺哥哥吃飯,溜出了廚房。
這頓晚飯十分豐盛,裝滿雞鴨魚肉的杯盤碗盞,擺滿了羅師傅家的餐桌。好幾個月沒有嘗過我娘的廚藝,這一頓晚飯,我吃得特別的飽。
當(dāng)我扶著桌子站起身來,便想起了我娘第一次說媒成功后,我們吃的那頓肉包子。吃得那樣滿足,那樣暢快,后來竟是扶墻才能行走。
那時,我才六歲,爹爹去世一年多,我們娘倆過著上頓不著下頓的苦日子。六年過去了,我們在洛陽有了自己的宅院,我娘的生意做進(jìn)了豪門貴族,我也進(jìn)了貴族小姐們的學(xué)堂。
可是,有時我卻很懷念我們娘倆相依為命的苦日子??傆X得那樣的日子每一天都格外真實。如今在侯府里過著錦衣玉食的小姐生活,卻常常會讓我有種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飯后,我娘跟著羅師傅去瓷窯取她訂制的物件,我、萍兒姐姐和陶陶,便坐在院中的大槐樹下,聽小缺吹奏陶塤。
穿過濃密的樹冠,望著天幕上點(diǎn)點(diǎn)閃閃的星子,聽著低沉嗚咽的塤音在夜空回蕩,我心底竟有一些悵然若失,仿佛有些東西象那隨晚風(fēng)四處流散的槐花香味一般,不可留駐,難以把握。
我不太習(xí)慣這樣的感覺,一曲結(jié)束,我便起身道:“我去看看我娘,怎么還沒出來?”
“院子里黑,我陪你去。”萍兒姐姐也站起身來,將陶陶推給了一旁的小缺。
我們穿過院子,朝瓷窯所在的位置走去,萍兒姐姐挽住我的手臂道:“悅兒妹妹,你之前在灶房里說的話,可都是真心話?”
“什么話?”我一時愣住。
“就是讓杜媽媽給我當(dāng)娘的事。”
“那個,當(dāng)然是真心話。”雖然羅師傅不能和我爹爹相比,但是每次和我娘來陶坊,都讓我有種回家的親切感。
“我很喜歡杜媽媽,也看得出來我爹爹對她和一般人不一樣。我娘走了這么些年,我還從沒見我爹爹這般開心過……”
萍兒姐姐講起了羅師傅這些年一個人拉扯她和小缺的辛苦,讓我聽了也有些動容。
“萍兒,是你們?”剛拐過院角的邊門,便看見羅師傅提著風(fēng)燈,和我娘并肩走了出來。
我娘一見我,便快步走上前來:“等久了吧?清點(diǎn)這些東西費(fèi)了些時間。”
我這才注意到她手里抱著個兩尺見方的朱漆盒子。正好奇想去打開來看看,便聽她回頭對羅師傅道:“時間也不早了,我和悅兒先回去了?!?p> “我讓小缺送送你們?!绷_師傅走上前來。
“不用了,這么近,幾步就到了?!蔽夷锢宋?,竟是急慌慌的想要離開。
穿過院子時,小缺已不在樹下,許是帶著呵欠連連的陶陶去臥室了,我沒來得及給他道個別,便被我娘匆匆拖走了。
“爹爹,怎么樣?”
走了幾步,背后傳來萍兒姐姐詢問羅師傅的聲音,我便好奇回了頭,卻見羅師傅望著我娘的背影,一徑默默搖頭。
槐樹濃墨般的陰影下,昏黃的風(fēng)燈映刻出羅師傅一臉的滄桑和失落。這一幕,竟讓我看得有些難過。
出了陶坊,我和娘默默走在空無人影的街衢上,任月光在青石路上描繪著我們的影子,躲躲閃閃,掖掖藏藏。
一直走到家門口,我才想起我娘小心翼翼抱在胸前的木盒子,便出口問道:“娘,這盒子里面裝的什么?”
“一些教學(xué)用具罷了,沒什么新奇。”我娘淡淡說道,情緒竟是格外低落。
進(jìn)了家門,我娘便道:“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去洗漱了睡吧。我還要整理一些東西,晚些過來陪你?!?p> 一定是小缺那首低沉蕭瑟的塤曲壞了人的情緒,原本都是歡歡喜喜的幾個人,竟都變得這般心事重重。洗漱完畢后,我在心里怨念了小缺一番,倒進(jìn)自己久違的床鋪,嗅到自小熟悉的那股熏香味道,便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早晨醒來后,卻沒在床上看見我娘。抬眼瞥了瞥她睡的那側(cè),竟沒發(fā)現(xiàn)一絲壓痕。難道,我娘她一夜沒睡?
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門,便見我娘正掂腳往院子里的竹曬架上晾搭衣物。
“娘,你怎么大清早的洗衣服?”望著曬架上滴答不休的水珠,我便有些詫異。
我娘卻是頭也不回的反問我:“悅兒,怎么起這么早?往日你不是說休學(xué)回家,只想睡懶覺么?”
我只好先回答她的問題:“昨兒傍晚時候睡著了,今天就醒得早些了?!?p> “早飯還得再等會兒,鍋里的米還沒糊湯,你要是餓了,自己去找些零嘴吃著?!?p> “哦?!蔽覒?yīng)承了一聲,卻在院子里的木護(hù)欄上坐了下來,看著我娘彎腰擰水伸臂抖衣的嫻熟動作,有些納悶:我娘平日就那么忙么,衣服都得堆在一塊兒洗?
看了一陣,便更覺得納悶:這明明是初夏天氣,我娘她怎么把裌衣也拿來洗了?還有我都好幾月沒回家了,怎么也有我的衣服?
我支肘托腮,認(rèn)真的尋思了一番,發(fā)現(xiàn)好像自從她抱著那個木盒子從瓷窯走出來,就變得有些異常了。那個木盒子里,究竟裝的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