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其鳴喈喈
鄧拓笑道：“岳弟，我六哥可是家里出了名的書袋子，你準(zhǔn)備和他比什么？背經(jīng)文還釋經(jīng)義？”
聽到這里，我便有些后悔了。雖然周老夫子的課上也教五經(jīng)釋義，可每每聽他講經(jīng)，我都神游天外，真要和鄧訓(xùn)比起來，我只怕會輸?shù)煤軕K。
略作沉思，我便開口道：“經(jīng)史子集這些，天天聽博士和夫子們嘮叨講習(xí)，你們不煩膩么？今日不如比比猜字謎？”
“猜字謎？！這算什么文才？”鄧拓詫道。
“怎么不算呢？字詞句章，乃是為文的基礎(chǔ)。”想必竇旭是把剛才失顏之事算到了教我劍術(shù)的鄧訓(xùn)身上，所以此刻他居然轉(zhuǎn)變了立場，站到我這一邊來了。
鄧訓(xùn)無奈笑道：“猜謎就猜謎吧?！?p> “公平起見，你們輪流出題互猜。到午時開飯前截止，猜中多的一方勝出?！备]旭定下了規(guī)則。
“那誰先出題？”鄧拓問道。
“岳弟年幼，你讓他先來吧。”竇旭對鄧訓(xùn)道。
鄧訓(xùn)點點頭。
我便也不再謙讓，開口便道：“早上好，打一字。”
這個字謎是有次在學(xué)堂早會時，女弟子們躬身向先生們問好時我想出來的，準(zhǔn)備留著過年時做燈謎用的。
“早字上面加個好字，卻不是個字啊……”一旁的鄧拓皺眉道。
“喂，這又不是你比賽，多什么嘴？！”竇童生怕我輸了，急急阻止道。
鄧拓忙忙抬手捂嘴道：“恩，我失言了。”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可是這個‘晏’字？”鄧訓(xùn)笑道。
我一驚，這廝居然這么快就解了我的謎，還背出了晏字在《詩經(jīng)》里的出處，果然是個書袋子。
“早上好，意為“日安”，可不正是一個‘晏’字！”鄧拓拍著額頭連連稱是。
輪到鄧訓(xùn)出題了，這廝卻吟起詩來：“一橫一橫又一橫，一豎一豎又一豎，一撇一撇又一撇，一捺一捺又一捺。打一字。”
靠，哪有這樣的字？我在心底按照他吟誦的順序，一筆一筆默寫起來。三橫一豎，豐字？不對！三豎一橫，山字？也不對！后面的撇捺又怎么算？這么多筆畫，確定只是一個字？
這字謎一出，不單是我在絞盡腦汁，一旁的竇旭、竇童和鄧拓，也都紛紛蹙眉，各自尋思起來。
我在心底反復(fù)將這些筆畫組合拼湊，手里不自覺便從木盒里抓了把瓜子，邊想便嗑了起來。
“你不急么？”想必是我嗑瓜子的神態(tài)太悠閑了，一旁的竇童竟替我著急起來。
“時間還早著呢，我慢慢想?！卑凑胀暝诤罡畢⒓訜糁i會的經(jīng)驗，越是這樣的時候，越不能著急，越急越猜不出來。更何況，就算我猜不出來，輸?shù)囊彩歉]旭，我哪能自己先亂了陣腳？
亭中一片靜默，好一陣后，竇旭等得有些不耐煩，站起身來道：“你們慢慢猜，我去廚房看看午飯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
說罷，竇旭便走出涼亭。走了幾步，亭子外甬道邊的樹叢中突然驚起一聲陽雀的嘶鳴。目送雀鳥驚飛出林，我腦子里突然一亮：橫豎撇捺，不就是木字么？三個橫豎撇捺，不就是三個木字么？！
我也想尋個《詩經(jīng)》里的句子來引出這“森”字，好顯擺一下自己熟通經(jīng)學(xué)，暗自回想好一陣，沒找到有“森”字的句子，就想到了《葛覃》中有一句和眼前場景相似的句子來。
“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吟罷，我看著面帶驚訝的鄧訓(xùn)，得意的轉(zhuǎn)折道：“木集成林，林集為森，你說的可是‘森’林的‘森’字？”
鄧訓(xùn)一愣，隨即點頭笑道：“不錯，是首好詩！”
竇童恍然大悟道：“果然是個‘森’字呢！我怎么就沒想出來呢……”
鄧拓卻笑道：“六哥，你那‘一橫一橫又一橫’的，算什么好詩?。俊?p> “我是說《葛覃》是首好詩?！愿鎺熓希愿嫜詺w。薄汙我私，薄澣我衣。害澣害否，歸寧父母。’”鄧訓(xùn)吟罷，望著我一臉促狹道：“《詩序》云：《葛覃》志在女功之事，躬儉節(jié)用，服浣濯之衣，尊敬師傅。則可以歸安父母，化天下以婦道也?！?p> 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背出的詩句，乃是周老夫子極力推崇的一首，說什么男女有工，分而不同，嫻淑溫恭，是為女德云云，其實就是規(guī)勸女子恪守婦道侍奉父母的詩篇。居然選出了這么一句！我不禁面上有些發(fā)燙，忙低了頭喝茶掩飾。
“呵呵，現(xiàn)在一比一。繼續(xù)繼續(xù)！”竇童對字謎生出興致來，便連連催促道。
這一次必須想一個有難度的，看他還能這般得意！
我望著木欄桿外的一池翠荷，突然計上心來：“三百六十五天。打一字?！?p> “哈哈，這個也太簡單了吧，不就是‘年’字么？”鄧拓插嘴道。
我笑道：“平年是三百六十五天，那三百六十六天的閏年，你又怎么解釋？”
“也是啊?！编囃攸c頭道。
鄧訓(xùn)這一次，卻收了那一貫的促狹表情，盯著面前的茶盞，認(rèn)真思索起來。
“你們慢慢猜吧。”我起身走到木欄桿邊，學(xué)著竇童方才那樣，剝了瓜子仁兒扔進(jìn)荷池里喂魚。
竇童幾步跟了過來，湊近我耳邊小聲問道：“蘇姐姐，是個什么字啊？”
我搖搖頭：“不說?！?p> “說說嘛，我不會告密的?！?p> 我瞥了眼石桌邊的鄧訓(xùn)，壓低了聲音道：“小心被偷聽了去。要是你哥哥輸了，可卻怪不得我?！?p> 竇童忙忙點頭：“那算了，我再多等等?！?p> 看著白花花的日光從八角亭上的樹蔭間斜斜漏入荷池，將池中的幾尾錦鯉映照得鱗甲閃亮，我便有些得意：看這光景，馬上就到午時了，若是他再猜不出，我就贏了。
我還沒得意多久，鄧訓(xùn)那廝便也起身走到欄桿邊來了。
“想出答案了？”我控制不住的有些失望。
鄧訓(xùn)看我一眼，欲言又止。隨后他便靠近欄桿，俯身觀看那幾尾錦鯉在水中爭搶我扔下去的瓜子仁兒。
“你還沒想出答案？”我心下有些隱隱的喜悅。
“見水不渾，日出就明，心掛情牽，有言邀請。打一字。”鄧訓(xùn)瞥我一眼，啟唇一字字念道。
這廝竟直接出題，難道是表示認(rèn)輸了？
我不禁喜形于色，展顏笑道：“你沒說出答案就又出題，這是認(rèn)輸了？”
鄧訓(xùn)側(cè)首看著我，一時有些發(fā)怔。
“午時已到，飯菜也都準(zhǔn)備好了，你們這邊誰猜中的多？”這時竇旭大步走進(jìn)了涼亭。
“他們一人猜中一道。方才岳弟出的謎語，六哥還沒說答案。”鄧拓匯報道。
“小六哥剛才直接出了下一題，已經(jīng)表示他認(rèn)輸了?！备]童補(bǔ)充道。
“哈，這么說來，是我贏了？”竇旭臉上頓時春光燦爛起來。
鄧訓(xùn)抿了抿嘴唇，突然笑開來：“好吧，就算你贏了。說吧，要我替你辦件什么事？”
竇旭斂容鄭重尋思了一番，卻又搖頭道：“哎，這一時還想不出來，我們先去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