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翼看著那頭毛驢真是很有哭笑不得的感覺,要說楊傳香也是一片好心,這個時代的好馬確實不容易買到,從那些騎馬來酒樓的客人多半是軍人這一點上就可以想象得出,朝廷對馬的征集力度有多大。楊翼搖頭苦笑,騎毛驢練騎射總好過沒得騎,反正遼國轄地廣大,現(xiàn)在連蒙古草原都在他們的統(tǒng)治之下,想來去到遼國后,那些高大強壯的蒙古良馬總是有得自己騎的。
“可練騎射我總得有弓箭呀?還有我總要拿一兩件兵器自衛(wèi)吧?”楊翼苦惱,因為他知道大宋朝是禁止民間執(zhí)有兵器的,當(dāng)然街市上也有相當(dāng)于兵器的工具出售,比如菜刀斧頭等生活必備物品,又比如長短劍等一些文人用于配飾之物??赡切┎说稓⒇i刀實在太短,而所謂的文人佩戴的長劍則純屬于中看不中用的東西,用這種劍與人對打,只怕一交手就會折成兩截。想象一下自己一手將殺豬刀前伸,一手在后舉著把斧頭,擺個白鶴亮翅的姿勢,楊翼沒來由的一哆嗦。
“這個問題我早已幫你想好了,誰叫我是你叔呢?”楊傳香一副胸有雄兵萬千的樣子:“咱大宋朝是不讓賣兵器,讓老李他們?nèi)ゴ蛟鞎r間上又來不及,可我聽北方的客人說契丹那邊是隨便買的,你先拿承福小時候玩過的那個彈弓去,騎著毛驢把準(zhǔn)頭練練,等到了那邊再買弓箭……喂!你什么意思你?”
楊翼沒等他說完,面無表情的轉(zhuǎn)身離開……
楊翼又到了繁塔,每逢上午的時候張擇端一定會在這里,要走了,總要跟兄弟道別一下的。待上到頂層,果不其然,張擇端聚精會神的捕捉著繁華街市中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時不時落筆到木案的草稿上。
楊翼沒有驚動張擇端,默默站在他的身后,從前面的門中望著這個自己僅僅待過四個多月的城市,東京城還是和往常的一樣繁華,在夏日的陽光下,街道上照舊是車水馬龍,各類商品照舊是擺滿了貨架。 “是的!我要離開一陣了,禍福難料呀!”看著這似乎永遠(yuǎn)不會消失的街道上的景象,想到自己來到此地后發(fā)生的種種事情和認(rèn)識的人,楊翼心中竟生出了幾許悵然,“或許我本來就應(yīng)該屬于這個時代、這個世界中的吧!老天爺只不過讓我重新找正了位置而已?!?p> 傍晚,權(quán)知開封府事張商英坐在轎子里,行進(jìn)在從飄香樓回府的路上?!斑@人看起來粗豪,可實際卻聰明得很呢!”想起會見楊翼時的場面,張商英嘴角浮現(xiàn)出一縷笑意:“蔡侍郎要我轉(zhuǎn)告他一定要把酒全部賣給遼國上層,并且見機行事,在深秋大比前趕回,他竟然一點就透,還跟我說要對得起蘇子瞻、蔡御史的共同保舉之情,呵呵,莫不是見如今新舊兩黨相爭、科舉風(fēng)向未定,想同時向雙方發(fā)示好嗎?”
張商英閉上眼睛,臉上肅穆起來:“可惜這小子還是嫩了點,祖宗法度變與不變關(guān)乎天下大運,非此即彼,哪有能兩面討好的事情?”隨即又低聲沉吟道:“新舊?唉,如今司馬君實恐怕覺得自己時日無多,對我們變法一黨的逼迫越來越緊了,朝中新黨勛臣幾乎掃蕩一空,地方上也是守舊派呼聲漸長.前任蔡京被貶離去,司馬君實要我從開封府推官升為‘權(quán)知開封府’,嘿嘿!知字前還加個‘權(quán)’?只怕是為了先打擊一部分,等被貶斥到地方的人不再出聲,再把我們這些所謂余孽給趕盡殺絕吧!”
張商英喃喃嘆道:“楊子脫呀楊子脫!你要是到時回不來,恐怕蘇軾操縱科舉之后,朝中新取的士子便全會成為守舊派的羽翼了。蔡侍郎究竟是一心為國才讓你去賣酒呢?又或者根本是看風(fēng)聲不對,倒向舊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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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的時光在告別的聲音中匆匆過去,遼國使團終于要出發(fā)回國了。
楊翼和楊得貴早早的來到了城外五里亭等候遼國使團出城。他們攜帶的兩千斤白酒放在一架由四頭騾子拉的大車?yán)?。等了半個時辰,就見到遼國使團的隊伍到了。此次遼人前來,因為涉及到大批銀絹的運輸,所以除了耶律那齊等幾十名官員之外,還有近三百多侍從,大部分人騎馬,中間夾雜著三十輛雙駝高輪大車,這些高輪大車都是用來運送歲貢的,另外還有一架單駝大車是耶律那齊的車乘。此外還有不少不載人的馬拉著行禮物品。楊翼與隊伍的行進(jìn)指揮人員進(jìn)行報道確認(rèn)后,就騎著毛驢,由楊得貴負(fù)責(zé)趕騾車,跟在整個隊伍的后面。
汴京的北面是平原,遠(yuǎn)處的山脈只是若隱若現(xiàn)。龐大的隊伍一路沿著官道迤邐前行了幾個時辰,氣氛倒也還活躍,不時可以聽到或看到契丹武士和官員們之間的談笑,路邊時不時有一些整齊漂亮的農(nóng)田房舍,農(nóng)夫們在田地里辛勤的耕作,有時會停下手中的伙計望向這支異族的隊伍。時不時還有好奇的孩童跑到路邊對著奇裝異服的契丹人大聲嬉笑、對著高大的駱駝指指點點?,F(xiàn)在的大宋已經(jīng)承平日久,在京淄地區(qū),到處是平和富足的景象。
對這樣的風(fēng)景,楊得貴司空見慣,不已為異的靠在晃悠的騾車上閉目養(yǎng)神,反正騾子聽話聰明得很,不會掉隊。而楊翼是第一次遠(yuǎn)離汴京城,這樣的農(nóng)家景色卻是從來沒有見過,不過他此時的注意力卻在車隊里,因為他忽然想到隊伍里的高輪大車自己在后世似乎見過。
對于這種雙駝高輪大車,楊翼是非常有興趣的,因為契丹文化由于女真和蒙古的入侵而徹底消亡,后世雖然留存有部分遼代的歷史,但這些能夠真實反映遼國生活的物品卻極少發(fā)現(xiàn)。楊翼在后世做研究時曾經(jīng)在庫倫旗1號遼墓壁畫《歸來圖》中看見過這種契丹的大車,但畢竟那是年代久遠(yuǎn)的壁畫,線條粗曠而模糊、顏色脫落,此次終于得見真顏,馬上忘記了離別京城的惆悵,仔細(xì)觀察起來。只見這高輪大車規(guī)模甚大,有廡殿式車棚,前高后低,由兩頭高大的駱駝拉運駕轅,“真是厲害呀,一次能拉很多東西喲!比馬車牛車都強上太多呀!不但負(fù)重大,而且速度也相當(dāng)快?!睏钜順O為欣賞,甚至想到遼國的騎兵如此快速犀利,恐怕除了就地掠奪補給之外,就是靠這種大車進(jìn)行后勤運輸?shù)牧恕钜硇南?,若是大宋也有這樣的車輛,又何必過分依靠漕運,從而使北上進(jìn)攻的軍事力量在行動能力和路線上都大打折扣呢?
觀察完這種高輪大車,楊翼又對另外的一種駱駝車發(fā)生了興趣,因為他發(fā)現(xiàn)耶律那齊的車乘也非常獨特,這種裝飾華麗的大車,長轅、高輪,有彩色車棚,棚緣有黃色垂幔,有流蘇,車的上部站立一大鵰,單頭駱駝駕轅。很像《解放營子遼墓壁畫出行圖》中留存的那種遼國皇帝用的“青憲車”,可史書稱只有皇帝、皇后才能用這種車,又或者賜給公主作下嫁禮物,而公主的夫婿即使出外,只要公主不在車上也是不允許的。
“怎么耶律那齊也有資格坐這種車呢?” 楊翼開始心癢難耐,作為一名考古學(xué)家,能夠親眼見到這些自己朝思暮想的疑團有解開的機會,實在是一種難以自拔的誘惑。
楊翼心動之下,也不管楊得貴如何,便一打毛驢的屁股,想追上耶律那齊的車乘看個清楚。那毛驢看起來非常委屈,自己身材不高大,這楊翼好像鐵塔般壯實,本來就負(fù)重吃力,此時還要他快跑,自然不情不愿,跑起來就東扭西斗的。楊翼在后世都開汽車,什么時候騎過毛驢? 實在騎術(shù)欠佳,被毛驢一路小跑顛簸,差點掉了下來。
待到毛驢靠近了車乘,楊翼已經(jīng)手忙腳亂頗為狼狽,還沒來得及看清,便聽到守衛(wèi)的契丹武士用漢話大喝道:“南蠻子!你好大膽子,怎可沖入隊中?東張西望什么?驚擾了大人的車架,我活剮了你。”而一旁的幾個契丹武士看著楊翼騎驢的狼狽像,亦是哈哈大笑。
楊翼分析了一下,只怕自己和那些武士打起來還不一定是人家的對手,還沒到遼國就被砍了可是貽笑大方,所以雖然惱怒,但也不敢頂嘴,默默的將驢放慢腳步,離得那車遠(yuǎn)些,仔細(xì)觀看起來,只是從外表上實在是不知所以,“難道史書記載的是謬誤嗎?”楊翼在驢上沉思:“還是我把看過的那幅壁畫記錯了呢?”
卻見那車的后棚簾子打開,一個人笑道:“釀酒的舉子,有無興趣上來一敘?”
楊翼于沉思中一驚,抬眼望去,正是自己在瓊林苑中見到的遼國大使耶律那齊。當(dāng)下也不管契丹武士們疑惑的眼光,高聲叫道:“正有此意,不知耶律大人可解我之疑惑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