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桂陽太守府內(nèi)還亮著燭火。巡視的張著等人明白,那是趙云在處理著公務(wù)。在桂陽的這么些時日,趙云經(jīng)常這樣忙到深夜。百姓的瑣碎,經(jīng)濟的變化,周遭的情況,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趙云確認(rèn)。
這一次,趙云早早地便處理好了日常,但卻遲遲沒有休息。他把那封信看了又看,盯著墻上的地圖陷入沉思。
終究是要離開了么……趙云看著整個荊州的圖。據(jù)上次劉備來這里已有數(shù)月光景,這段時間趙云依舊處理著桂陽之事。平日里對桂陽周圍習(xí)以為常,但真的要離開了,還真是有些舍不得……
這個郡,是趙云手把手一點一點帶起來的,桂陽從最初的貧瘠到如今江南四郡之首,其中趙云的辛酸勞累可想而知。民間感激他,以他的名字命名無數(shù)設(shè)施,給他送過好些東西。這些經(jīng)濟體制,這些民生設(shè)施,這些枝枝葉葉,都是趙云一點點建起來的……
“要去公安,和主公等會合,交代之后的事情……”趙云來回看著書信,沉默。
過些時候就要啟程了啊,等接自己班的人來吧……趙云緩緩站起,看著地圖,一言不發(fā)。
伴隨著稍縱即逝的紫光,樊淑出現(xiàn)在趙云身后。
在桂陽的日子,因為曾經(jīng)的緣故,趙云并沒有限制樊淑,所以她可以自由出入太守府。只是趙云打過招呼,別深夜來這里。話是這么說,樊淑有時候還是會來,趙云也攔她不住。如今便和以往一樣,樊淑在府內(nèi)轉(zhuǎn)了個圈,到了趙云身后。
“在看什么?”樊淑饒有興趣地盯著趙云看的地圖,“和地圖玩互瞪游戲?”
“這么晚了,還沒休息啊……”趙云嘆道。
“你不也沒休息么,成天沒日沒夜地忙?!狈绮煊X到趙云有什么心事,“怎么了?”
“你店里的事怎樣了?”
“好著呢?!狈缧α诵Γ约赫业首幼?,“那些姑娘都有了自己的經(jīng)濟地位,也有人上門提親的。”
“哦,挺好的?!?p> “你怎么了?語氣不對啊……”樊淑眨眨眼,“是不是生病了?”
趙云沒有回答,樊淑不明所以,太守府內(nèi)一片寂靜。
過了好久,趙云才對著地圖,低聲開口道:“我要走了?!?p> 樊淑身體一僵,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擠出一絲笑容:“你要去哪玩?帶上我呀!”
“要去公安,主公要進(jìn)軍益州,我要負(fù)責(zé)其它的事。”趙云道,“要離開桂陽了。”
樊淑裝出的笑容漸漸凝固,緩緩站起來,想伸出手,最后只抓著自己的衣服:“你還會回來的,對吧?”
趙云沒有回答,他看著地圖。劉備要去益州,隨行有龐統(tǒng)、黃忠、魏延,但誰又說得準(zhǔn)這萬無一失?如果前線有情況,趙云等人是肯定要帶兵去援助的,如此一來,哪里有機會再來桂陽……
腰間一緊,趙云的背后傳來溫?zé)岬臍庀ⅲ鐚⑺浪赖乇ё×恕?p> “你不會回來了,對么……”樊淑的聲音顫抖著,“為什么……為什么又要走……”
“戰(zhàn)事未定,作為將軍,我是要去前線的?!壁w云不知該如何對樊淑解釋,輕聲道。
樊淑低聲啜泣著:“帶我走好么,子龍……我要跟你一起去……”
“樊淑,戰(zhàn)場不是兒戲,太危險了,我不會帶你去的。”趙云道。
“為什么!”樊淑抱著趙云,淚水打濕了趙云的后背,“為什么你不接受我……為什么你不要我……”
趙云低頭,想松開樊淑的手,可樊淑抱得太緊。
“子龍……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不要走好不好……求求你不要走……”樊淑斷斷續(xù)續(xù)地哭著,“你就在桂陽娶我好么……放下過去接受我好不好……”
“樊淑,你別這樣……”
“子龍……為什么我做了這么多,你還是要拒絕我……我才是陪你最久的人啊……”樊淑的哭聲讓趙云的腦??瞻琢艘凰?。
是么?陪著自己最久的人……是……樊淑么……
從趙云剛出山的界橋,到后來奪月魂,到后來顏瞳身死,白狼山?jīng)Q戰(zhàn),再到現(xiàn)在的桂陽……生生死死,無數(shù)人來了又走,唯有樊淑一直默默地陪著趙云,毫無怨言地跟著他……
為什么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趙云看著那張荊州地圖,沉默。
陪伴是最深情的告白,樊淑用那十余年向趙云告白,可是趙云卻渾然不覺……
她抱著趙云,哭聲漸漸嘶啞,始終不肯撒手。她很早就認(rèn)識了趙云,見證了他成長起起伏伏的整個過程,那些對趙云來說有重要意義的女子,樊淑也看在眼里。到了現(xiàn)在,無數(shù)人都消失在了趙云身邊,樊淑才鼓起勇氣走向趙云。如今她不肯撒手,她怕這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趙云……
“樊淑,你先坐下,好么……”趙云道,“我現(xiàn)在不會跑的?!?p> 樊淑哭泣了好一陣子,手指動了動,松開抱住趙云的手。趙云拍拍她的肩,讓她坐下,又遞來一杯熱茶。
趙云坐在樊淑對面,樊淑聲音嘶啞已經(jīng)哭不出聲,抬起手擦去淚痕??吹节w云倒的茶,她呆了一會兒,將其一口喝光。
見樊淑逐漸平息了下來,趙云抬起頭,看著樊淑的雙眼。
“樊淑,我們認(rèn)識這么久,我的事情,你也都是了解的?!壁w云柔聲道,“我不是個太專一的人,從出山到現(xiàn)在,十余年來,我真正愛過的有四個人?!?p> 樊淑靜靜地聽著。她和趙云面對面,坐在太守府內(nèi)。
“在我剛出山的時候,我遇到了琉璃。她開導(dǎo)了懵懂的我,給我展現(xiàn)了這個天下的樣子,也讓我第一次知道所謂的喜愛?!壁w云輕輕說著,“可是后來,你也看到了,在白狼山上,她代替了我去死,以自己的性命阻止了八荒焚天陣,尸骨無存,留下的只是一道沒有意識的虛影?!?p> 樊淑低下頭,依舊聽著。
“在我執(zhí)念復(fù)仇,一無所有的時候,我遇到了文姬。她不會武,有著普通女子應(yīng)有的柔弱,但卻無怨無悔地陪我東奔西走,在好幾次危機中都舍命救我。在復(fù)仇的那段時間,她開導(dǎo)我,教我繪畫寫詩,為我彈唱舞蹈,盡她所能地想把我拉出仇恨的深淵。”趙云道,“可是,自上次群英會時,我和她便分別,直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見她一面,我都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甚至都不知道她的生死。”
“后來,我功力盡失,雙目失明,陷入絕望,是云璐扶起了我。她拋棄了家族,拋棄了涼州,拋棄了一切陪我去西域,陪著我從頭再來,直到巔峰。她就像一顆星星,在我最黑暗的時候指引著我前面的路?!壁w云道,“可是現(xiàn)在,我和她分隔天涯,過著各自不同卻沒有交集的人生,不知此生能否再見?!?p> “從西域歸來之后,我累了,我對身邊的生離死別厭倦了,我想,等布衣門過后,我就和小瞳回常山,好好地過。就像以前那樣,我和小瞳大不了解甲歸田,當(dāng)個普通百姓,不問世事?!壁w云道,“可是,沒等我把這一切說出口,布衣門便入侵了離魂宮,小瞳她就那樣死在了我的面前?!?p> “樊淑,我知道你對我好,你做的那些,我都知道?!壁w云輕輕道,“只是,這些年的生死,這些年的征戰(zhàn),已經(jīng)讓我麻木了。我也許是注定屬于戰(zhàn)場的人,幸福二字,過于奢侈了。”
“那些痛,那些傷,因戰(zhàn)亂而生。戰(zhàn)亂不止,無以家為……”
趙云輕輕說完了這些話,樊淑也是沉默不語。夜色已深,太守府內(nèi)外無人,靜得安詳。
過了好久,樊淑抹了抹眼角,開口道:“所以你現(xiàn)在……不想讓任何人進(jìn)入內(nèi)心么……”
“因為以前的傷痛,你才不想再愛上別人么……不再動情,便不會有傷……”
樊淑踉蹌著站了起來,走到地圖前,趙云注視著她。
“你的心結(jié),也許等找到了文姬或者云璐,就會打開了吧?!狈绲穆曇艉芩粏?,但很柔和,“子龍,等你想通了,就來桂陽找我——不,不用,只需一封信,或者是誰的口信也好,我去找你——你要是想通了,我就陪你去找,去找文姬和云璐她們。要是找不到,我就來照顧你……”
“我……我在桂陽等你……”
見樊淑如此,趙云還要說什么,可樊淑沒給他時間。紫光閃耀,樊淑已經(jīng)離開,只留下趙云一人。
我等你。樊淑留下這三個字便飛出了太守府,帶著淚水消失在夜色之中。趙云立了好一會兒,走到桌前,看著那封信。咬咬牙,趙云開始收拾離開要帶的東西。
那日清晨,趙云帶著部隊,在桂陽百姓自發(fā)地結(jié)隊送別中走出了桂陽城??粗傩詹簧岬哪?,掛滿淚痕的臉,趙云望著遠(yuǎn)處的桂陽城,并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身影。
百姓的隊伍望不到頭,他們一直把趙云送出好幾里地外,最后在趙云再三勸說下才停下了腳步。趙云帶著部隊漸行漸遠(yuǎn),桂陽城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一片山麓之中。
高大的桂陽城,樊淑一個人坐在女墻上,望著趙云離開的方向,眼角還有淚痕。風(fēng)吹過等待的她,紫色服飾揚起,久久不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