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推開了。
“子龍！”見趙云走了進來，蔡琰放下手中的刺繡，迎了上去，“你沒事吧？這三天你去哪了？”
“沒事?！壁w云笑了笑，將目光移向里面，“伯言醒了么？”
“出去了，還沒回來?！辈嚏匆娳w云后面跟著一個老人，“這名老伯是？”
“呵，老夫陸康，是伯言的叔公?！标懣的四ɑò椎暮?，笑道。
“陸遜的……叔公？”蔡琰一愣。趙云從哪里把這個老人找到了？
“說來話長，我們先坐吧?！壁w云拍拍手，道。
早些時候，趙云便對陸遜家族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他們成立了飛燕派，從吳郡避仇來到了江夏。如今除了陸遜之外，其余人均是被滅門。但是陸家還有一個人活在世上。那便是陸遜祖父的弟弟：陸康。
早在漢靈帝期間，廬江郡的黃穰聯(lián)合江夏郡的盜賊起兵作亂，聲勢十分浩大。勢盛時更是達(dá)到了十余萬之眾。感到事態(tài)嚴(yán)重的漢靈帝當(dāng)即任命陸康為廬江太守，平定叛亂。陸康上任后，賞罰分明嚴(yán)整軍隊，三年就擊敗了黃穰的叛軍。從此，陸康便坐穩(wěn)了廬江太守這一職位。直到數(shù)年前，盤踞壽春一帶的諸侯袁術(shù)派人向陸康借糧三萬斛，陸康認(rèn)為袁術(shù)有不臣之心，便言辭拒絕，并準(zhǔn)備作戰(zhàn)。當(dāng)時孫策還在袁術(shù)手下，惱羞成怒的袁術(shù)馬上派出孫策等猛將攻占廬江。可是孫策又豈是甘為人下之輩？他為了保存自己的實力，將廬江圍起來，圍而不打。陸康也是看出了孫策的打算，便親自前往孫策大營游說。經(jīng)過一番商討，兩人達(dá)成協(xié)議。孫策裝出樣子攻城，并對袁術(shù)聲稱已攻下廬江，暗地里與陸康修好。陸康身體也有疾病，亦是配合孫策。幾年下來，孫策離開廬江和袁術(shù)，已經(jīng)攻下了江東。而陸康則一直守在廬江。前不久他剛剛將廬江太守的位置讓出去，正要在那里頤養(yǎng)天年，不料趙云只身找上門來。聽說了陸遜的事后，陸康感慨萬千。一方面為陸家悲慘命運感嘆，又因為陸遜完好無恙而高興。所以面對趙云的邀請，陸康也是沒有拒絕。普天之下，曾經(jīng)的大族陸家只剩下了陸康和陸遜一老一少。血濃于水的親情是抹不掉的……
“伯言他還是個單純的孩子，很容易誤入歧途。”陸康接著說道，“謝謝你們救了他?！?p> “哪里話，陸伯伯。”趙云道，“只是現(xiàn)在伯言陷入復(fù)仇的泥潭中，我萬般無奈才將您請了出來……”
“呵，交給我就是了?！标懣敌Φ溃敖o我們兩人一個安靜的空間吧?！?p> 趙云點點頭，眼神示意蔡琰，兩人便出去了。此刻，陸遜剛好從外面走了進來。剛剛蘇醒過來，陸遜的面容略顯蒼白，頭發(fā)散在兩邊。復(fù)仇的空虛似乎仍占據(jù)著他的身體。
“伯言，還記得叔公么？”蒼老的聲音傳入了陸遜的耳中。陸遜身形一顫，緩緩抬起頭，看著那位老人。
雖然他只在自己很小的時候抱過自己，但陸遜絕對忘不了眼前的這個老人。陸遜這個名字，便是那個老人起的……
“叔公……”陸遜的喉嚨蠕動了好久，嘶啞地說出這兩個字。兩行熱淚從眼角邊流出。
趙云在外面合上了門，將里面的房間留給了那對老小。趙云長出一口氣，任由這小鎮(zhèn)的清新空氣灌入自己肺中。
“了卻一樁心事啊……”趙云自顧自地笑了笑，向小鎮(zhèn)古街走去，身邊是蔡琰。
江邊上，蔡琰坐在石頭上，雙手撐在身后，任由風(fēng)吹著自己的頭發(fā)。在這清晨的江夏小鎮(zhèn)，兩人便在江岸邊這塊巨石上靜靜地坐著，享受難得的清閑。
“子龍，你……”蔡琰開口打破了沉寂，但似乎又顧慮著什么。
“怎么了，文姬？”經(jīng)歷了這么多，趙云已經(jīng)把蔡琰當(dāng)作無可替代的朋友。
“你還要執(zhí)念于復(fù)仇么？”蔡琰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道。
趙云表情一頓，看向遠(yuǎn)方那地平線。
許久，趙云才說道：“哥哥不能這么白死……”
“可是……”蔡琰抬起頭，看著趙云的側(cè)臉，語氣里充滿了關(guān)心。
“我知道?！壁w云偏過頭，四目相對，“在這之前，我想過很多。但是我和伯言不一樣。哥哥的死，牽扯到了太多東西，太多我不了解的事……”
那張諸葛亮解不開的圖，那個神秘的組織，那個焚魂計劃……
蔡琰嘆了口氣：“在復(fù)仇之前，子龍，你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趙云一愣。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自己剛出山時，是看當(dāng)今天下局勢混亂，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餓殍千里的場景激起了趙云對自己那苦痛童年的回憶，所以他才下定決心匡正亂世。公孫瓚、劉備……
“呵，我想追求一種仁世?！壁w云笑了笑，“沒有戰(zhàn)爭，沒有饑餓，沒有血腥……”
“那太虛幻了……”蔡琰道。
“是啊，人心各異，怎么會不互相猜疑。有了猜疑，便會有矛盾，進而釀成戰(zhàn)爭和苦痛……”趙云道，“先前我在襄陽，為了救一個小女孩而導(dǎo)致數(shù)十名江湖高手慘死。那個時候我便在反思自己，自己所追求的"仁"究竟是什么東西？是讓天下沒有戰(zhàn)火么？可是這一切，都該怎么實現(xiàn)？”
趙云看了看蔡琰的臉，對她笑了笑。
“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所謂的"仁道"，和那種血腥的"霸道"沒有任何區(qū)別，都是用血和淚去換取暫時的和平?！壁w云道，“實現(xiàn)仁道的路上，一樣充滿了戰(zhàn)爭與悲痛，一樣會被尸體和血流鋪滿。只不過行路之人所背負(fù)的，不一樣罷了……”
蔡琰一時聽得入神了。趙云不得不承認(rèn)，蔡琰如今的模樣當(dāng)真絕世無雙。
“所以到現(xiàn)在，我一直沒有想清楚。可能還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想不清楚……”趙云接著說著，“為了仁而殺人，是對是錯？拿用霸道和仁道去比較諸侯，是對是錯？我們評價秦皇的暴政亡國和高祖的仁政興國，是對是錯……”
“后來我決定，在自己把一切想清楚之前，得把手中的事做好。”趙云道，“哥哥尸骨未寒，真相未知，我不能停下?！?p> “我這么做，不僅僅是為了自己……”
兩人一時沉寂，任由微風(fēng)拂面。蔡琰緩緩將頭靠在趙云肩上，清香撲鼻。趙云淡淡一笑，并沒有做太多動作。
也許真正了解我的，只有你了吧。趙云抬起頭，看了看天空。天真藍(lán)啊……
“叔公……”陸遜再也忍不住內(nèi)心壓抑的情感，竟哭了起來。
身形越來越透明的陸康慈愛地看著陸遜和陸遜身后的趙云蔡琰。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陸遜的額頭。
“伯言，我們這一族的振興，便交給你了。原諒叔公不負(fù)責(zé)任的做法。我也想看你長大，只是……”
“陸先生，您……”一邊的趙云也是愣住了。他不曾料到眼前的陸康竟然會是一道靈魂殘影，而真正的陸康早已死去！陸康是動用了陸家家傳的秘法才讓靈魂暫時肉體化，等在廬江，為的就是見陸遜一面！
“子龍，多謝你了?！标懣敌Φ?，“老夫能看見伯言，已經(jīng)很滿足了。伯言，擦干眼淚，你是陸家唯一的希望。叔公不想再看到你……走入歧途……”
話音一落，陸康的靈魂殘影徹底消失在了三界之間。陸遜跪在地上，低聲啜泣著。趙云和蔡琰也是回過神來，想安慰陸遜。
許久，趙云輕輕拍了拍陸遜的肩膀：“伯言，陸老先生希望你能承擔(dān)起家族的責(zé)任，而不是執(zhí)念于復(fù)仇啊……”
“現(xiàn)在你必須努力成長，才能讓你家人的在天之靈得到安慰……”
“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振作起來吧?！壁w云道，“你不是曾經(jīng)說過么，你還小，你的時間還長。你能做的事，還有很多……”
陸遜的啜泣聲越來越小。蔡琰在一邊擔(dān)心地看著。再怎么說，陸遜也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孩，他的心理承受力肯定是有限的……
好一會兒，陸遜一抹眼淚，站起身來。
“子龍哥哥，文姬姐姐，謝謝你們?！标戇d低著頭，“我能做的事有很多，但絕不是復(fù)仇這一件事。”
“要振興家族，我一個人力量有限，必須借助諸侯的力量?！标戇d緩緩抬起頭，眼睛里充滿了堅定，“所以接下來，我要決定自己未來效力的人?！?p> 看著突然振作的陸遜，趙云和蔡琰也是暗暗吃驚。這個小男孩……不簡單??！
“南方諸侯之中，益州太守劉璋太遠(yuǎn)，坐擁荊襄九郡的劉表雖然有吞并天下之心，但是眼光太淺，荊州遲早會易主?！标戇d簡單幾句將整個南方的局勢道破，“所以，我要投奔的，是江東的孫策。”
陸遜看向東邊，將情緒壓了回去。父親，哥哥，妹妹，叔公，你們在天上看著我吧。陸家傳承了幾百年，不會亡在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