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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天闕踏歌行

第四章 夢里不知身是客 此間以為自由身

斬天闕踏歌行 漣漪青衫蕩 4946 2022-01-27 18:40:44

  次日,日上三竿,商府之內(nèi),商正南下了官轎,徑直走入大門以后,一改往日文質(zhì)彬彬之態(tài),怒發(fā)沖冠,氣勢洶洶。

  他那白凈的額頭之上,夾著幾絲淺紋,整齊的兩鬢之間,生出幾縷銀絲。

  商正南將官服遞給婢女,往后院而來。

  梁氏剛好走出,見他一臉怒色,含笑說道:“老爺這是發(fā)的哪樣官威,都帶到府里來了,不怕把這滿院的閣樓點著了?”

  她邊說邊迎向商正南,挽住他的大手,要他消消火氣。

  梁氏如此玲瓏,早已猜到個八九分,定是幼子在外闖禍,商正南才會如此顯怒。這種情況倒是少見得很,商正南為人喜怒不形于色,不是事大緊急,倒不至于此。

  “畜生!這該死的畜生!不學他兄長沉浸四書五經(jīng),只與那夸夸其談之人,粗鄙武夫之輩,集于一處,無病呻吟,伸張拳腳。如今膽大包天,竟然敢插手皇室之事,這不是取死之道?”

  商正南雖然年過五十有余,但也模樣儒雅,發(fā)怒的樣子倒是讓梁氏一呆。

  梁氏回過神來,有條不紊地幫商正南整理胸前衣角,輕聲笑道:“老爺,何須如此動怒。你該如何做都行,先控制這燒的正旺的怒火。”

  商正南見梁氏笑靨如花地如此看著自己,一雙玉手挽住自己,帶來些許溫柔,他稍稍控制情緒,緩緩又道:“夫人,你別再護著那逆子,且看我家法侍候,從此讓他閉門思過,不再惹是生非,好好專心學術(shù)。”

  說罷甩手而去,梁氏雖然還是一臉笑意,商正南故意視而不見。

  梁氏礙于商正南如此嚴肅的態(tài)度,只能默默頷首,緊緊跟在其后。

  梁氏輕嘆。幼子于兩年前家宴之上與太子結(jié)識,太子本人極善籠絡(luò)之術(shù),為了拉攏商正南,又向自己父親梁相示好,經(jīng)常用詩詞、武技的名義,邀請幼子做客赴宴。

  但也從不曾聽聞幼子有何出格之舉,礙于太子情面,只讓幼子悉心陪同,閑下來卻要專心經(jīng)藝文章,安分守己,莫要做那丟失體面之事。

  幼子商丘臣雖然自小憊懶,不好經(jīng)文,只求練武。好在從小時就無比聰慧,也識大體,重孝道,也就放心讓他去了。

  梁氏自小生于書香門第,自小也讀書習字,也認得朝堂皇室中的權(quán)謀之事,一時也是憂心忡忡。

  商正南來到正廳,也不去問自己的老父請安,朝著立在正廳前面等待他的梁管家道:“你去祠堂請來鞭子!”

  片刻之后,梁管家唯唯諾諾地看了梁氏一眼,梁氏低眉不語,只得無奈地將鞭子交給商正南,連“老爺息怒”也懶得說了,垂手而立,做了個木雕。

  商正南此時臉上已無喜怒,身形挺拔如松,健步如飛。

  后面跟著梁氏,秀眉微蹙,面上卻無焦急之色,看她輕松的腳步,便知此女子胸懷玲瓏心。管家老梁俯首順耳,如個跟屁蟲般隨著二人。

  商正南忙著思量如何處置幼子,倒也不曾發(fā)覺梁氏面上的狡黠。

  來到商丘臣所住的偏院,老梁管家識相地停住了腳步。商正南夫婦二人頃刻間便進了一處山水寫意,曲徑通幽的小院。

  “偷得浮生半日閑,一覺睡到自然醒……今日,驕陽高照,不宜讀書練武,還是再睡半晌,到時候涼快,方便我理解經(jīng)藝武學……”

  一陣憊懶的聲音傳出門外,門外的兩個婢女一位名叫香云,一位名叫玉竹,她倆聽到此語正捂著嘴偷笑,可看到一臉平靜的商正南出現(xiàn)在眼前,似乎背手上還拿著根長長的鞭子,一時間連忙躬身行禮,要說“老爺貴安!”,想給里面的二公子通風報信。

  商正南大手揚起,神色冷峻,雙目如電,兩個婢女如遭定身一般,動也不是,站也不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一起默然低頭彎腰。

  梁氏朝她們使了個眼色,兩人趕忙如貓兒一般,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商正南見二女離去,與夫人梁氏在外待了片刻功夫,商正南深吸一口氣,梁氏面露焦急之色,兩口子一陣眼神交流。

  商正南終于忍無可忍,一腳把門踹開,大吼一聲:“逆子,出來受死!”

  精致寬敞的房間內(nèi)空無一人,只見旁邊書桌上毛筆未干,橫在桌子上,一張白紙黑字,躍然而入商正南的眼眸。

  梁氏在商正南身后,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臉頰酒窩輕輕綻開。

  商正南快步走去,定睛一觀,宣紙上的字跡未干,筆鋒倒是雄健,字如龍蛇飛舞一般,只見其上寫道:“父親大人息怒,怒則傷肝、喜則傷心、憂能傷肺、思能傷脾、恐會傷腎!兒聽聞城南茶莊有上好龍井,安神補腦,平心靜氣,待小兒去提上一斤,來孝敬父親,勿念、勿念?!甭淇钕路健安恍荷糖鸪肌薄?p>  商正南開始還仔細觀摩他的書法,可想到自己本欲教訓他一番,哪曉得讓他提前知道跑了。梁氏現(xiàn)在又在其后觀摩,如此一時無臺階可下,胸中憋積的氣無處發(fā)泄,不停搖首。

  他抬眼看著書架上的典籍,又瞥瞥不遠處的刀槍棍棒插在黑黝黝的實木架子上,大聲嘆口氣后,也不顧與妻子打招呼,緩緩踱步而出,往自己書房去了。

  梁氏看看幼子飄逸的書法,也是松了口氣,一番思量已經(jīng)想好如何勸說商正南,兀自關(guān)上房門去了。

  話說這商丘臣一路逃竄出來,往內(nèi)城南邊行來,也不領(lǐng)小廝,他早習慣了這樣,顯得自己與其他紈绔與眾不同。只見他獨自一人上了一間酒樓。

  “小二,上菜!”商丘臣往靠著窗子的地方坐下,輕聲喚道。

  “來咧!喲商二公子,數(shù)日未見,近來安好,怎么獨自一人?你要點什么?”

  一青衣小廝,見商丘臣一人臨窗,點頭哈腰地笑道。

  “給我來點醒酒湯,在上幾樣清淡精致的小菜?!鄙糖鸪蓟氐馈?p>  小二見他興致不高,也不敢打擾,道了聲好,下樓去了。

  商丘臣望著窗外,赤水瀝瀝,芳草萋萋,天水一色,漁歌號子徘徊不停,猶想起昨夜自己酒精上頭確實無比荒唐。

  這皇儲之爭看似塵埃落定,其實未曾定局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自己這番出頭,喜了太子,惡了四皇子,也是一番大大的麻煩。

  老父親怒而抽鞭,定然是這個原因,商丘臣不用想,直接用腳指頭思考都知道。

  商丘臣覺得自己絕非常人,他從嬰孩落地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了意識。

  那時候想要說些什么,張口而出就只能伊伊哇哇,想說的,想問的,聽在自己和別人耳中,只是啼哭不止。

  那種意識是指他知道面前之人是自己的父母兄弟,聽得懂他們的對話,并非是指全能先知的意思。

  “我應該就是傳言中的生而知之之人,不知來此是否為拯救蒼生?”

  商丘臣暗自打趣,忽又愁思悠悠,如外面的赤水一般。要說傳言中的生而知之者哪能如自己這般,空有意識,卻無超凡之識,不具超凡之能。

  古之圣賢,聽過不少,都是身俱異相,又身懷卓絕的技藝,自己連從何而來,為何會來到此處,根本無從得知。

  如此反反復復熬了十來年,一直想不起來,所有的一切就如一張白紙。好在他自己也豁達瀟灑,想不起也就不再逼自己,既來之則安之。

  商丘臣現(xiàn)在也沒什么不好,面貌身材貌比潘安,玉樹臨風。家世又無比顯赫,吃穿不愁。紈绔子弟人生,鮮衣怒馬,有美隨行,左牽黃,右擎蒼,胸無大志。文有名士指導,武有宗師提點,所需物品,萬般俱全。

  且還有花不完的金銀,人生若此,又夫復何求?

  商丘臣秉著如此心態(tài),整日就是游手好閑,興趣來了陪著一幫文人士子吟詩作對。武功的底子倒是極好的,各種強身健體的藥草,日日泡體,內(nèi)服外用,一日不缺。

  以至于他現(xiàn)在才十五的年紀,體型已然如二十上下的青年一般,比他哥哥還要高出許多。

  雖然商家家教甚嚴,但古語云飽暖思**,饑寒起盜心。吃飽了總會撐著,那就沒事找事唄。

  在家惡搞兄長,逗逗婢女,在外就是與酒肉朋友,調(diào)戲調(diào)戲路上街邊的良家婦女,欺負欺負傲氣的士家子弟,有空也去踹一踹落魄的武將子弟,江湖騙子。

  雖然還不至于成為當?shù)毓Γ绱讼氯ヒ矠闀r不遠矣。

  想到這里,商丘臣一陣愜意之感襲來,酒意醒了大半,正盤算著今晚呼朋喚友,去那綽約閣里去尋那花魁文余音。

  平日里他雖然不缺金銀,要找什么女人也非難事。但據(jù)說這花魁文余音是太子賞識的女子,自己與其他紈绔子弟自是不敢前去造次,做那強行買笑之事。

  昨晚經(jīng)太子引介,正是最佳機會,太子如今才二十出頭,后宮佳麗就已經(jīng)無數(shù),昨晚察言觀色許久見太子與文余音對話之時,眼內(nèi)并無男女愛欲之意,商丘臣就知道自己機會來了。

  商丘臣家教如此嚴厲,紈绔子弟的行徑他也樣樣占全了,就只差這“色”字一行,他是沒敢造次半分。

  商正南平日涉獵雜書,也崇尚醫(yī)理,再三囑咐他十八歲之前是不能破童子身,否則就要將他趕出家門,再不相認。

  商丘臣知道父親從不食言,硬生生的憋了十五年,話說精滿自溢,這夢中溢出去的精華,不說一斤,也有八兩之多……

  故此商丘臣外出多是以家宴,酒樓,游山玩水為主,也倒不去那勾欄之間,風月場所。

  商丘臣想到文余音那婀娜高挑的身段,膚白貌美的朱唇,欲拒還迎的神態(tài)。

  此子想到高興處一陣猥瑣之笑,仿佛他已經(jīng)成為花魁之首的入幕之賓。

  可他眼角余光瞄到不遠處,小二看自己就像看個傻子一般的眼神,商丘臣只得干咳一聲,又是一臉肅然之色,翩翩公子之模樣。

  商丘臣心想,這平庸小二定然不知自己生而知之精滿自溢的苦惱。

  所有公子哥,紈绔子開始也以為商丘臣家教嚴厲,不敢留戀女色。

  更有甚者,以為商丘臣有龍陽之好,硬要帶他去嘗嘗那旱路風情,被商丘臣用那看白癡一般的鄙視眼神擊退,之后也不敢再提。

  只是商丘臣也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

  十五歲已有人為人父母,成家立業(yè),自己卻還是個十五載的黃花大閨男,要是傳言出去,定然會成為元京紈绔圈子有史以來最大最冷的笑話。

  “這世目前是個處男,但假若真的有上輩子的話,我絕非懵懂初哥!”因為他知道男女之事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是從嬰孩時期就司空見慣,見過自己家的丫鬟小廝偷偷親熱,更多是見過自己父親與母親溫存……

  故而老父親在他心中的嚴父形象,早已蕩然無存……

  “我這是瘋了?”商丘臣搖頭暗想,趕緊喝杯醒酒湯,沖散那些不堪的畫面。

  曾有幾個紈绔弟兄私下議論道:“商老二不是有隱疾,就是有龍陽之好,只是礙于高門大戶的面子,不敢說出,你我當他是好友就不要再提他的隱私,以免說者無心,聞著傷心,聽者流淚啊。”

  商丘臣如果聽到這話,估計會把他們手經(jīng)腳經(jīng)用劍挑斷,然后等到行冠禮之后,用擔架抬著他們?nèi)フ覀€風情處子實地演示一番,是否是銀槍蠟頭,龍陽世子,一試便知。

  商丘臣正想著,忽見窗外赤水之上,駛過一葉扁舟,定睛一看,只見遠處小船之上,一白袍男子坐于船頭,對面三尺處坐著個白發(fā)老道,二人貌似在說話。船尾站著個赤著胳膊大腿,披著蓑衣,帶著大斗笠的中年船夫。

  那白袍男子,身形俊朗,遠遠一坐也覺氣勢不凡。

  商丘臣定睛一看,那不是自己的兄長?

  十四歲就金榜題名,高中狀元,親得皇上召見。加之才貌拔尖,眾人皆言前途不可限量。他就算化成灰,自個也認得出來。

  因商堯臣年齡小,沒有外放做官,現(xiàn)于于國子監(jiān)當助教。

  “難道兄長今日不曾上國子監(jiān)公干,怎么跑出來與道士談玄說道?”

  商丘臣看著自己這個兄長一陣無奈的感嘆,他中狀元之前,諸子百家經(jīng)籍過目不忘,四書五經(jīng)朗朗上口,七歲能詩,八歲成文,九歲已經(jīng)如飽學大儒一般,文采就如天上皓月,比之自己這種螢火之光,異常奪目。

  他永遠帶一種超然凌世的氣質(zhì),自己數(shù)次惡搞于他,他都不惱不慍,看自己這個生而知之者就像看個智障白癡一般,簡直是豈有此理。

  后來商丘臣不想步兄長的后塵吃灰,其實是怕自己讀書真讀不過他,遭人輕視。

  他只能轉(zhuǎn)而去立志習武。雖然當時年幼才有七歲,學了半年的武功,商丘臣就有自信打趴下自己的兄長,就如捏死一只螞蟻一般容易,可他卻也從未仗著拳腳,真正將自己兄長打上一拳半腳。

  因為商堯臣那看白癡一般的眼神,讓商丘臣望而卻步,似心虛,又似畏懼。

  “兄長長的太像父親了,這眉眼氣度,我這拳頭砸不下去……”

  商丘成喃喃自語,又繼續(xù)望著赤水上蕩蕩而行的小船。

  商丘臣以后雖然還會時不時的在兄長床上放幾塊臭豆腐,于他書房房門之上架上自己的洗腳水,又往兄長書房的凳子上放上一些未曾干透的樹脂……

  不時被兄長識破,也有見他身上狼狽之時,但他兄長都是一臉淡然之色。商丘臣只不過是孤芳自賞,自娛自樂而已。

  兄長也從不去向父母說自己的不是,就是每一次見到自己都是那種眼神,商丘臣就自覺無趣,隨著年齡漸長,也就不再去騷擾他。

  商丘臣還發(fā)覺,兄長自從中了狀元之后,經(jīng)常不回家,就宿在國子監(jiān)內(nèi),個把月不曾相見也是有的。

  父母還以為他在國子監(jiān)內(nèi)勤學苦讀。其實不然,他苦讀的全是《黃庭》、《道德經(jīng)》、《太平經(jīng)》之類的各種五花八門的道教書籍。

  后來父親雖然也知道他在研究道經(jīng),嚴厲訓斥他一番,不可迷戀這些玄學。但他明面上點頭認錯,背地里還是不停地研習道教經(jīng)典,父母不知,他這個做兄弟的閑人豈會不知曉?

  因他經(jīng)常偷偷跑去兄長的房間。書房,臥榻,桌案一處不漏,全要查探個遍。因為商丘臣覺得自己就非常人,自己的兄長竟然比自己還要妖孽得多,好奇之心驅(qū)使下,一定要探查兄長的秘密。

  “商堯臣啊商堯臣,你不會有朝一日要駕鶴西去吧?

  我呸,兄弟我不是咒你,是說這上好的花花世界,你如此才情,卻要去深山大澤修道,整日看著那些山山水水,再有什么奇葩仙姝,也不怕看膩了?

  顏如玉,千金裘,五花馬它不香嗎?顏如玉應該真香……”

  商丘臣想道,緊緊盯著遠處,扁舟漸行漸遠,消失于眼簾。

  自幼兄長就是如此對待自己,商丘臣就漸漸的與他貌合神離,兄弟情誼寡薄,宛如路人,現(xiàn)在自不會上前去相認,自討沒趣。

  想到這里商丘臣,隨便吃了幾樣小菜,又吩咐小二一番,小二點頭哈腰,自無不可。

  商丘臣甩出一錠足全的銀子笑道:“城南香茗茶莊知道不?”

  小二笑道:“公子不知,我就是這元京城里的活地圖,沒有俺牛老六不知道的地方?!?p>  “如此甚好,你去那里,就說是我要的東西,他們自然不敢糊弄你。剩下的就是你的辛苦錢,去吧。”

  商丘臣說道。

  小二兀自去買了幾斤龍井送去商府,交給梁管家,不敢怠慢。

  商丘臣自個吃飽喝足后,去尋狐朋狗友,準備晚間走一遭綽約閣。精蟲上腦后哪管是否未行冠禮,家法、老父早拋之腦后,甩進了赤水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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