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歌聲（4000）
沒一會兒，羅德夫人便打開了門，她的氣色好了不少。
“醫(yī)生，是您！趕快進來吧，上次還有一位呢？我怎么沒有見到他。”
羅德夫人對于鮑爾溫的到來顯得很驚喜，但很快她又猶豫地后退了一步，看得出來她身上依舊明顯的紅疹令她有些自卑。
他搖了搖頭，“羅德夫人，你身上的疾病對我沒有任何影響。你知道獵魔人嗎？我的體質(zhì)和他們差不多，能夠抵抗大部分疾病?！?p> “變種……哦不，獵魔人，我自然知道?！彼孀∽欤缓笱堳U爾溫和她上樓。
在坐下之后，羅德夫人端上來一碗冒著熱氣的蔬菜湯，對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壓住亞麻色裙子，坐在鮑爾溫對面。
“醫(yī)生，您這次前來是為了什么？你要看一看杰克嗎？他已經(jīng)好很多了，特別是臉上的紅疹在慢慢消減，只不過他清醒的時間有限，現(xiàn)在他還在睡覺?！?p> 她站起來，領(lǐng)著鮑爾溫去臥室查看。只有得到醫(yī)生的可能才能使得她安心。
母親都是這樣，將孩子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她身上的紅疹其實比之前要多，不過也是正?，F(xiàn)象。
跟著羅德夫人，他看見了常在木床上，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杰克。
杰克的臉蛋有些紅，緊皺的雙眉有些濕潤，那是額頭滴落下來的汗水。
他走過去，拉過灰黑色補補巴巴的被子，讓杰克透一透氣。母親的愛太過于沉重，壓得杰克有些喘不過氣。
“不需要蓋這樣厚，我知道你想把最好的給杰克，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要進入夏天了?！?p> “記住了，記住了?！?p> 他轉(zhuǎn)過頭，端詳著杰克的臉。的確紅疹已經(jīng)不明顯，留下的只是麻子般的標(biāo)記。
目光下移，他發(fā)現(xiàn)這孩子的雙臂比臉還紅潤，并且出現(xiàn)大片不自然的凸起，似乎有什么要冒出來。
這時候，羅德夫人走過來，將被子輕輕蓋上，遮住了杰克的手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
“夫人，你這是？”
“很抱歉，醫(yī)生，我們出去聊吧？”她看向杰克的眼神中有著心疼與歉意，杰克好像還在做噩夢，在床上動了動。
“好吧?！滨U爾溫能感覺到羅德夫人有什么難言之隱，并不想他知道。
不愿意說，他也不會強求。
再一次坐下后，他喝了一口蔬菜湯。
意外地不錯，即使沒有什么調(diào)味，但蔬菜足夠新鮮。
“這很美味?！?p> “嗯，多虧了那位叫卡倫妮塔的女孩，我經(jīng)常收到她放在門口的食物。噢，請放心，我并沒有與她接觸，她走后我才會打開門?！?p> 他點了點頭，放下木碗，想起了在街道上聽說的事。
“我聽說，送到門口的食物有時候會被別人偷走？”
羅德夫人笑容凝固，無奈地點了點頭。她親眼看到食物被別人拿走，拿走它們的不是別人，是她曾經(jīng)的好朋友，露絲的父親法斯。
“他叫法斯。我也沒想到他如此仇恨我們家，曾經(jīng)我們?nèi)耸且黄痖L大的好朋友，但一切都變了。我并不恨他，我也不恨那些袖手旁觀的居民。
只不過內(nèi)心還是會很難受，我們就好像是被拋棄在路邊的石頭，那些人路過，有的無視，有的會因為我們扎到了他們的腳，將我們踹飛出去……不過，我們習(xí)慣了，這樣也不會給他們添麻煩?！?p> 這是一位柔弱的女性，她在現(xiàn)實的壓迫下選擇了默默忍受，可能她內(nèi)心唯一的愿望便是自己的丈夫與孩子好好的。
“夫人，你愿意告訴我羅德的下落嗎？我會將他帶回你身邊。他現(xiàn)在的處境很危險。天花已經(jīng)開始傳播了，一旦讓其他人知道羅德出逃，他將面臨軍隊追捕。
這可能是最省力的處理方法，將傳染源統(tǒng)統(tǒng)消滅。你也不想自己的丈夫落到如此地步吧？”
握住右手的左手越來越用力，本來營養(yǎng)不良顯得骨瘦如柴的手背更是青筋暴起，嘴唇發(fā)白顫抖，眼眶變紅。
終于，她松開了，抬起頭看著鮑爾溫的眼神。
他知道羅德夫人做出了決定，笑了笑，將蔬菜湯推到她的面前，希望它能帶給她些許溫暖。
“謝謝你，醫(yī)生……我愿意告訴你?！绷_德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將蔬菜湯推了回去。
“你知道的，我們被困在了這個屋子里，根本出不去。食物、水源都被耗盡，那時候杰克也高燒昏迷，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絕望了，可羅德……作出了一個決定?！?p> 她回頭望了望破破爛爛的地板，然后抬頭對上鮑爾溫的視線。
“他將地板砸碎，準(zhǔn)備挖個隧道逃走。能用的工具都用了，壞了就繼續(xù)用手。他成功了，激動地抱住我說，他會找到他的好兄弟，帶回藥物、食物，讓我們堅持到等他回來?？伤钡浆F(xiàn)在都還沒有回來。”
現(xiàn)在哪有什么治療天花的藥物？鮑爾溫摸著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扎手的下巴。
“夫人，真的有那種藥物嗎？”
羅德夫人微微點頭，臉上掛著淚痕。
“我敢向永恒之火起誓，的確有這樣的藥物，我親眼所見?！?p> “在哪可以得到？”
“永恒之火教會。我和羅德都是永恒之火的教徒，我們曾經(jīng)親眼目睹一名同樣臉上長滿紅包的殘疾教徒，在神力的作用下，他再一次恢復(fù)健全，臉上的紅包都消失不見?！?p> 羅德夫人的聲音變得高昂起來，似乎談及她的信仰，她可以忘記傷痛。
看起來很像是被洗腦的邪教徒，她也是可憐人，只能將信仰寄托在虛幻的永恒之火上，幻想著自己一家能夠得到庇佑。
但她注定失望，若非鮑爾溫的到來，她等到的只會是絕望。
“永恒之火一向善待自己的教徒，它愿意傾聽我們的愿望，它會保護我們免于苦難！純潔無上的火焰，自然也能夠治愈我們身上的疾病。”
此乃謊言?；蛟S被永恒之火仇視的巫師、煉金術(shù)師……能夠拯救他們，只不過這些人一向高傲，很少主動施以援手。
諷刺啊，永恒之火教會里大多不過是普通人罷了。
“夫人，我尊重你的信仰，但現(xiàn)實是你依舊深受疾病的困擾。”
羅德夫人搖了搖頭，她的眼神似乎在說：你不明白神的偉大之處。
“那只是因為我們不夠虔誠，神的眷顧不需要代價，只要我們用心祈禱，永恒之火將給予我們溫暖，指引我們生活的方向。”
鮑爾溫的眼神變得變了，他對永恒之火不可能存在好感，現(xiàn)在不會，將來更不會。
這樣的眼神反而嚇壞了羅德夫人。
她再一次變回唯唯諾諾、害怕的樣子。
“噢……是祭司大人！那位殘疾的貴族為教會捐贈了大量的金錢，因此祭司大人親自為他展現(xiàn)神跡。”
她抬頭看了看頭鮑爾溫的眼色，剛才那眼神令她害怕，就像是她母親故事里講的獵魔人一樣。
母親曾經(jīng)告訴她：獵魔人是惡毒的巫術(shù)與妖法的產(chǎn)物，他們是真正的惡魔般的造物，除了殺戮，別無所長，他們甚至?xí)π『⑾率郑?p> 可是面前這年輕人是醫(yī)生，是救下他們的醫(yī)生。她不能這樣對待他，可她的腦海不由自主地回味那眼神，身體不住地顫抖。
鮑爾溫能猜到羅德夫人的想法，但他并不在意，也只有少數(shù)人能夠使得他在意。
大量金錢……恩，教會不會嫌錢多，特別是像這樣擁有武裝力量的教會。
他們的傳教方式不像他們的名字那樣光明和善良，面對那些“頑固不靈”的家伙，他們會盡力采用最激進的手段。
拒絕信仰？那些武裝的信徒會將你打到半死。
畢竟，他們捍衛(wèi)自己的信仰不僅是對著祭盆的火焰祈禱，穿上盔甲拿起武器來得更直接。
至于神跡，這個世界可能存在神跡，但幾乎遇不見，還不如相信那是黑魔法的力量。
黑魔法雖然象征著邪惡，但它也能救人，等價交換才是黑魔法的核心理念。
只要肯付出代價，黑魔法能做到的可不僅僅是這樣，特別是來自異世界的黑魔法。
他早就知道達(dá)麗米拉與永恒之火有牽扯，沒想到關(guān)系這樣密切，那祭祀信奉的是達(dá)麗米拉？
會不會就是他在幻境中遇見的祭祀？
他點了點頭，露出微笑，說道：“還有問題，夫人?！?p> “您問吧?！惫Ь粗袔еε隆?p> “你還記得那名貴族叫什么名字嗎？比如說，其他人是如何稱呼他的？”
他準(zhǔn)備順著這名貴族找一找線索，說不定有所收獲。
既然接受了黑魔法，他的身上一定會有殘留。
“好像……他被稱呼為尤利西斯伯爵？應(yīng)該就是這個稱呼。”
“恩，很好，夫人。下一個問題，你說羅德要去找他的好兄弟？那你知道他的兄弟在哪里嗎？”
“我知道的很少，羅德不愿意跟我談及關(guān)于他的生意。不過，我記得他的朋友好像是牛堡城市軍團的士兵?！?p> “牛堡城市軍團？”
鮑爾溫有些疑惑，希望不是昨晚追他的那一群士兵，不然就麻煩了，他可是把那群人坑得很慘。
“您不知道嗎？他們是保護城市的士兵，不同于國王派來的那支軍隊，他們屬于牛堡，。”
羅德夫人皺了皺眉，顯然他對這些軍隊的印象不是很好。
鮑爾溫已經(jīng)找到了調(diào)查的方向，點點頭準(zhǔn)備告辭。
“醫(yī)生！我身上的疾病會再一次傳染給杰克嗎？他的病情開始好轉(zhuǎn)，但我有些害怕，我不想讓杰克再一次感受到痛苦……”
“放心，感染過一次便很難再感染第二次了，請你放心照顧杰克。
對了，若是可以，如果上一次那位與我同行的醫(yī)生來這里，希望你好好配合他治療。不用害怕他，他是個好人。”
話畢，鮑爾溫合上門離開。
羅德夫人看著鮑爾溫離去的背影，喃喃自語：“你……也是個好人吧？”
看著背著雙劍、穿著血跡斑斑皮甲的鮑爾溫，可能她自己心里也不太確信。
……
鮑爾溫離開屋子，抬頭便看見了陪在露絲身邊的卡倫妮塔。
這是他第一次從她的臉上看到自然的笑容，而不是譏笑或是冷笑。
她的笑容是那樣迷人，令人陶醉，鮑爾溫一瞬間有些發(fā)愣。
她在唱歌，歌聲很輕、很空靈，好像是從遠(yuǎn)方傳來。這是一種不再有任何貴族樂曲的繁復(fù)或是激昂的樂曲，就像是搖籃般的歌聲。
音符一個一個調(diào)皮地落在地面上，飄向蔚藍(lán)的天空，飛上云端。
他就這樣聽著，漸漸的有些恍惚，他明明站立著，卻感覺天上掉下一根銀白的細(xì)線，盡頭系著一輛小搖籃，在離地很高、離天也同樣遙遠(yuǎn)的空中搖晃。
仿佛還年幼的他被母親抱在懷里，她輕輕搖晃著身子，一遍哼唱著悅耳的搖籃曲，從窗外吹來的冷風(fēng)輕撫著他的臉頰。
這是來自靈魂深處最直接的觸動。
一曲完畢，歌聲也突然停了。
“想不到幼稚鬼先生也保留著幼稚的壞習(xí)慣，你媽媽沒有教過你，不要偷聽嗎？”
他回過神，看見刺猬小姐帶著冷笑看著他。
仿佛剛才那位帶著迷人笑容的女孩消失了。
那是錯覺，她一點也不可愛。
“哦？我相信刺猬小姐你的母親也沒有教過你，要做一個溫柔的淑女?！?p> “我就是淑女，并不需要你的承認(rèn)?！贝题〗愕谋砬槭悄菢永硭?dāng)然，“既然你問完了話，是時候履行你的承諾了?！?p> 一臉乖巧的露絲坐在卡倫妮塔身旁，身上還殘留著受傷的痕跡，但已經(jīng)被包扎處理完畢。
在卡倫妮塔手邊還有那熟悉的黑盒子，里面裝著醫(yī)療用品。
他沒有直接詢問露絲，那會再一次傷害她。她現(xiàn)在笑得多么溫暖，他就覺得家暴者有多么可恨。
他反而便將剛才的談話一一告知卡倫妮塔，露絲在一旁乖巧地聽著。
“幼稚鬼先生，你覺得羅德先生會如何？”刺猬小姐突然問道。
“不知道，他若是被軍隊先發(fā)現(xiàn)，他肯定會被燒死。”
“那如果是你先找到他呢？他的確是一個好人，對待這里的居民和小孩都很友好?！?p> 鮑爾溫將自己平靜的目光與她對視。
“你到底是如何定義好人的呢？你真的了解他嗎？你或許看到他做了一件好事。但我們通常都會因為一件善事發(fā)生在身邊，卻忘記了一個人暗地里做的一百件壞事，不要這樣輕易下結(jié)論。”
或許在他們眼中羅德是好人，不應(yīng)該得到這樣的對待。
但那只是他們眼中的羅德，沒有親眼見到之前，他不會輕易下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