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人們不得不感嘆,人生一世正如草木一秋,真有一種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感喟。每天都有新的生命誕生,也有生命離去------永恒地離去,對于親人來說是一種永恒的傷痛,可沒有誰能避免和逃避得了,這是一種自然規(guī)律,人只是處于這種規(guī)律的支配之下,完成從來到去的一個過程,生命從誕生之日起就已定下了終點(diǎn),不同的人只是過程不同而已。
人的一生怎樣度過才有意義?讓生命充滿色彩和價值才是完美的,坦然和執(zhí)著地去面對人生,讓走過的歲月盡量不要留下遺憾,沒有后退的腳步,只有勇往直前,義無返顧。當(dāng)生命在風(fēng)雨過后展現(xiàn)美麗彩虹的時候,有誰能不感嘆生命盡然如此美麗!
將近傍晚時分,密密匝匝的樹叢間,瀉夕陽的余輝,班駁的影與七色彩共舞,挽留最后一線太陽的溫存,起了風(fēng),可以揚(yáng)起風(fēng)沙,鴿子飛回了巢,夜幕快要拉開了。
家里的人都等得很焦急,怎么去火葬場去了那么久還未回來,自然他們就猜想:是不是火葬場火化很麻煩?是不是他們在那遇到了什么問題?是不是要排隊(duì)等候?------就在他們胡亂猜想,就快晚上九點(diǎn)的時候,曉剛父親的靈柩車回來了,大家的心像一塊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了下來,嗩吶聲又在耳畔響了起來,家里所有的人都出來迎喪。
曉剛雙手捧著父親的骨灰盒慢慢地從卡車上走下來,步履踉蹌地往堂屋里走去,母親樹珍是被抬下來的,她渾身癱軟,沒有一點(diǎn)力氣,被安排到房間里去休息了,也許母親是過度傷悲造成的,休息一下便沒事的。
其他去火葬場的親戚有的去休息了;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噓寒問暖;有的在講當(dāng)天在火葬場發(fā)生的事件,他們對此津津樂道:“火葬場很麻煩,連那位司爐工都得給紅包,否則將死者的骨灰搗得稀巴爛,真他媽的腐??!”家里的親戚聽得有些氣憤,甚至義憤填膺,這年頭不得了,連死人也不放過,等到那些王八蛋死到臨頭的時候,在地府閻王那先給他們吃三百大板,并把他們發(fā)配到最為陰森冷峻的地獄十八層。
嗩吶停止了哭泣,所有的人吃了晚飯都要去休息,因?yàn)榇缶税才糯蠹颐魈煸绯繀⒓庸腔蚁略醿x式。夜靜了下來,漆黑籠蓋四野,父親的遺像邊點(diǎn)著兩支白色的大蠟燭,骨灰盒暫就放在遺像前,蠟燭的火焰顫顫微微,仿佛蠟燭也在無聲地為死去的父親哭泣著,正所謂蠟炬成灰淚始干,替人垂淚到天明。
雞唱了三遍,大概破曉時分,天剛蒙蒙亮,大舅早已起身,因?yàn)橛性S多的事情需要打點(diǎn)和安排。有些親戚也三三兩兩地陸續(xù)起身,有些還在熟睡,有些則圍坐在地鋪邊小聲地談?wù)撝恍┯嘘P(guān)無關(guān)的事情,他們因?yàn)榇蹭仈D不下那么多人而統(tǒng)統(tǒng)睡在了用稻草打的地鋪上。大嬸和三嬸正忙碌著一大家人的早飯,他們自然也是起身得很早。
曉剛父親遺像前的蠟燭左邊的一支謝完了,而右邊的那支還在燃燒著,母親樹珍看著父親的骨灰盒坐倚在堂屋里的墻角邊,頭發(fā)蓬亂不堪,臉上有淚水淌過的跡痕,嘴角邊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鼻涕,但愿淚水能洗刷無盡的哀痛,也許哭出來會好受些,可母親已哭不出聲了,她的嗓子已經(jīng)受了過度的傷悲,聲撕力竭了,大家都執(zhí)拗不過母親,只好讓她自己從悲傷中走出來,否則母親也會跟著倒下來,三個孩子如何面對今后的生活?
曉剛在屋外的墻角焚燒紙錢,相對于弟妹而言,曉剛要堅(jiān)強(qiáng)得多,畢竟也學(xué)了不少文化知識,所以曉剛把這份傷痛埋在了心底,把父親遺囑銘記在腦海,無論怎樣也無法掩飾失去父親的悲痛,淚水在默默地流淌,紙錢在不斷地燃燒著,曉剛仿佛從燃燒的火焰中回首著往日一家人生活的情景,是歲月改變了一切,父親剛剛還在眼前的,轉(zhuǎn)眼恍惚間已悄然地離他們而去,曉剛的頭腦一片混亂,眼前一片模糊-------倏的,曉剛的手被紙錢的火焰一燙,一下子觸醒,大舅回來了,曉剛被吩咐停止燒紙錢,盡快安排所有親戚全部起身,吃早飯,隨后將舉行曉剛父親的骨灰下葬儀式。
天窗四亮,黎明悄悄離去,太陽依然是新的一天的希望所在,太陽使生活充滿陽光,大地上的一切生機(jī)勃勃,活著該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如此美好的早晨即將要舉行曉剛父親的骨灰下葬儀式,無疑多了一些傷感的情愫在內(nèi),所有的親戚都做好了準(zhǔn)備。
在大舅的安排下,一切就緒,太陽正在地平線上冉冉升起,每位參加下葬的人都穿著白色的喪服,男人的頭上戴著頂白色的帽子,女人的頭上披戴著一條白色的長條布向肩的兩邊散開,每人的布鞋前面用別針別著一小塊麻。這是對于死者的一種哀悼方式,而對于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時代,人們的哀悼方式都會不一樣,或許是繼承因襲祖先的方式,但歸根結(jié)底都是對于死者的一種沉痛哀悼。
送葬的隊(duì)伍浩浩蕩蕩,吹嗩吶的走在最前面,手敲木魚的和尚也跟在前面,其次是曉剛和弟妹們,曉剛的雙手捧著父親的骨灰盒,弟妹的手里握著哭喪棒,再次是大叔、三叔,他倆抬著紙錢,后面是母親,由小姨和另外的一個親戚攙扶著,最后是陸陸續(xù)續(xù)的一大幫親戚和隨行的一些鄉(xiāng)鄰鄉(xiāng)親們。
父親骨灰下葬的地點(diǎn)已經(jīng)選擇好了,就位于村子西坡后面西南方向與流經(jīng)村子的小河毗鄰,西為極樂世界,南為朝陽地帶,又靠水,樂山樂水,直可謂一塊風(fēng)水寶地,肉體遭受人世的苦難和磨難后,靈魂需要一塊棲息的所在,若靈魂也不能安息,那永世都得不到超脫。為了這事,大舅特意請了這一帶最有名的風(fēng)水先生楊二寶,迷信的人看來,祖宗墳地的風(fēng)水會影響子孫后代,祖墳好的風(fēng)水會福蔭后世。
楊二寶拿了個羅盤在事先挖好的土坑周圍擺來擺去,他的嘴里嘰嘰咕咕地念叨不止,別人也是聽不懂的,他一會兒眉頭緊蹙;一會兒又眉開眼笑;一會兒蹲著;一會兒擺著弓子步,最后他將羅盤放進(jìn)坑里將要擺放骨灰的地方,突然一陣卷風(fēng)刮過,羅盤抖動得厲害,楊先生將兩眼緊貼著羅盤的指針,一動不動地,呆滯地,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風(fēng)過了,他紋絲不動地保持那種專注的樣子大約十分鐘光景,直到奔葬的人差不多陸續(xù)到齊的時候,有一個撫喪的人叫了一下:“楊先生,人都到齊了,怎么樣了?等你發(fā)話呢?”
楊先生一下子從土坑里躍起,眉飛色舞,他將雙手做了個請大家安靜的姿勢動作,吹嗩吶的、敲木魚的、哭泣的等等,都嘎然而止,只見他咧開嘴高談闊論起來:“諸位,我楊某人看風(fēng)水以來,從未見過如此好的風(fēng)水:從方位上看面西朝南,毗鄰水源,西為極樂世界,南為朝陽地界,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此風(fēng)水全部占盡天機(jī),將來李家的子孫一定會興盛。從卦象上看,是乾卦,意即善、真、美,將來李家必出貴人,子孫繁榮昌盛。從人和上講,這是祖宗的一塊僻靜之所,他身前是個好人,善人有善報,他找到了安寧的歸宿,他很祥和,只是帶有一些遺憾離開了人世,剛才刮了一陣卷風(fēng)證明了這一點(diǎn),因?yàn)槲业牧_盤從未抖動得那么厲害,而這一次很特別,死者雖死了,可他的心愿未了卻,他的靈魂覺得不安,地府的官差來招安他,他在極力反抗,希望他的家人多給他一些慰藉?;钪娜耍欢ㄒ獱帤?,為死去的人守靈,他一定會保佑你們的,他屬龍,是一條旱龍,他得了肺病而死,他死了才成為一條水龍,他還會脫胎換骨,他是一條硬漢至死不渝,他非常留戀他的家人,請他的家人多給他一些慰藉!他一定會保佑你們所有活著的人!”
楊先生將最后一個字拖得很長,雙手舉過頭頂,振奮有力地持續(xù)了兩分鐘,他的任務(wù)到此為止,不過大家都很欽佩他,好像他談及大家所期待和未期待的,有些親戚還欽佩地點(diǎn)點(diǎn)頭,還有人說這個楊大仙真的不簡單。楊先生收拾好隨身攜帶的物品,只見大舅往他的兜里塞了什么,然后他就向大家示意先行告退了。
風(fēng)水先生走后,嗩吶、木魚、哭泣又異口同聲地響了起來,畢竟喪禮才剛剛開始,無論是誰這都是人生的最后一場劇目,永恒地離去了,真可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像流星劃過天空,當(dāng)美麗的瞬息過后,永恒地消逝。也許人生本來就是一種悲劇,每個人都注定同樣的結(jié)局,也許這又是上帝的公平之處,也許這只是上帝的刻意安排,誰都沒有長生不老的可能,誰都必須面對,那就坦然地面對吧!
當(dāng)撫喪的將曉剛手中的骨灰接過去的時候,母親一下子撲了上去,抱著父親的遺骸緊緊不放,好像父親還在身邊似的,生怕將骨灰埋了就再也沒有可以依托懷念父親的物件,在場的人無不為之涕零,紛紛過來安慰:“樹珍??!節(jié)哀順便吧?!?p> “人死不能復(fù)生,你不能丟下孩子們不管?。『⒆觽兇蟮拇?,小的小,你可要挺得住??!”
大舅走上前,從母親的手中搶過骨灰盒,然后交給撫喪的人,母親一下子情緒變得非常激動,她雙手顫抖不已,兩腿也像哆嗦個不停,舅母和小姨吃力地?cái)v扶著母親,不停地安慰母親。撫喪的接過骨灰盒,輕輕地安放于事先挖好的土坑里,為了防止下雨泥土流失,特意請附近的泥水匠用磚塊、細(xì)石以及水泥在土坑里箍了水泥坑槽,當(dāng)骨灰盒放進(jìn)去后,蓋上水泥蓋子,最后就是填土、立碑,碑文上寫著簡單的公元先考李氏金奎之靈墓幾個字,大舅還請人買了幾棵松樹,此時就栽種在父親的墓旁。
弟妹將哭喪棒插在了碑旁,點(diǎn)了兩紙白蠟燭,還有一些祭品也放在碑旁,其中有父親生前愛喝的水酒、旱煙,直到父親病情嚴(yán)重了才沒有享用過。大叔和三叔將抬過來的紙錢放在墓旁,慢慢地點(diǎn)燃起來,和尚們在念誦最后的經(jīng)文,木魚聲聲,和著響亮的鞭炮聲,以及親戚們的哭泣聲,那就是最后的哀曲,母親有些昏闕,陽光熱烈地灑向大地,所有的親戚都抓一抔細(xì)沙土灑向死者的靈墓,親戚們挨個向死者磕頭,作揖,進(jìn)行最后的告別儀式,最終陸續(xù)地離去,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人們在擦拭眼角的同時也在陸續(xù)地離開,父親的遺骸將與天地山林同在,可愛的父親只能在記憶中想念,也許剛剛?cè)ナ罆r的父親一舉一動仍然浮現(xiàn)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