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八點,伴隨著市中心鐘聲的敲響,厚重的雪從漆黑的天幕中落了下來,令喧囂的城市覆蓋上雪白。
隱約的鐘聲從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掀起靜謐的細(xì)微回音。
遠(yuǎn)離嘈雜的里屋,在庭院內(nèi)的屋檐之下,靠在椅子上的年輕人正在沉睡。
接連兩日的奔波和辛勞,準(zhǔn)備葬禮和安撫親友,他已經(jīng)疲憊到稍微放松一下就會睡著的地步。
睡夢中聽不見里屋的喧囂和來來往往的腳步聲,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一雙稚嫩的手為他披上一張薄毯子,然后很快就離開了。
不斷的有穿著漆黑西裝、面容嚴(yán)肅的客人從門外走進,穿過堆滿積雪的庭院,經(jīng)過屋檐下沉睡的少年,然后進入房中。
或者是稍事停歇,致以哀悼之后離開,或者是滿懷著各種打算停留在大廳之中,竊竊私語,向著門外屋檐下的年輕人投以嫌惡的目光。
就這樣,夜色越深,可是庭院中的積雪在月光的照耀之下卻越發(fā)的白。
門外的積雪紛飛,引擎的轉(zhuǎn)動聲傳來,然后停歇。
漆黑的大切諾基驟然剎車,停在門口,在短暫的沉默之后,車門從里面推開。
來者身上依舊是漆黑的西裝,但是身形卻有些魁梧得過分,不論是中年男人還是在他身后的年輕人都穿著漆黑的西裝,皮膚像是經(jīng)過烈日的暴曬一樣,在夜色之中也顯得黝黑。
“就是這里么?”年輕的助手抬起頭,看著敞開的大門。
中年人有些黯然的從西裝的里襯中抽出一張有些年頭的名片,對照著上面的地址,低聲說道:“他留給我們的地址,就是這里。”
說完之后,他收起名片,帶著助手走進門中。
踩著積雪,他們在大廳燈光的映照中,看到庭院兩側(cè)的花圈就擺在他們的面前。
中年人的視線穿過大廳,落在隱約可見的靈堂之上,終于還是確定了好友的死訊,忍不住失落的嘆息。
在經(jīng)過屋檐下的時候,他注意到在冰冷的天氣中沉睡的年輕人,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抱歉,打擾一下?!?p> 在手掌的拍打之下,周離從沉睡中驚醒,注意到自己居然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睡著了。
他詫異的睜開眼睛,才察覺到不知何時已經(jīng)降臨的夜色和重新開始飄落的大雪。
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他揉著有些發(fā)燙的臉,心中覺得這下恐怕要感冒了。
然后,他才察覺到身上的薄毯子,忍不住無奈微笑起來。
最應(yīng)該照顧她的自己,反而讓她照顧了么?真是不合格的長輩啊。
“你好?!笨嗟闹心耆四嬷鵁艄?,低聲向他打招呼。
直到此刻,周離才真正的從朦朧中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被自己晾在一邊的客人。
“啊,不好意思,睡迷糊了?!彼麛D出一絲笑容,收起身上的毯子,從椅子上起身:“兩位是來參加葬禮的么?”
說著,他仔細(xì)的打量著來者,發(fā)現(xiàn)從沒有在伯父的朋友中見過。
雖然逆著光,但是他卻能夠看清楚中年人的臉,還有脖頸之上的殘留的火焰灼痕。
似乎遭遇過很嚴(yán)重的火災(zāi),模糊的灼燒痕跡從衣領(lǐng)下面延伸到下巴上,看起來猙獰異常。
而最令他注目的地方在于中年人右手上的刺青——繁復(fù)的刺青從右手的袖管之中延伸出來,卻在手腕上戛然而止,令人看不清楚具體的樣子。
這個發(fā)現(xiàn)令他的眼瞳不自覺的抖了一下,這種刺青和傷疤,很難讓人將對方和普通人聯(lián)想在一起。
比起普通人來,更像是黑社會才對。
況且他的身高幾乎兩米有余,身形魁梧,逆著昏黃的燈光這么低頭看著周離,確實有很強的壓迫感。
雖然并不知道他心中的猜想,但中年人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疑惑的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低頭問:“這里是盧飛鐵盧醫(yī)生的家里么?”
周離點頭,有些勉強的笑容:“是的,伯父和伯母在幾天前去世了。”
“真是非常遺憾,請您節(jié)哀?!?p> 反而是中年人溫和的安慰道:“我跟我的朋友都是盧醫(yī)生以前的客人,因為我們一直在很遠(yuǎn)的地方工作,所以來晚了,請多包涵。”
說著,他從懷中抽出一張名片,雙手遞過去:“我姓姚,貴姓?”
周離愣了一下,連忙雙手接過了名片:“免貴姓周,周離?!?p> 沒有來得及看那張名片,他收進口袋后拍了拍有些臟的袖管:“靈堂在里面,請跟我來?!?p> 在穿過大廳的時候,他再一次感覺到那些人投在自己身上的厭惡眼神。
強行壓著心頭的不快,他勉強的向著那幾位伯父的親戚擠出笑容,得到的是更加嫌惡的視線。
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為了不在客人面前鬧笑話,帶領(lǐng)著他們快步穿過大廳,走進靈堂。
再一次看到伯父和伯母的照片,他忍不住微微嘆息,伯父伯母與人為善幾十年,怎么有這么一群狼心狗肺的親戚。
經(jīng)過短暫的祭拜后,中年人抬起頭來,沉默的看著靈堂上逝者的照片,低聲嘆息:“又走了一個啊?!?p> 在他的身后,年輕的助手黯然的低著頭,沉默不語。
沉默了良久,姚姓的中年人扭頭看向周離:“盧先生夫婦的女兒在么?可以的話,我想要見她一面?!?p> 周離有些尷尬的看著靈堂和外面大廳,卻沒有找到那個失落的身影,只能無奈的嘆息:“本來應(yīng)該在這里的,可惜伯父伯母走后,她的情緒一直不大穩(wěn)定。你們等等,我去找她?!?p> “不必了?!敝心耆藫u頭:“我們來這里本身就是多有叨擾了,不用再麻煩盧醫(yī)生的女兒了?!?p> 周離愣了一下:“沒關(guān)系么?”
“沒關(guān)系,盧醫(yī)生想必也不愿意讓她跟我們走得太近吧?”
他苦笑著,緩緩搖頭:“我從盧醫(yī)生那里聽說過你,有你在的話,恐怕不用我們操心了?!?p> 他的話讓周離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大學(xué)還沒畢業(yè)的自己居然被伯父這么重視。
“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話,請打名片上的電話,一些小忙我還是幫得上的。”
他似乎頗為復(fù)雜的嘆息著,拍了周離的肩膀一下:“不用送了,周先生再見吧。”
說著,他便帶著助手,轉(zhuǎn)身離開了。
雷厲風(fēng)行也好,干脆利落也罷,周離總覺得這兩位客人有一種怪異的緊迫感,似乎在趕時間?
疑惑的從口袋中抽出那一張名片,他愣了一下,被名片上的內(nèi)容嚇到了。
‘邁克·道森國際安保公司第三部門主管人姚虎徹’
“國際安保公司?”
……
名為姚虎徹的魁梧中年人帶著自己的助手回到車上,但是卻遲遲的沒有開啟發(fā)動機。
似乎是在思索著什么,良久之后他從懷中掏出電話,播出了一個國際長途。
在短暫的忙音之后,電話被接通,有蒼老的聲音用俄語說道:“這里是普朗琴科?!?p> “我是姚虎徹?!币赜檬祜亩碚Z說道:“我剛剛?cè)タ催^盧的家里?!?p> 對面沉默了片刻,低聲問:“是真……死了么?”
“是的?!币貒@息著說道:“我感覺不到他們夫妻兩個人的命紋,恐怕都已經(jīng)消失了。”
直到良久之后,普朗琴科嘆息著呢喃:“是這樣啊?!?p> “自從‘奧丁’越獄之后,越來越多的異能者被卷進這一場復(fù)仇里了啊。”
姚虎徹低聲說道:“這是他的報復(fù)么?當(dāng)年所有追捕過他的人,都在這兩年里一個一個的去世了……”
聽到他這么說,電話那頭的普朗琴科不屑的笑了起來:“道森基金會從來不怕任何人的報復(fù),哪怕是使徒之王?!?p> “可是盧還是死了?!币睾鋈惶岣吡寺曇簦骸八呀?jīng)退出了十幾年了,為什么還會被波及到?”
普朗琴科無言以對,似乎是不想說,似乎是不能說。
似乎是心中的愧疚,一向強勢、不屑于解釋的老人竟然再次嘆息:“姚,我當(dāng)年親手給那一次行動的所有檔案蓋上了‘永不解封’機密印章,不要逼我?!?p> 姚虎徹沉默了,掛掉了電話,忽然說道:“阿蛇?!?p> 前面駕駛席的助手扭過頭,看著在后座上閉眼假寐的姚虎徹:“我在?”
姚虎徹的指頭在膝蓋上敲打著,忽然說道:“你還記得那個叫做周離的人么?”
阿蛇想了一下:“盧先生的家里的那個人么?”
“嗯?!币爻烈髦?,低聲問:“關(guān)于他你有什么印象?”
助手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說道:“很年輕、態(tài)度很好,模樣應(yīng)該很受女孩子喜歡吧?”
“蠢啊……”姚虎徹?zé)o奈的嘆息著,白了助手一眼:“我不是讓你看這個。”
被長官這么說,阿蛇也不生氣,只是嘿嘿的笑著。
“你注意到了么?”姚虎徹在車燈中抬起左手手臂:“他看我手腕的時候,反應(yīng)很有趣?!?p> 在車燈的照耀之下,他挽起了袖管,露出大片的復(fù)雜刺青,猙獰如猛虎。
一瞬間,阿蛇的眉頭皺起:“您是說命紋?普通人不是看不到么?”
姚虎徹滿意的點頭:“嗯,他應(yīng)該看得到?!?p> 阿蛇愣了一下,壓低聲音問:“未知的能力者?要上報么?”
“不用了,只是一個還沒覺醒的小家伙而已?!?p> 姚虎徹?fù)u頭,有些無奈的說道:“況且也沒必要把盧飛鐵的后輩再拖進來了,這件事對基金會保密吧?!?p> “嗯?!卑⑸唿c頭。
姚虎徹重新靠在座位上:“開車?!?p> “去機場?”
“不,找一家旅館。”
姚虎徹低語著,眼神忽然變得冰冷無比:“從來都沒有人在觸怒基金會之后能夠不付出代價?!?p> “以前沒有,現(xiàn)在也沒有!”
在暗淡的車燈之下,他的眼神憤怒而冰冷,神情猙獰如餓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