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的貴女們過了十歲就會被家中長輩帶著出來參加各種宴席,這是一種社交手段。
年輕的貴族小姐們聚在一塊,結(jié)個手帕交自然是好的,倘使能夠被某位貴婦人相中兩家結(jié)成姻緣,那就更是美事一樁,若才德兼具的名聲傳進(jìn)了宮里頭……
未來太子妃白四小姐,據(jù)說就是因為端莊持重被幾位老王妃看中了,太后和姜皇后宣她進(jìn)宮仔細(xì)地考察了一番,見果真如同傳言那般穩(wěn)重大方,這才定了下位份。
這等福澤雖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但這些貴女將來都要嫁到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有的會成為一府主母掌家理事,多和盛京城的名門勛貴來往,總也有些幫助,有益而無害。
因此,每逢勛貴請筵,不論是花會詩會還是游園,到了年紀(jì)的貴女總是爭相競艷,唯恐落于人后,像崔翎這樣總是稱病不出的,滿盛京城也就獨她一個。
貴婦名媛們可都精明得緊,一次兩次以病推脫,尚還可信,次次如此,則難免要令人多想。
安寧伯府寵愛女孩兒是出了名的,就算崔九在繼母手上長大,排擠奚落許是有的,但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沒有人信有人敢苛責(zé)她,所以被迫害而不得出門這一條便就被自然而然劃掉。
那么,顯而易見地,問題便出在了崔九身上。
這就更簡單了,不是容貌丑陋羞于見人,便是腦袋不靈怕人恥笑,所謂隱疾,總不外乎如此。
有些事,私底下相傳的多了,便就成了事實。
反正也無人膽敢傳到安寧伯家的人面前,無人反駁,也不會有人解釋,那些貴婦名媛便自以為是地當(dāng)了真。
蘇子畫笑著說,“當(dāng)初曉得五弟定下的是你,家里幾位嫂嫂都挺憂愁的,好在我雖不曾見過你,但也聽家里人說起過,曉得你只是性子有些孤僻,并不似傳言那般。”
她微頓,唇角的彎度翹得更高,“不過現(xiàn)在看來,連孤僻兩字,其實也與五弟妹不合呢?!?p> 崔翎撇了撇嘴,小聲地反駁,“我只是怕麻煩而已?!?p> 蘇子畫笑著搖了搖頭,“今日就到這里,五弟妹先回去吧?!?p> 崔翎忙應(yīng)聲說是,臨走時還不忘趁著蘇子畫背過身去的空隙,毫不留情地捏了捏瑀哥兒的小臉,無聲地用口型跟他說,“我先走啦,空的時候來找我玩!”
瑀哥兒望著她歡快離開的背影,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想,無嬸嬸那么大的人了,怎么還跟三歲小兒一般幼稚,他的臉總被這樣蹂躪很疼的誒,再說,對一個小男子漢這樣,很傷自尊啊。
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一點也不討厭她這樣,甚至還有點隱隱的歡喜……
瑀哥兒小臉一紅,忙垂下頭奮力讀書,“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yuǎn)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
崔翎回了泰安院,便跟老太君回稟了明日要去赴宴一事。
老太君斜斜倚靠在榻上。
天氣漸冷了,她在屋子的四角各放了一個炭爐,熏得屋子里暖烘烘的。
她看起來倒并不似蘇子畫那樣擔(dān)心緊張,倒還笑瞇瞇地安慰崔翎,“那些小姐們年齡都與你相仿,或還有比你小一些的,都是差不多的小丫頭片子,你怕什么?”
崔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額頭,“孫媳婦兒只是怕做得不好,丟了府里的臉?!?p> 這句話倒是發(fā)自肺腑的。
自從來了袁家,她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家里的嫂嫂們也好,就連說話時常有些陰陽怪氣的二嫂,到底也沒有對她說過半句重話,這讓她感受到了與娘家安寧伯府截然不同的融洽和諧。
來時她母親過去的舊人宋嬤嬤曾提醒過她,說袁家有五個兒子,她上頭有四位嫂嫂,妯娌之間難有真心實意的,多是趨利而往,袁家那樣富貴,想來后宅的腌臜事多了去了。
宋嬤嬤要她千萬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無。
她剛嫁過來時,也曾經(jīng)想過要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將自己保護(hù)好的。
但彼此相處了一月,發(fā)現(xiàn)四位嫂嫂雖各有脾性,卻都是難得的善心人,對她這個什么都不懂又很莽撞的弟媳婦,算得上包容之至,與宋嬤嬤口中所言的那些惡大嫂,可是完全搭不上邊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善意很容易傳遞,并且感染別人。
大嫂如母親般的慈愛,二嫂的刀子嘴豆腐心,三嫂的和氣,四嫂如師長般的諄諄善誘,再加上祖母這兒源源不斷的珍饈美食,就算是冰山都能融化了呢,何況是崔翎這樣內(nèi)心極度缺愛的女子?
崔翎覺得她那層偽裝的外殼漸漸在破碎,她堅定了十五年的心,慢慢地在發(fā)生轉(zhuǎn)變。
她想要融入袁家,視鎮(zhèn)國將軍府為家,真正地成為袁家的一份子。
老太君輕輕地摸了摸崔翎的額發(fā),“外頭的傳言你聽見了?”
崔翎點了點頭,鼓著嘴說道,“也不知道是怎么有的傳言,那些人連見都沒有見過我,就亂編排,倘若我是個心眼小的,一定得被這些話氣哭?!?p> 她睜著一雙大眼,可憐兮兮地望著老太君,“看在孫媳婦這樣難受的份上,祖母能不能把借給康王妃的那位唐師傅給要回來?劉師傅說,唐師傅做得一手精絕的江南菜,孫媳婦想……孫媳婦想嘗嘗嘛。”
唐師傅原是鎮(zhèn)國將軍府重金從江南禮聘回來的名廚,兩月前,康王妃從江南老家來了幾個親戚,因吃不慣盛京的飯菜,康王妃便從袁家借走了唐師傅。
如今,康王妃的親戚走就回去了,卻一直都沒有將唐師傅還過來。
唐師傅想念鎮(zhèn)國將軍府的環(huán)境,便托人給劉師傅帶了口訊,希望老太君能將他要回來。
劉師傅再有技藝,也不過只是個廚子,老太君面前,他很難開這個口,便求到了崔翎面前。
崔翎平生最愛的便是美食珍饈,劉師傅更擅長宮廷大菜,口味還是以盛京這邊為主,可她前世出生在江南水鄉(xiāng),時常懷念夢里的那種飯菜滋味,所以一聽唐師傅是江南菜系的大手,便主動地應(yīng)承下了這事。
老太君拿手指點了點崔翎的額頭,“你呀!”
她無奈地說道,“好好好,祖母這就讓杜嬤嬤親自去康王府走一趟,將唐師傅要回來!”
崔翎萬分歡喜,見屋子里也沒有旁人,便情不自禁地?fù)ё±咸?,在老太君的臉上迅速地“吧唧”了一下,“謝謝祖母!祖母您真好!”
老太君微微一愣,隨即也笑了開來,“你這孩子,真是……祖母也拿你沒辦法啊?!?p> 她心里卻想,小五媳婦真是和悅兒太像了,悅兒在家時,也喜歡高興時這么往她臉上“吧唧”一下,還非說這是表達(dá)她對祖母最高的喜愛和敬意。
老太君一想到袁悅兒,目光便微微垂下來,她暗自嘆息一聲,西北這仗也不知何時才能打完,若是當(dāng)真要打三年五載,悅兒難道也要在宮里待個三年五載?
伴君如伴虎,果然袁家早幾年就該急流勇退的,好在現(xiàn)在……也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