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華做賊一般溜出去,卻將手中的蠟燭忘在桌上。一束較為強(qiáng)烈的光和冷澄桌上燒了一多半的油燈的小小火尖遙相輝映,倒是去了幾分孤獨(dú)之感。冷澄看著這一切,心里倒是熨帖起來。暗吸了一口氣,剛才軟玉溫香在懷,又聽出了是自己夫人的聲音,不是沒動過心,只是當(dāng)時一想到她氣勢洶洶,尖酸刻薄的樣子,心思如炭瞬間燒成了灰燼。蠟燭?情趣?只怕是和這奏折有些關(guān)系吧。她倒是不達(dá)目的不罷休啊??墒沁@次和上幾次一樣,絕不能如她的愿。男兒生于世間,立于朝堂,不為虎作倀,更不會是尸位素餐的朽木。
翌日朝堂,懷化將軍對著吏部中站的筆直的冷郎中露出陰惻惻的笑容。
第三日,吏部給事中彈劾吏部郎中冷澄越職言事,有傷政體。經(jīng)查證屬實(shí),皇上本意是罰俸三月,晉州假金礦一事暫揭過不提。誰知冷澄堅持此事不可姑息,愿待罪領(lǐng)職,為朝廷徹查此事。朝中眾臣大多指他為無端生事的小人,唯有前上司,戶部尚書楚懷寬替他說話,求皇上給其機(jī)會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皇上雖有怒氣,但看在冷澄前段時間立下大功的份上,再加上對此案有疑竇,命皇弟淮陽王為欽差,命冷澄為副欽差隨性,若查證屬實(shí),則冷澄將功抵罪,若有不實(shí)之處,數(shù)罪并罰。冷澄口稱謝恩而退,卻沒看到楚懷寬和懷化將軍那頗有默契的對視一眼。
到家后,他只是將這事的結(jié)果淡淡告知倚華,并警告她不許將實(shí)情說與安人。不出他所料,趁著別人看不大見,倚華自然又跳著腳數(shù)落了他一頓,期間“白癡”“書呆子”“腐儒”乃至“偽君子”的話都說出來了,假哭三次,軟語商量五次,圍繞的主要是這幾個方面:“這事還有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你能不能不去?你去了能不能沒把你看見的說出來,大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崩涑我膊徽f話,只是拿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她,倚華在喝了六杯茶之后,心灰意懶地說;“算了,算了,你愛怎樣就怎樣?!比缓筠D(zhuǎn)身回房,被冷澄叫?。骸澳莻€,你能不能幫我收拾一下行裝?以前都是我娘幫我收拾的,可是這次,我娶了親,自然就不能麻煩她老人家了,你說是吧”倚華靜默了一會,道:好吧,冷澄剛有些輕松,倚華又開始毒舌:“雖然我很想張叔李叔給你收拾,不過你要是被人說是因?yàn)榈米锪朔蛉?,所以連行李都搞不好的孱頭,豈不是我的過失?”冷澄苦笑而去,只看到倚華對他的不待見,卻沒注意到倚華剛聽到淮陽王那三個字時瞬間蒼白的臉色。
在百里之外的梨花鄉(xiāng),一個長相猥瑣的地方官正對著面前一群百姓發(fā)號施令:“過兩天朝廷欽差下來,誰要是敢亂說就別想在這地方活下去,不過如果誰能說我剛才讓你們說的話,本大人我自然不會虧待他。別忘了,姓冷的只是個小京官,而我才是你們的衣食父母?!彼砗笠蝗貉靡勰弥鸸鳎瑑瓷駩荷?。百姓里有人義憤填膺敢怒不敢言,而更多的卻是一臉委屈和無奈。
無奈?要說這世上有人比淮陽王無奈,他自己都不信。他本來在自己的府邸里喝美酒,看名畫,逗美人正痛快著呢。偏要他去當(dāng)什么欽差去查一件無聊的案子,查案就查案吧,好歹弄個有趣的人陪伴不是?他皇兄偏不,就要給他個榆木腦袋來煩他。何況這榆木腦袋的名字還挺熟?
他抿著唇,手中搖著盛茶的綠玉斗,翹著二郎腿看著戲,微微側(cè)頭,問手下的秋管家:“我前段時間在京郊游逛,有些人的名字都記不得了。那個,老秋,吏部郎中冷澄你聽說了沒?”
秋管家囁嚅道:“那個,王爺,他不就是前段時間升官的那個戶部主事嗎?”
淮陽王似有所悟:“前段時間升官的戶部主事?那不就是那個剛被賜婚的那個?”
秋管家:“嗯,應(yīng)該是?!?p> 淮陽王一口茶噴出來:“我呸,那不就是搶了我看中的人的那個棒槌!皇兄啊皇兄,你真會安排。這是成心看我笑話呢吧?!?p> 秋管家忙說:“別別別,王爺,您看中宮中女史這事兒沒多少人知道,皇上當(dāng)時也不知道,要不然也不會有這道旨意。何況……”
淮陽王的眼神慵懶地掃過來:“何況什么?”
秋管家抹了額頭上的一抹汗:“何況,那女史對王爺沒意思,啊,不是,是她有眼無珠,有眼無珠?!彪S后就一溜煙跑走了。
淮陽王端著茶沉吟:“有眼無珠,有眼無珠,我看她比大多數(shù)人倒是聰明的很……”
御花園里,長身玉立的青年斜拿著扇子,倚著一樹桃花笑的張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早就聽說女史平生最愛風(fēng)雅,最恨窮酸,不知道以小王的身份,女史愿不愿意攻讀共度這良辰美景?”
宮裝女子巧笑倩兮:“王爺身上這袍子,是江南云錦,夠貴重夠氣派。王爺戴的束發(fā)玉冠,是和田美玉,玉質(zhì)夠溫潤,玉紋夠細(xì)密。王爺說的這話,是又風(fēng)雅又動人,放在翰林院也是出眾筆墨??赏鯛斈@個人吧,說實(shí)話,還真不如您這身份值的銀子多?!?p> 那青年還是一副萬事不關(guān)心的樣子:“哦,女史何出此言?小王這個人有什么可供指摘的?”
那女子卻換了一副油滑腔調(diào):“王爺十全十美,不可挑剔。只是王爺這氣質(zhì)吧,就像您倚著的那樹桃花,沒怎么開,就能招蜂引蝶。倚華就是一狗尾巴草,陪不起天上的碧桃。”
那青年撲哧一聲笑出來:“女史不是號稱只愛榮華富貴,其余不計較嗎?難道是我不夠位分?”說罷竟向前逼近了兩步。
女子無奈望天:“王爺啊王爺,倚華是愛富貴愛到了骨子里,可是我更愛我這條命啊。王爺一天到晚總在我們這些宮中女官的陣?yán)锎蜣D(zhuǎn)兒撩撥,恐怕是太喜歡給皇上添麻煩了吧/”
淮陽王臉上倏然變色,連倚華的告退都未加理睬。
三天后,淮陽王帶一眾仆從去京郊游玩。
一個月后,皇上賜女史任氏為吏部郎中冷澄之妻。
桃花落,閑池閣,萬般紅紫總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