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追蹤者
從木屋里看出去,太陽已經(jīng)偏西了,屋子里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默,敘述者似乎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一時忘記了講話。
“后來呢?你們怎么會從孟家村又來到了這里呢?”于冬雪打破了屋內(nèi)的沉默問。
“或許是耗盡了靈力的關(guān)系,身體恢復(fù)的非常慢,而且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更嚴重的一個問題——雖然身體漸漸恢復(fù)了,但是我卻似乎喪失了法力...在我為此焦躁不安茶飯不思的時候,阿仁始終陪伴在我身旁,不離不棄地照顧著我。最后我終于鼓起勇氣把一切都告訴了阿仁,告訴他我不是獵戶的女兒,而只不過是個逃亡的、失去了法力的妖怪而已...我設(shè)想過無數(shù)個他的反應(yīng),驚詫、恐懼、失望或是憤怒,但卻都沒有,他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問我‘那你愿不愿意從此做個普通人,留下來,留在我這個普通人身邊’?!?p> 說著這些話,阿離的眼中再次泛起了淚光。
“你跟我說你不是人而是妖怪的時候,其實我心里早就有數(shù)了,我能感覺得出來,唉,其實人心又能比妖魔鬼怪好到哪里去呢,人為了一己私欲什么事做不出來呢,從大哥告訴我關(guān)于陳來的事情之后我就不愿意再看到他和二哥兩個人,把別人的東西據(jù)為己有,甚至還為此不惜殺人,而我的命竟還是用陳來的命換回來的...有時我寧愿滾下山崖死掉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陳來,也就不會這么羞愧和內(nèi)疚了...”孟德仁說,“我慶幸自己有勇氣問了你那句話,也感謝你愿意陪伴著我?!?p> “我們兩個打算離開那是非之地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生活下去,所以我就沒有告訴任何人便悄悄離開了孟家,和阿離一起去了一個遠離孟家村的小地方重新開始?!泵系氯收f,“可是這世界還真是小,在數(shù)個月之后某次去醫(yī)院的時候竟然碰到了神色焦急的老陳,我們見到對方的時候都非常驚訝,因為太久沒跟家里人聯(lián)系也有些掛念了,正待要問他家里情況的時候,有護士匆忙找到了他,說孩子平安,但產(chǎn)婦失血過多休克了讓他趕快去看看,我更加驚訝了,想不到老陳在那里竟有妻室...”孟德仁說,“那產(chǎn)婦昏迷了好幾天,阿離也聞訊過來探望,守候在醫(yī)院的那幾天我們說了很多話,老陳告訴了我家里數(shù)月以來發(fā)生的事,他說大哥似乎是被那匣子迷了心竅,行為越來越怪異...也告訴了我們,那其實是陳來的妻兒,最后他竟提了一個讓我們十分意外的要求——讓我們把孩子抱走,他會照顧好陳來的妻子,因為他怕將來陳來的妻子會將仇恨灌輸給那孩子,而上一代的仇恨不應(yīng)該在下一代身上延續(xù),我和阿離思量再三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p> “后來大哥他終于還是找到了我們,他看到我們的時候神情十分復(fù)雜,但始終血濃于水,他還是想讓我們一起回去孟家,可是...我們拒絕了,我們只想就那樣安靜地度過余生,不想再回去了?!泵系氯收f。
“我們最終還是決定找一個誰都不可能找到的地方斬斷所有的過去開始新生活——謝謝你,在這里生活的那段時間是我們這一生最平靜、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卑㈦x說著,朝老土一躬身,滿是感激之情。
“都怪我,我們明明可以在這里繼續(xù)好好的生活下去的,我不該要求你和孩子們一起跟我回孟家村的...”孟德仁痛苦地抱著頭說。
“你是想家了呢,我看得出,特別是有了我們的孩子之后,為人之父后對家族的思念會更加強烈的吧。”阿離說。
“回去之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于冬雪說,或許回家之后發(fā)生的事才是自己被送走的關(guān)鍵吧,她想。
“看得出家里的人似乎都很疲憊,對我們也十分冷淡,但既然回去了就是想要好好修復(fù)一下關(guān)系的,畢竟都是我的家人...雖然阿離一直催促著我要回混沌界,但我卻想再多呆一段時間?!泵系氯收f,“大概是從回去的第一天傍晚開始,有個聲音在我耳邊說‘你的妻子對你撒謊了,其實她的法力早已經(jīng)恢復(fù)了,但是她卻沒有告訴你,因為她想要離開你,帶著你們的孩子離開你,回到她妖怪的世界中去’,之后開始不分白天黑夜的在我耳邊低聲耳語‘你很快就會變老,但是妖怪卻不會變,你們的妖怪孩子也不會變,你們終究不同’之類的話,說得多了我自己也混淆起來,開始變得十分暴躁易怒,阿離只當(dāng)我是因為家人的態(tài)度所以才變成那樣的,便默默忍受著,大概是怕孩子的哭鬧吵到我便去了另外的房間睡,唉...我那時卻以為阿離是故意疏遠我,開始對那些耳語的話將信將疑...那一天,那耳語說有辦法可以去掉阿離和我們孩子身上的妖氣,把她們變成真正的人類,永遠留在我身邊...”孟德仁說,“我不想失去阿離和我們的孩子...所以我終究還是相信了那耳語的話,萬萬沒想到那是個圈套,我親手用那串手珠封印了自己的妻子,孩子也被人擄走了,事后我追悔莫及,但大錯已鑄...”
“其實我那時候的確已經(jīng)恢復(fù)了能力,大約是有了孩子之后吧,妖怪迷惑人心的方法通常就是把真話和假話摻在一起說給人聽,一旦有了動搖便會被妖怪操縱...我那時之所以催促你回混沌界,并且?guī)Ш⒆颖荛_你卻不是想要離開你,而是因為別的原因?!卑㈦x說,“因為我發(fā)現(xiàn)了孩子有些異常,從我們離開混沌界之后,她身上有一股莫名的氣息越來越強烈,我只能盡力壓制它,我擔(dān)心那氣息會引來不好的東西出什么意外,所以才...但終究還是出了意外,我終于打開封印去追蹤孩子的下落的時候卻怎么也找不到她的氣息,甚至也預(yù)知不到她的任何信息,我想她一定是被什么厲害角色故意隱藏起來了?!?p> “在我四處尋找的時候想不到竟是志兒他提供了線索,他說見到二娘把妹妹抱走了,他知道在哪里,還悄悄跟了去爬到樹上看過,我便循著他的指引找了過去?!卑㈦x說,“可是我到那里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你...你已經(jīng)...”
“我怎么了?”于冬雪著急的問,心里隱隱覺得有些模糊的東西似乎想要浮上來。
“從你被擄走到我發(fā)現(xiàn)你才不過半天的時間,而你卻已經(jīng)...已經(jīng)長成四五歲小女孩的模樣了,可能是你體內(nèi)蘊藏著的那股力量在失去壓制的情況下爆發(fā)了,二嫂她瑟縮在房間的角落,問她為什么擄走你她卻語無倫次地說些胡話...”
于冬雪忽然想起在家那次模糊的夢境,那被關(guān)在房里的小女孩竟然是自己,窗外騎在樹上朝窗戶投石子的應(yīng)該就是孟承志了...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之后呢?發(fā)生什么事了?”于冬雪接著問。
“我當(dāng)時也顧不得那么許多了,先是暫時封印住你體內(nèi)那股還在增大的力量,然后就帶上你和志兒馬上離開,我已經(jīng)感覺到魍魎和另一個更有壓迫感的氣息在接近了,被追上似乎只是早晚的事了,在我就要絕望了的時候,是你,是你自己救了自己,還有我們?!卑㈦x對于冬雪說。
其他人包括于冬雪在內(nèi)聽到后都十分驚詫,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我...?”于冬雪問。
“是的,你抓著我和志兒的手,一片刺眼的白光立刻籠罩了我們,等白光消失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了,是一棟兩層的民宅,有一個瘦肖的男人聞訊走了出來,他...你們兩個長得很像。”阿離說著,臉轉(zhuǎn)向了華安。
華安的臉上一片茫然之后現(xiàn)出了一絲憂傷的神色,沉默了片刻。
“啊,那個...大概是我的父親吧...”華安開口說。
“他還好吧?是他救了我們,可惜卻沒來得及道謝就離開了,一晃已經(jīng)這么多年了?!卑㈦x說。
“他...他多年前就已經(jīng)去世了?!比A安搔搔頭說,“不說這個了,還是說說他當(dāng)年是怎么做的吧,或許還能從中找到解決目前困境的方法?!?p> 阿離看了看華安故作輕松樣子,嘆了口氣便會意地不再多問。
“他好像知道我們要來似的,看到我們一點也不驚訝,打開門把我們讓進屋去,他說那個追蹤者在沒有得到那東西之前是不會放過我們的,就算這次逃了過去,總有一天他們還會找到我們...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暫時解決——找個替身,演一出戲。”阿離說,接著轉(zhuǎn)向了于冬雪,“他說那東西已經(jīng)與你融為一體,根本沒辦法取出來,所以只能取你的骨血做容器,最大限度的把蘊藏在你身上的能量轉(zhuǎn)移注入進去,做成一個替身,再將你體內(nèi)的那東西封印起來——那容器就是你那些剛剛長出來的乳牙。”
“他說這樣做也只是權(quán)宜之計,最多十五年,十五年內(nèi)你可以像平常人一樣地生活,但十五年之后那‘替身’的能量就會耗盡,我們筑起的那道封印之墻也可能再也無法壓制住那股力量而崩塌,到時候就必須重新再進行一次轉(zhuǎn)移和封印,不然你體內(nèi)的那股力量就會再度爆發(fā)而暴露了自己。他說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把你留在他那里,十五年時間也不算短,中間可能會找到將那東西取出來的方法也不是不可能,而且有他照看著也穩(wěn)妥些?!卑㈦x接著說,“雖然他只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但感覺卻像老朋友般值得信賴,我千恩萬謝地接受了他的建議,寫了你的生辰八字和出生地給他,并寫下了十五年之約,約定十五年之后會再來找你們...其實我當(dāng)時也知道,若是出了門去便早晚會被找到,這十五年之約可能十有八九無法履行,但是那時的確別無他法,但求你能夠平安活下去...隨后我便拿了桌上的一個糖果罐子裝了那些牙齒帶著志兒一起離開了那里,為了不牽連志兒和孟家的人,我還是回到了你被二嫂囚禁的那個地方,先是抹去了志兒的記憶,之后對二嫂施了幻術(shù),讓她以為你我母女二人都已遭不測,令她帶著志兒回孟宅,之后便等在那里,等著那些追蹤者的到來...”
“真是苦了你們了...都是我的錯啊,唉!我在孟家村附近找你們快要找瘋了的時候,她領(lǐng)著志兒神情恍惚的回來了,斷斷續(xù)續(xù)說些胡話,說你們兩個死了,她親眼看見死了,問志兒時他卻只會搖頭...我原本已經(jīng)不愿再茍活在世上了,但是卻不能拋下志兒不管,在苦尋了你們的尸首多天未果之后最終離開了孟家村,但我始終不相信你們死了,或許只是怪罪我離開我了而已,所以從離開之后便開始繼續(xù)四處,祈求上天讓我能夠再次找到你們,哪怕只見一面也好...”孟德仁淚眼朦朧地說著。
“那...我后來怎么會到了我父母...養(yǎng)父母那里呢?”于冬雪問。
阿離搖了搖頭,看著華安。
“我也不清楚,事實上在我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之前我們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過面了,我甚至連他的面目都記不清楚了...他很早就離開我們了。”華安無奈地攤攤手說,顯然不愿意再對此多談。
“那些追蹤者是什么人?究竟想要得到我身上的什么東西?”于冬雪又問。
“那是個非常秘密的組織,我被囚禁在那座城中十五年,除了那組織的名字叫做‘天意’之外一無所知,不過最近似乎他們內(nèi)部發(fā)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而產(chǎn)生了內(nèi)亂,不然我也不可能有機會逃出來?!卑㈦x說。
“至于你身上那個東西...我想就是我們?nèi)A家一直在尋找的那個東西——界門鑰匙其中的一部分?!比A安接口說。
“一部分?”這下不單只是于冬雪,老土等人也疑惑地異口同聲道。
“是的,恐怕在當(dāng)年華家被群妖圍攻之前,鑰匙就已經(jīng)被分成了幾部分安置在不同的地方了,為的就是防止出現(xiàn)被人一舉拿下的情況,后來妖怪們一直在追殺華家的人恐怕也是因為在搜尋鑰匙的其它部分吧。其實包括我自己都還在尋找它們的下落,只可惜當(dāng)年的知情人都被屠殺了,又經(jīng)過這么多年,究竟散落在哪里還真是難說...而且就剛才所聽到的事情來看,那東西或許比我想象的還要復(fù)雜些,這樣一來再要找的話就更是難上加難了...”華安沉吟著說。
“為什么?”于冬雪問。
“因為它似乎在自己選擇著‘宿主’,先是到了耳鼠手上,之后是你母親,再之后是你,而且在不同人的身上的功用種類和強弱也有不同,關(guān)鍵時刻還會爆發(fā)很強的保護能力?!比A安加起一只胳膊拖著腮幫說,“就好像...”
“就好像...它有自己的意志一樣!”孟承志遲疑了一下接著說。
華安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仍舊托著腮幫,卻沒有說話。屋里的人頓時覺得有些驚悚起來,有了自己意志的鑰匙...那還能稱作是‘鑰匙’嗎?
“不好!好像有人闖進混沌界了!”老土忽然感覺到了什么,側(cè)了側(cè)腦袋,“糟了!那些屏障正在被突破,朝著這邊來了!我去看看?!?p> “我跟你一起去?!背啾援叡汶S著老土走了出去。
屋里剩余的四個人神色也有些驚慌起來。
“我們也出去瞧瞧,或許能幫得上忙?!比A安和孟承志對視一眼說。
剛走了兩步,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動彈不得了,非但動彈不得,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了,被定在了那里。
“你們?nèi)齻€都不能出去,我已經(jīng)傾盡全力完成了應(yīng)該完成的事情,總算是死而無憾了?!卑㈦x的聲音在二人身后響起,“我會出去跟他們回去,你們不準(zhǔn)冒險去找我,也找不到我的...華家的孩子,我們天狐一族已經(jīng)欠你們?nèi)A家太多恩情了,但我最后還是有個不情之請——你父親當(dāng)年說可能有辦法把那東西從我孩子身上取出來,可能因為遭了變故所以沒來得及...同樣身為華家人的你一定也可以找到那個辦法的,我請求你,幫幫她,讓她能夠平安地活下去...還有你,志兒,要一起平安地活下去?!?p> “阿仁,該走了,這次我們可以一起走了?!卑㈦x含著淚對孟德仁的魂魄笑了笑說。
“阿離,你...你肯原諒我了么?”孟德仁也流著淚說。
“傻瓜,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何談什么‘原諒’呢。”阿離伸出一只手說。
“是么...太好了!太好了...是呢,我們終于可以一起走了,這次就算走去地獄火海我也再不會放開你的手。”孟德仁緊緊地握住了阿離伸出的那只手。
房門被打開了,太陽已經(jīng)沒下去一半,兩人并肩走了出去,最后一抹夕陽將二人的輪廓鑲上了一圈柔和的金邊。
屋里被定住的三個人只能大睜著眼睛看著他們漸漸遠去。
孟德仁的身影漸漸淡去,消失在夕陽的余暉里,阿離卻還是保持著牽手的姿勢繼續(xù)前行,清瘦的身形在身后拖出長長的影子,似乎并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