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鐘氏都領不到的功,剛回都城的你能領著?”掛在內屋門上那幅飛天琵琶的錦布畫卷了起來,一位滿頭銀發(fā)圓敦笑臉的老太走了出來。
鄔梅連忙站起,幾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就是一跪,仰面望著,眼淚從眼角滑出,哽咽一聲,“老夫人……這些年可好?”
“我是數(shù)著日子要走的人了,看你倒是真好,從前天不怕地不怕一丫頭,如今規(guī)矩坐著吃茶,讓丫頭怠慢還大方。我當初說得沒錯吧?離開也是暫時的,總有回來的時候?!崩咸焓忠シ?,襄玉搶了這活兒,彎身攙鄔梅起來。
蘭生一聽,怎么回事,她又搞錯了?先以為她爹無情無義,想不到是個深情中年叔。再以為老太太是宅斗的大推手,想不到對她娘和顏悅色。
鄔梅起身就扶老太太上座,老太太捉了她的手,讓她坐身旁。
“我年輕時犯了不少糊涂事,多虧老夫人提點著?!苯舆^老太太身后小丫頭遞來的帕子,鄔梅擦干眼淚,“我本意是想為姐姐守上一年的,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這么著急的不是你。想這些年涯兒不知跟你姐姐求了多少回情,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來,自然希望你早日進家門。守陵本是一種珍貴的心意,但凡這珍貴一直存在你心里,就不必計較形式?!崩咸侏M一笑,對眾人道,“如何,我還不是不通情理的老古董吧?”
南月涯也坐到老太太身旁,高興道,“母親一向開明,兒子感激不盡。”
這是隔著車簾就讓她覺得烏云罩頂?shù)拇髧鴰熋??蘭生已經(jīng)完全找不著北了。
“這是小蘭蘭么?”老太太終于注意到場外角落的灰淡布景,“好端端坐那么遠,快近前來讓祖母看看。”
就算聽到再可愛一點的親切話,蘭生也能淡定,走上前去淺福身,“蘭生見過祖母?!?p> “跟小時候不太一樣,長開了,一雙鳳眼兒跟她爹真是一模一樣,所以才說第一個女兒最像爹?!崩咸f罷,褪下手腕一只金絲窩寶景藍鐲,硬給蘭生扣上,“來得突然,與其給些不值當?shù)?,不如這只傳家寶?!?p> “老太太,這該給金薇的。”鄔梅驚道。
“該給長孫女的,自小委屈了蘭生,拿這補償還不夠呢?!崩咸珗猿?,又轉頭對兒子道,“選個吉日找方道長來給蘭生相面占卦,我瞧著會有好兆頭的?!?p> 南月涯聞言,面色冷淡,但應了,言歸正傳,“母親,她娘倆住哪兒還沒定,您給安排一下吧?!?p> 老太太笑拍兒子,“我多少年不管家里這些瑣碎事了,怎么問起我來?你們男人啊,大事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小事上糊涂得要命?!?p> 鄔梅也捂嘴笑,“明明才跟他說要跟兩位妹妹商量,轉個身就忘了。想來心里掂著秋祭國典,別的事都不當回事?!?p> “如今這事還得你幫他?!崩咸苊靼住?p> 她更明白的事還在后頭,“原本你既然已經(jīng)回來,家里的事就該由你接手打理,但你才進家門不到半個時辰。而李氏鐘氏雖不如你們鄔氏姐妹,好歹熟能生巧,這兩年你姐姐病著,都仗她們二人操心。人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這個當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長輩,也不能隨便就讓她們從今日起不用忙活了,讓你當這個家??偟糜袀€過渡,你說呢?”
“老夫人說得是,我也并無打算一回來就要做什么,到底離家十多年,對家里的人和事要重新熟悉。而您剛才也說了,我得幫夫君準備祭典。我再跟您討一樁差事,您要答應,這下半年就夠我忙的了?!编w梅說著說著,有點撒嬌的意味。
“什么差事?難道是幫襄玉找婆家?那可不算,只能花你自己空閑的時候?!崩咸?。
鄔梅越笑越像朵花,“求老夫人在府里給我一塊小地,我想為姐姐設一間供靈小廟,照東海習俗?!?p> 老太太的笑容好像凍住了,彎得角度一直是三十度,老眼轉過兒子一點不昏花,“我老了,管不了這些事,若涯兒答應,你放手做就是?!?p> “多謝老夫人,您剛喝過藥,需要靜養(yǎng),我還得跟兩位妹妹商量住哪兒,能在晚膳前把行李放進去,可以心無雜念想秋祭的事。”鄔梅起身告辭。
老太太將兒子推起來,卻對鄔梅說話,“家里也不是沒地方,西墻北角各有一處空置的三合院,就是常年無人打掃,有些老舊了?!?p> 鄔梅應道,“這就好了,我兩處挑一處夠省心,謝老夫人?!?p> “去吧,今日晚了,好好休息,明早同蘭蘭過來與我一道用膳?!崩咸s定早餐。
跟在父母身后走出去的蘭生,突然覺得就這是個和睦和諧的家,只要有她娘“沖鋒陷陣”,南月府整個燒起來,她也未必聞得到硝煙的味道。原來有個厲害而不管自己的娘,能繼續(xù)扮豬。雖然她是一只叛逆不肯聽話的“豬”,但誰都認為她并沒有力量。小性子無害,至少她爹娘如此以為還可以完全掌控她。但顯然只要調度得當,這是可以互利互惠的。
“娘,我腿酸了?!币稽c點小性子,給她娘發(fā)揮下去。
鄔梅回頭瞧了瞧女兒,“走這么久才抱怨,這算懂些事理了?”
隨即,她對南月涯道,“蘭生四個月前才大病一場,本就身子弱,這會兒天色又暗,不如讓她先去西院安置,我跟妹妹們說就行了。”
“西北兩面幽僻得很?!蹦显卵倪€不想聽老太太的話。
“清靜好?!编w梅道。
“北角?!碧m生插嘴,在雙親中的目光中補充,“北面……風水好?!?p> 她走了這么多路,大致的觀察之后,南月府處與西風向直線,西院最西,根據(jù)西方古建知識中的闡述,絕對是最差造屋位之一。她也許不講究吉兇,但講究建筑位置的合理性,有得挑就要挑一挑。
但她爹一句話讓她呆了。
“我南月涯的女兒竟迷信旁門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