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綺年將沈高軒的異常注視告知兄長后,換來了后者的沉默。
漆繪多層彩木盒被她興致闌珊的推到旁邊,亦沒了再探其別番光景的心情。她知曉哥哥與沈高軒幼時有交情,兩人關(guān)系又好,怕是不會多想。
然顧綺年就是覺得早前沈高軒的那種眼神里夾雜了許多莫名情緒,隱隱的就覺得和自己有極大的干系。
探究自己?
她身上難道還能藏著什么秘密不成?
在顧綺年心里,自己就是個很普通的閨秀。沒有驚艷才絕的本事,亦非一無是處之輩;沒有遠大特別的抱負,亦稱不上懦弱無能。她的家庭簡單和睦,生活幸福安康,很滿足目前擁有的一切。
顧綺年不想做什么改變,亦不愿引人矚目。
但沈高軒的出現(xiàn),讓她覺得心慌,好似前方有什么變數(shù)在等著自己,會破壞掉她現(xiàn)有的平靜生活。
心底里,就浮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淡淡的,卻不容忽視。
是那種明知將要失去卻又無能為力的預(yù)感。
而在她心中彷徨不安時,顧南華突然做了個讓她啼笑皆非的假設(shè)。
他望著自家妹妹,很是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妹妹,你說他是不是鐘情上你了?”
顧綺年的思緒即刻被拉回,瞠目的望著眼前人,表情既無語又無奈,“哥,你這是什么思維?”
“正常思維!”
顧南華覺得,近來妹妹隨著他們那偉大的母親養(yǎng)成了一個不良習慣,就是愛鄙視自己。
就好比他說了什么天方夜譚般,總是用看非正常人的眼神看他。
“一個男未婚,一個女未嫁,有這種可能不很正常嗎?”
顧南華侃侃道:“妹妹,你別覺得我是在跟你說笑。上回高軒來咱們家的時候,你瞧爹喜歡的那勁,張口閉口就賢侄長賢侄短,直夸的天上有地上無的?!?p> 他說著,語氣不由就酸了起來,低怨道:“你平時可見爹那樣夸過我?剛剛吃飯的時候又是這樣,說高軒年紀輕輕都不曾弱冠就成了三等侍衛(wèi),可是和父親一樣品級呢。唉,你哥哥我如今還身無功名的,明年春闈都不知會怎么樣。
妹妹啊,高軒是個好苗子,將來定會前途無量的。再且爹娘都看好他,八成就是準備留著做女婿的?!?p> 顧綺年被說得雙頰緋紅。
她終究是女兒家,饒是平時跟兄長能開幾句玩笑,但終身大事被人用這樣語重心長的語調(diào)說著,怎么都覺得羞澀。
哪怕明知眼前人是歪理,是在胡言亂語,但聽在耳中感覺總是不同。
“哥!”
她的聲音較往常高了些,透著幾分惱羞。
若還是小時候的性子,早就起身走人躲開了,哪還能聽他說完?
顧南華抬頭見妹妹這般表情,突然覺得心情大樂,壞笑之意更甚,接話道:“害什么臊!我是你哥哥,又不是外人,說上幾句還不成???”
顧綺年窘迫,起身就要出去。
她才不要在這聽哥哥的混賬話呢!
顧南華就忙拽住她,把她帶到自己身旁坐下,“好妹妹”的哄著,“是哥哥不好,我給你道歉?!?p> 他很怕回頭自己將妹妹惹生氣的事傳到爹娘耳中,這倒不是擔心顧綺年跑去告狀,而是自己那對精明的爹娘實在太過神通廣大。
以往丁點的風吹草動,他們都能了如指掌。
妹妹又是二老的心頭寶,顧南華還真不敢招惹。
事實上,也舍不得招惹。
用娘的話說,將來綺年出嫁后,全家在一起的時間就少了。而自己作為兒子,和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何必跟妹妹爭這幾年光陰?
思及此,他就覺得歲月太快。
轉(zhuǎn)眼間,妹妹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其實顧南華私心還真想過將來讓沈高軒做妹夫的事。
畢竟,他極少見到爹娘這樣欣賞一個少年的,而自己和他也算多年交情,家世品行都清楚。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私心,自然會做此考慮。
不過,爹娘寵妹妹,將來的妹夫定然也是要妹妹本人點頭。
“哥,你又在起什么壞心思?”
顧綺年見他盯著自己半晌不說話,就伸手拍了他下。
顧南華這方從思緒里回過神來,暗惱自己想得太多。
妹妹留在家里不很好嗎?
他雖喜歡偶爾小欺負下眼前人,但全家都知曉自己是最護短最疼她的。
就這一個妹妹,哪里舍得真欺負讓她生氣?
但顧南華也說不清,為何就喜歡看妹妹表情多變的模樣,總覺得那樣似恢復了小時候的俏皮。
他也喜歡妹妹跟自己鬧,和他撒嬌、假裝生氣。
于是,聞言,他依舊拖長了語調(diào)反問道:“什么壞心思?又不是現(xiàn)在就真將你嫁出去,瞧這臉皮薄的。”
顧綺年就狠狠嗔了他一眼,輕哼著別過腦袋。
兄妹倆鬧了好會,直等顧南華的小廝過來請他,說老爺讓他一起去送沈公子方離開。
他這一走,顧綺年就有些無趣,便又陷到了早前的愁悶。
娘說了,會問爹爹的,也不知現(xiàn)在有沒有結(jié)果。
但她又不好直接沖到主院去問。
藍蘇捧了個裝滿精巧佩飾的匣子過來請顧綺年過目,稱是回京后贈予諸位堂小姐的見面禮。
是先前母親交代下來的,說當初他們離京外放做地方官時就有不少人冷眼暗嘲,現(xiàn)在回去就要風風光光的回去。
她雖不知過去樸素不喜鋪張的母親怎么會喜歡上了排場,但亦沒有反對。
父親是庶出,以前不得祖父重視也不討嫡祖母喜歡,母親成親之初還受了家中各房不少閑氣,如今長回臉,談不上過分。
顧綺年和各房姐妹不親,讓藍蘇看著辦。
聞?wù)呔陀侄肆讼氯ァ?p> 約莫盞茶的功夫,花鈴領(lǐng)了個人過來。
派出去搜尋江紅葉的人終于有了消息,好似是她主動現(xiàn)身故意讓人發(fā)現(xiàn)的蹤跡。
花鈴行禮請了安,傳話道:“小姐,紅葉姑娘找著了。夫人說老爺送沈少爺去了,讓奴婢將她帶到這來,請您問話。夫人還說,小姐盡管使您的法子,把答案問出來就好,旁的不需要顧忌?!?p> 花鈴含笑慢條的說完,望了眼拘謹垂手立在旁邊的江紅葉,別有深意的添道:“左右咱們老爺是知府大人,就算事情鬧得不可收拾小姐也不用著急。紅葉姑娘來自鄉(xiāng)下,夫人說就算您失了分寸,她也能有法子制住?!?p> 顧綺年就笑了出來,母親這是來考量自己呢?
其實,她亦學了些上不了臺面的小手段,不過往日溫和慣了,且亦沒機會,就從來不曾使過。
有時候下人不安分,通常都是溫和待之,不是什么原則性的過錯,大都是饒恕他們的。而想逼問些什么時,亦總是用話循循善誘,旁敲側(cè)擊著問出想要的答案。
母親就說她辦事沒效率,婆婆媽媽的。
顧綺年就沉默,她不太喜歡用暴力威嚇的手段。
但現(xiàn)在,娘讓花鈴帶這話,擺明了是想看自己的“出息”。
她就又笑了笑。
江紅葉見了,直覺得這夏日的天突然陰沉了下來,全身犯冷。
這是要做什么?
剛剛花鈴口中的顧夫人傳話,又是個什么意思?是覺得自己無權(quán)無勢,就算輕易打殺了也沒關(guān)系嗎?
心底就浮現(xiàn)出了驚怕,渾身直抖。
這確實是知府大人做主的地盤。就算自己真有個三長兩短,顧大人總不可能真辦了他的掌上明珠吧?
而且就算是辦了,自己也早就沒有了好下場。
她覺得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忍著哆嗦脫口就道:“顧小姐,我不是你們府里的下人,你、你不能動用私行的?!?p> 顧綺年再笑,笑得意味不明,笑得高深莫測。
兩根如玉纖細的蔥指沿著手邊的描紅臘梅瓷盞打轉(zhuǎn),不時又敲打起桌面。
她屋里的圓桌用的是上好的木材,敲上去聲聲清脆響亮,又因她不疾不徐的節(jié)奏,聽在耳中倒有幾分樂章的意味。
江紅葉卻覺得每下都似擊在她的心上,而下一瞬就要瓦解崩裂。
顧綺年沒有看她,亦不答話,反朝花鈴點頭,“你回去告訴母親,我知道該怎么做。”
花鈴就福身退了出去。
吩咐人送了壺熱水來,顧綺年翻過茶幾里的杯子,讓銀娟上前斟滿。
江紅葉的雙手不由就蜷縮起來,她村子里有好幾個幼年姐妹都被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鬟的。
聽說,那些有錢人家的夫人小姐最喜歡讓下人用手心托住茶杯,然后慢慢的往里面注入熱水。而受罰的人若是因為燙手而沒有拿穩(wěn),熱水就直接澆到她們手背上。
都是滾燙冒煙的開水,澆下去可得燙掉兩層皮。
女子若是手上留了疤,也等于破了相,將來基本就沒啥好指望的。
江紅葉看著那緩緩注入茶杯里還冒著熱氣的水,詫異的再次望向顧綺年,似著急似乞求的強調(diào)道:“顧小姐,我不是你們府上的婢女,你不能這樣待我的?!?p> 她沒有想到,以往那個溫柔似水的端莊大小姐,會這樣對自己。
顧綺年依舊輕潤柔雅,眼眸含笑的望著她,聲音是再溫柔不過:“我知道你不是,這點倒還不用提醒?!崩^而,示意銀娟將茶杯遞向她,接著再道:“江姑娘不要緊張,過門是客,我請你吃茶而已?!?p> 江紅葉的視線就落在銀娟如常的神色上,對方的兩指正捏著杯壁,不由奇道:不燙?
“江姑娘,請?!便y娟出聲。
她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接到了手里,發(fā)覺手指絲毫感覺不到溫燙,看了看顧綺年又望向眼前的銀娟,有些難以理解。
“你既然出現(xiàn)了,想必也明白我們找你所為何事。紅葉姑娘,你表姐如今已經(jīng)瘋癲,那晚屋里發(fā)生的具體事情想來你最清楚,我有幾件東西要向你打聽個下落,你且先吃了這杯茶再細說?!?p> 顧綺年心知,這江紅葉狡猾得很,前幾日都沒個蹤影必然就是躲了起來,今兒主動出現(xiàn)哪可能輕易說出真相?
母親曾言,面對有些人時,氣場就不能先輸。
江紅葉不知云霧,半疑半惑的將茶杯送到唇邊。
然而剛張口沾上濕意嘴就被燙得發(fā)麻,她下意識的就將手里的茶杯砸了出去,明明還是滾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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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偶家女主也不是純善滴。謝謝遠方l的pk票,我還是更新了吶,雖然磨得確實夠久,大家投幾張推薦票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