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的夏末秋初，注定是不平靜的。大明、滿清、流賊三大勢力都在暗流洶涌的形勢下密切注視著彼此的動向。相比較之下，鳳陽卻處于一種平靜之中，而且散發(fā)出一種蒸蒸日下的發(fā)展態(tài)勢。
路振飛主政鳳陽以來，克己奉公，輕徭薄賦，嚴查貪官污吏，不僅民間風(fēng)評甚佳，就連官員士紳也都無話可說。鳳陽城墻經(jīng)過一年的修繕，大體框架已經(jīng)成形，雖然遠沒有當(dāng)初的高大雄渾，但卻堅固實用了不少。
城內(nèi)各個坊市也已恢復(fù)正常的運作，鳳陽各衙門倒也能各司其職，逃散的百姓得知，也相繼從周圍的府縣趕回，其中竟然還夾雜了某些外地的百姓。原本鳳陽只剩下大約三萬戶，這一年時間不到竟然猛增至六萬余戶，雖然遠遠不及弘治、正德年間，但已算是近十年來人口的最高峰了。
外地流民和富戶的涌入，在使得鳳陽商業(yè)受到刺激得到迅猛發(fā)展的同時，糧食也日益成為城內(nèi)最重要的難題。好在鳳陽蒞臨江淮，漕運興盛。在流賊暫時受到壓制，山東卻民變激增之后，鳳陽成為江淮與北直隸乃至京師最安全的中轉(zhuǎn)據(jù)點。漕運的恢復(fù)，使得鳳陽的糧食危機得到緩解，也吸引更多了流民趕來。
高墻衛(wèi)經(jīng)過朱平安和段喜年的整合，原先的三個千戶所，目前實際上也只剩下一個，剩下的兩個千戶原本就是鳳陽豪族的子弟。他們麾下的千戶所軍戶逃離情況最為嚴重，早已經(jīng)名存實亡。如今朱平安的千戶搞得越發(fā)紅火，加上鳳陽再度成為漕運的重要流轉(zhuǎn)環(huán)節(jié)帶動了一系列的商業(yè)機會，這兩人便放下了所謂的千戶身份，投身到熱火朝天的市場經(jīng)濟浪潮中，僅剩的為數(shù)不多的軍戶全部賤賣給了朱平安。
朱平安由此又得到了三百青壯，雖然他們的背后是三百戶等值吃飯的嘴巴，但現(xiàn)在的朱平安可謂財大氣粗。糧田不夠，便從漕運下手，硬是憑借著高墻衛(wèi)的大名和手下軍卒的刀槍，霸占了鳳陽碼頭的全部裝卸業(yè)務(wù)。三百青壯和他們的家眷全部屯駐到碼頭，興建住房和倉庫，一手壟斷了整個鳳陽碼頭。不單單養(yǎng)活了這些個軍戶，還因此而大發(fā)其財。每月至少都有萬兩白銀入賬。
朱平安的本意是在鳳陽弄一個類似于經(jīng)濟特區(qū)的設(shè)置，但目前來說，自己的實力和官位還有些差距，想在鳳陽一手遮天確實是不現(xiàn)實。再說，鳳陽畢竟是中都，處在朝廷的嚴密監(jiān)控之下不說，還處于腹心四戰(zhàn)之地，戰(zhàn)略位置有著先天的缺陷，地勢一馬平川，如果清軍南下，鳳陽將無險可守，只能困守孤城，實在是不利于長遠發(fā)展?；谶@幾點，朱平安暫時放棄了自己的想法。
廣東又運來了將近六千斤的生鐵和兩千斤的精鐵，黃公輔派人千里護送，打著湖廣都司衙門兵備道的旗號，一路上哪里有人敢查，一路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倪\到了鳳陽。有了這批材料，點心作坊的工程才不至于半路停工，立刻加大了人員和投入，全力打造神機箭車和火箭車，還有便是兵甲和弩機，這些東西都是對陣韃子騎兵時必不可少的裝備。
這些時間，朱平安便往來于碼頭和點心作坊之間，轉(zhuǎn)眼間便是秋天，離清兵南下的時間越來越近，但卻苦于在關(guān)外沒有建立情報機構(gòu)，因此也只能等待京師方面的消息。而朱平安則是忙于做著各項準備。
一大早，鳳陽淮河碼頭便已經(jīng)熱鬧起來，自蘇揚而來的船隊絡(luò)繹不絕，而從北直隸而來的船只便相應(yīng)少了許多。
王品一身素袍，身后跟著幾名帶刀的親隨，沿江遠眺。
一艘江上常見的四百料的淺船慢慢靠岸，沿江巡視的鹽丁看到陌生的船舶，便像聞見了腥味的野貓一般，嘩啦啦的從四面包圍上來，眼見著淺船靠岸，便想用鐵鉤鉤住上傳檢視，敲詐些好處來。
此時王品已經(jīng)看到船頭上所立一人，正是自己要等的人物。心中一松之際，卻看見四面圍上來的鹽丁們，頓時皺起眉頭來，剛要舉手命令侍衛(wèi)前去解圍，那鹽丁們卻是已然用鐵鉤勾住了那淺船的船舷，七八個穿著灰色鹽丁號服的漢子手執(zhí)短棍和鐵尺飛身上船。
漕運由來已久，所運載的主要便是兩樣?xùn)|西，鹽和糧。鹽丁便是漕運應(yīng)運而生的產(chǎn)物，混跡于水上，原是查檢私鹽，如今卻等同于匪盜一般。見到船只經(jīng)過，便是群起圍堵，生生要榨出些好處來。
王品的侍衛(wèi)剛要上前。岸上卻是忽然伸出兩根長長的竹竿來，徑直伸到淺船船舷的左右兩邊，上下左右擺動之下，剛剛跳上淺船的鹽丁們躲閃不及，竟是被兩根竹竿全部掃落到河中。
鹽丁一愣之下，頓時呱噪起來，他們?nèi)硕鄤荼?，每每出來，便是五六條船、四五十人一同行動，遇見大規(guī)模的商團船只避而遠之，小規(guī)模點的包括單獨行船的船舶想逃過他們的壓榨，簡直是萬中無一。
鹽丁大聲咒罵，可轉(zhuǎn)眼間便鴉雀無聲。原因是岸邊出現(xiàn)了二十多個身穿束身短罩袍，頭包紅巾的漢子，為首的一個虬髯大漢面帶譏誚的看著河中的鹽丁。
“你們這些殺才，莫不是皮肉又癢了，前日里的拳頭又忘了什么滋味嗎？”虬髯大漢沖著鹽丁吐出一口唾沫，不屑的說道。
“成老大，這岸上是你們高墻衛(wèi)的地盤，這水上難道也是嗎？”面面相覷了半晌，鹽丁中一個貌似是小頭目的人這才壯著膽子回答道。
虬髯大漢仰天大笑，“笑話，咱們朱大人訂下的規(guī)矩。凡是來咱們鳳陽的官民士商，要么是帶著銀子來花銷的，要么是看中了生意來投資的，要么便是憑著兩膀子力氣來討生活的，再有就是讀書的先生，聽聞咱們鳳陽如今興旺，來觀瞻一二的。如此種種，莫不是咱們鳳陽的主顧，凡是到了汾陽一畝三分地的，那都是鳳陽的客人。這個……”。
虬髯大漢咂咂嘴巴，顯然是在回憶那位朱大人的“訓(xùn)示”，眼睛一亮，這才接著搖頭晃腦的說道：“所謂‘遠來俱是客’，萬萬不能讓某些腌臜殺才壞了咱們鳳陽的名聲！”
虬髯大漢點指鹽丁，“就像是你們這些不爭氣的家伙，也不把眼睛放亮一點，咱們朱大人是何許人物，流賊三萬大軍，不費吹灰之力便剿了個精光，你們這些個人還能入他老人家的法眼？”
“速速退去，否則，老子認得你，手里的家伙，還有鳳陽的百姓未必能認得你們！”
此時，岸上包紅巾的漢子是越聚越多，眨眼的功夫，百十條彪形大漢邊將棧臺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各個眼露兇光，緊盯著鹽丁，讓諸鹽丁不寒而栗。
而水上，不知道何時也多了十余條小舟，精赤著上身，包著紅頭巾的漢子雙手叉腰站在船頭，腳下的家什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光，分明是魚叉、短刀之類的東西。
鹽丁們終于招架不住了，頭目灰溜溜的沖虬髯大漢一拱手，“好，成老大，你們厲害，咱們山水有相逢，改日再會！”
“慢走不送！”虬髯大漢只是撇撇嘴，連手都懶得抬。
鹽丁來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間便消失在遠處。淺船船頭站立的一位長身玉立的儒生將剛剛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嘴角掛著淺笑，眼睛腫透出好奇的神色，他沖著岸上的虬髯大漢一抱拳。
“多謝兄臺解圍，學(xué)生有禮了！”
虬髯大漢到時一掃剛剛的狂傲之色，很是客氣的還禮，“先生客氣了，既然到了鳳陽，便是客人，咱們鳳陽人豈有看著客人在自家門口受人欺負的道理！”
“先生且管在鳳陽長住，但有事情，直接報俺們高墻衛(wèi)的名號便是，一些潑皮混混都不在話下！”
“如此多謝了！”儒生躬身致謝。
看著虬髯大漢等紅巾漢子散去，儒生臉上的笑意更濃。就在此時，王品等人已經(jīng)來到了岸邊?！安樾?，別來無恙??！”
儒生抬頭一看，呵呵笑著拱手示意，“王……，起璉賢弟，勞你久候了！”
王品親自將儒生迎上了岸，兩人上了馬車，放下車簾，王品莞爾一笑，“如何，咱家所言非虛吧，窺一斑可見全貌，這高墻衛(wèi)不簡單吧？”
儒生含笑點頭，“以駐守地方為家，士卒身負其責(zé)，面貌大不相同啊，走遍天下，還未嘗見過如此的人馬！”
“士卒？哈哈！”王品大笑起來，“伯祥先生，您可是猜錯了，這僅是那朱平安手下的新兵營，駐守鳳陽淮河岸邊，每日操練，兼維護淮河沿岸平安，現(xiàn)在也僅是輔兵的身份，距離他衛(wèi)所中的精銳可是相去甚遠??！”
“什么？”儒生驚呼出聲，“如此壯士，僅是輔兵？”
王品點點頭。
儒生不由得有些發(fā)呆，繼而嘖嘖稱道，“想不到中都竟有如此人才？”
王品拍拍手，“放心，這個人才一定讓你楊伯祥見到便是！”
說完了朱平安，王品將話題重又引回到儒生的身上，“對了，這次怎么會派你伯祥先生來走這一遭，您這一離開，太子身邊不是無人可用了嗎？”
儒生一聲長嘆，“王公公還不知道吧，我已經(jīng)被調(diào)往兵部職方司，將要到宣大總督盧象昇盧督師麾下效命了！”
“什么？”王品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