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八娘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父母定的親事,明曉得不好,也只能這樣了,你比我有福,至少二哥待你是好的?!?p> 林依叫她講得傷感起來,再尋不出話來勸她,二人各想各的心事,默默坐了半晌。張八娘想著,王氏這般刁蠻,往后再回娘家可就不易了,她不想浪費了寶貴時間,遂強壓了情緒,重與林依講些閑話。聊了會子,她見林依還是沒有系裙,便問道:“怎地不穿裙子,我送你的白玉環(huán)無用武之地了?!?p> 北宋的裙子極長,穿了不好干活兒,因此林依從未試過,但既然張八娘提起,她也不好掃興,便從床下拖出張八娘留給她的衣箱,翻出一條印金小團花的羅裙和一條全素羅的褲子。
張八娘拍手道:“這條裙子你穿上定是好看?!?p> 林依歡喜一笑,正準(zhǔn)備換上,外頭任嬸來喚:“八娘子,該回去了。”
張八娘的一張笑臉頓時變作了哭喪臉,挨著桌邊不愿動身。
任嬸道:“八娘子且放心回去,二老爺與二夫人說明日要親自去方家哩?!?p> 張八娘聽了這話,自覺有望,復(fù)又歡喜起來,跟著任嬸去與堂屋,拜別父母。林依一直送她到路口,直到背影模糊,方才回轉(zhuǎn)。張家的氣氛很有些壓抑,張梁與方氏商量著隔日去方家討說法的事體,這雖不是甚么開心事,但他夫妻倆有了共同的目標(biāo),倒顯得親熱很多,晚上也終于歇在了一起。
第二日一早,張梁與方氏就帶著任嬸上方家去了,林依洗過早飯的碗筷,準(zhǔn)備回房打絡(luò)子,剛走到耳房前,就被銀姐攔住了去路。林依直接繞過她,繼續(xù)朝前走,豈料銀姐竟是亦步亦趨,緊跟她到臥房門口,林依極為無奈,轉(zhuǎn)過身,扶住門框問道:“銀姨娘既是曉得我日子難過,又何苦為難我?”
銀姐笑道:“我知道你怕二夫人,不過我要求你辦的事兒,保不準(zhǔn)二夫人聽了很歡喜?!?p> 林依道:“既是這樣,你且尋任嬸和楊嬸去,她們定然樂意效勞。”
銀姐嗤道:“她們自己還是個奴呢,怎么贖我?”
“贖你?”林依真?zhèn)€兒被驚到了,不自主問道。
銀姐沒立時答話,眼睛直朝屋里看,林依明白她是想進去再談,但好奇心害死貓的道理,她很明白,因此站著沒動,道:“銀姨娘若無話再講,我先進去了。”
銀姐著急起來,忙道:“三娘子請留步,我就在這里說——我想求你把我買下,錢我把給你?!?p> 這樣的請求,林依聞所未聞,奇道:“你可是二老爺?shù)逆?,我怎能買你?”
銀姐臉上露出自嘲笑容,道:“妾和奴,不都是一張賣身契,有甚么分別,我又沒在官府立‘納妾文書’,誰人都能買得?!?p> 她放著衣食無憂的妾不做,反要倒貼錢做林依的奴婢,這是作何道理?林依先是不解,低頭略想了想,忽地明白過來,問道:“你是想讓我先把你買下,然后再將賣身契還你?”
銀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笑道:“三娘子真是聰慧,我確是這樣的打算。不過你放心,我定不會讓你白忙,事成之后,自有酬勞奉上?!?p> 林依沉了臉,一聲不吭,轉(zhuǎn)身就朝屋里走。銀姐不知她為何突然變了臉,忙拉住她的袖子,道:“二夫人必定樂意你這般做,你不消擔(dān)心她生氣?!?p> 林依用力掙開她的手,冷聲道:“是,你們都高興了,留著我受二老爺記恨?既然你認(rèn)為二夫人會樂意,那自去向二夫人道明就是,何須來求我?!闭f完不待銀姐辯解,后退一步,準(zhǔn)備關(guān)門。不料,銀姐竟雙膝一曲,撲通一聲跪倒在林依面前,央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三娘子發(fā)發(fā)慈悲,幫我這一回罷?!绷忠阑A艘惶?,連忙去拉她,卻怎么也拉不動,眼看著楊嬸打豬草就要回來,她心下著急,道:“若是愛自由身,當(dāng)初就別賣,既是賣了,就別胡思亂想,安分過日子罷。”
銀姐苦笑道:“你怎知我是自愿的,我也是錦衣玉食長了這樣大,誰能料到家道中落,娘親病逝,倒被個得寵的妾室哄著我爹把我賣了。我本想著,只要手里有錢,做妾也有好日子,所以才來家就買了一屋子的器皿,想過得舒服些,結(jié)果如何,你也瞧見了。我還想過置些薄田,免得錢有花光的一日,誰曾想,做妾的,自己都是個物件兒呢,哪有資格去置辦家產(chǎn)。這些日子下來,我是心灰意冷,好在手里還有些錢,所以想自贖了自身,投奔個窮親戚,再置些薄產(chǎn),另尋人家過日子罷。”
林依聽了這番話,很受觸動,想問她為何不直接去與方氏講,突然記起,她手里的錢,正是方氏沒搜到的,再者,方氏乃是道地的北宋正室夫人,哪里會體諒一個妾想獲得自由身的心情,若讓她來處理,必是直接喚個牙儈來家,將銀姐轉(zhuǎn)手賣了去。
銀姐見林依良久不語,猜想她是在猶豫,忙道:“我曉得辦這事兒讓你為難,事成后我與你五貫錢,你有了這錢,再不必看二夫人臉色?!?p> 林依暗道,得罪了張梁,有再多的錢也是白搭,她再怎么佩服銀姐,也不至于把自己給搭進去。
銀姐見她還是不作聲,以為她嫌錢少,忙道:“十貫,如何?”
林依瞧見楊嬸出現(xiàn)在小道上,正朝家中來,急道:“銀姨娘,我完全可以任憑你跪在這里,若有人問起,我便照實回答,就算傳到二老爺二夫人耳里,倒霉的也只是你而已。我不過是瞧你可憐,不忍你落個凄涼下場,這才好心勸你一勸,你若是不聽,就盡管跪著好了。”
銀姐哪里敢起來,她覺著,只要林依不答應(yīng),就有暗打小報告的可能,這事兒若傳到張梁耳里,她銀姐哪里還有活路。
林依大略猜得到她心中所想,向她再三保證,只要她馬上起來,自己絕不會向任何人提起。銀姐得了她的保證,倒是起了身,口中卻道:“三娘子,我可就當(dāng)你已答應(yīng)了,明兒再來與你詳說。”
林依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氣得直跺腳,明明是她自己死纏著要講,講完又擔(dān)心別個會告狀,最后還賴上了,這叫甚么事兒?一陣秋風(fēng)吹過,帶著涼意,林依忽地警醒,若銀姐還這般三番兩次的糾纏,保不準(zhǔn)方氏就會以為她們是一伙兒的,那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怎生是好,怎生是好?她正愁得團團轉(zhuǎn),楊嬸提著一籃子豬草站在豬圈門口,沖她喊道:“你不趁著二夫人不在,多打幾個絡(luò)子,站在門口作甚么?”
林依忙應(yīng)了一聲,鉆進屋里去,自床下拖出一只大盒子,清了清,共有五十根。旁邊的黃銅小罐已然滿了,她仔細數(shù)了數(shù),足有三百零二文,等到把絡(luò)子賣出去,應(yīng)該能湊足一貫錢,兌回一張交子來,當(dāng)然,前提是這幾十根絡(luò)子,根根都能賣到好價錢。她清點完絡(luò)子,數(shù)完錢,心里平靜了許多,主意也拿下了,決定先下手為強,等方氏一回來,就悄悄將銀姐的打算告訴她。
一天很快過去,天色暗下來時,張梁與方氏歸家,一進屋就開始吵架,先是張梁吼方氏:“你怎地會有這樣的娘家,還巴巴兒地把八娘嫁過去受苦?!狈绞匣刈斓溃骸鞍四锏挠H事,明明是你先點頭的?!睆埩恨q道:“我還不是看在你的面兒上。”方氏嗤道:“我的面子?你是看在我哥哥是進士的面子上罷?!睆埩罕锛t了臉,氣道:“我哥哥也是進士,誰稀罕?!?p> 林依見他們吵架渾然似小兒,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尋到任嬸問道:“八娘子可好?”任嬸朝堂屋努了努嘴,道:“好會吵架?王夫人真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二老爺與二夫人去了方家,道理講了一大篇,可她一句話就給頂回來了——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若是看不慣,盡管領(lǐng)回去。”
楊嬸愕然:“才成親,就領(lǐng)回來,丟死人哩?!?p> 任嬸嘆道:“可不是這個理,不然二老爺二夫人怎地一肚子氣,苦了八娘子了?!?p> 林依擔(dān)心張八娘,急道:“真沒得法子了?”
任嬸與楊嬸齊齊搖頭,道:“都是這樣過來的,等八娘子學(xué)會討好婆母,再生個兒子,就好過了?!?p> 林依長嘆一口氣,但愿如此了。
張梁與方氏吵完架,頭也不回地去了銀姐房里,林依瞧著方氏獨自進了臥房,忙提了一桶水跟進去,倒水與她泡腳。方氏微微閉著眼,靠在椅背上,神情憔悴,林依猶豫起來,這時候講銀姐的事,豈不是讓她格外添堵?方氏泡完腳,卻不見林依遞干巾子過來,皺了眉問道:“在想甚么?”
林依一驚,忙將干巾子遞過去,把盆挪到一旁,答道:“在想八娘子?!?p> 方氏少有的沒有發(fā)脾氣,道:“我曉得你與她自小親厚,但這是她的命。也怪我太嬌慣她,沒教會她如何察言觀色,她這一點,比起你來差遠了?!?p> ?。?p> 2月26日,推薦票1K5,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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